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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娘干咳一声,道:“这一次,天恨帮带了多少人来打羊牯坑?”
杨羊山道:“人数多寡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什么人。”
常挂珠道:“在春雨坡那边,潘五郎已跟鬼神和尚拼个同归于尽。”
杨羊山沉吟半晌,道:“潘五郎练的是‘无音刀’,再加上潘氏祖传下来的‘绵绵无绝催魂劲’,就不难成为鬼神和尚的致命克星。”
常挂珠吸了口气,道:“鬼神和尚是了陀大师衣钵传人,却连潘五郎这一关也闯不过去……”说到这里,不禁摇头叹息,神情沉重之极。
杨羊山道:“了陀大师神功卓绝,那是众所周知的,但鬼神和尚乃是半途出家的,功力与其师父大有差别。”
肥娘皱着眉,道:“了陀大师与鬼神和尚之事,已不必再提,倒不知道大官人以后怎样打算?”
杨羊山悠悠道:“既然天恨帮志在必得,杨某就把这羊牯坑双手奉送,免生枝节。”
吕足金立时用力摇头,道:“此乃下下之策,万万不可如此。”
杨羊山道:“莫非诸位想出了上上之策么?”
吕足金道:“依老娘之见,宁为玉碎,不作瓦全!”
杨羊山道:“宁为玉碎,不作瓦全,这八个字,说来响亮动听,但实则无聊兼蠢钝,只有真真正正的笨蛋才会作出此举!”
吕足金不以为然,道:“这绝非无聊蠢钝,而是正气凛然!”
杨羊山叹了口气,道:“正气凛然不是不好,但却也害了无数本来可以活得更长久的人。”
“胡说!”吕足金慨然道:“与其苟活偷生,何不慷慨就义?”
杨羊山摇头不迭,道:“慷慨解囊,已是羊牯之所为,慷慨就义,更是等于白白进死,实乃智者所不取也!”
吕足金听得为之勃然变色,忽然拉着白世儒衣袖,道:“咱们走!”
“走?”白世儒呆了一呆,道:“走往那里?”
吕足金冷笑道:“这聚羊厅俗气薰天,再待下去,必死无疑。”
杨羊山却叹了口气,道:“但照杨某看,羊牯坑最安全之地,其过于此。”
吕足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尊驾深懂明哲保身之道,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再说下去也徒是枉然!”
鲍正行怔怔地看着她,道:“你什么时候说话懂得如此文诌诌了?”
吕足金啐了一口,骂道:“老娘说话怎样,干你娘屁事!”
鲍正行舌头一伸,怪笑道:“忽然又不斯文了,真是狗嘴长不出象牙!”
舒一照立时补充,道:“猫嘴鸭嘴牛嘴蚊嘴蝴蝶嘴以至茶壶嘴也是长不出象牙的。”
吕足金大怒,正待抽出足金金刀,忽听一人轻轻叹了口气,道:“同室操戈,又岂是对付敌人的办法了?”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聚羊厅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气度沉稳的白衣书生。
“唐飞!”常挂珠首先叫了起来。
“唐二十四少爷!”鲍正行接着嚷。
白衣书生缓缓地走了过来,凝望住吕足金半晌,才问道:“芳驾就是‘江东老娘’?”
吕足金瞪着眼道:“好说,你就是蜀中唐门的二十四少爷唐飞?”
“正是。”白衣书生有礼貌地颔首回答。
吕足金动容道:“老娘也曾听说过你这一号人物。”
唐飞淡淡的道:“区区贱名,不足挂齿。”
吕足金道:“你怎会来了这里?”
唐飞道:“作客而已。”
吕足金“哦”了一声,接道:“二十四少爷认识杨大官人多久了?”
唐飞道:“不足三年。”
吕足金道:“杨大官人为人如何?”
唐飞道:“不可以常人而度之。”
吕足金道:“那就是不伦不类了!”
唐飞笑笑,道:“若说真正不伦不类的人,世间还多的是。”
吕足金眉毛一挑,冷冷道:“你在说老娘吗?”
唐飞道:“芳驾固然不伦不类,江东五杰更加不伦不类,但更不伦不类者,尚有一人。”
吕足金道:“这又是何许人也?”
唐飞叹了口气,缓缓道:“这人就是区区在下。”
吕足金奇异道:“二十四少何出此言?”
唐飞道:“在下自蜀中出道江湖迄今业已三年有余,却还是一事无成,无聊之事倒是天天都干了不少。”
杨羊山淡淡道:“二十四少爷最无聊之事,就是认识了杨某。”
“杨兄此言差矣。”唐飞摇头晃脑道:“事实刚好相反,这三年来,小弟最庆幸之事,其过于能够在羊牯坑中作客。”
鲍正行却在这时说了一句:“羊牯坑是羊牯集中之地!”
唐飞又自摇头道:“此地虽然以羊牯坑为名,但绝非一味只是愚弄江湖朋友之所。”
吕足金道:“钱有多呢?他算不算是个羊牯?”
唐飞微微一笑,目光移转到“九省棋侠”钱有多脸上。
钱有乡脸上没有半点不安,也没有半点尴尬,只是耸了耸肩,道:“老夫贪财,已是大忌,技不如人,更是该死万分,如此之人,根本连做个羊牯也不配。”
唐飞道:“若连做个羊牯也不配,又配做什么了?”
“奴隶!”钱有多坦然一笑,朗声道:“老夫在这里干了三年奴隶生涯,但却干得十分愉快。”
唐飞微笑着,道:“做奴隶居然也会很愉快吗?”
钱有多悠然道:“一个人愉快不愉快,最重要的只有一点。”
“那一点?”
“最根本的一点。”
唐飞想了想,忽然笑道:“我明白了。”
钱有多凝视着他道:“二十四少爷真的明白了吗?”
唐飞道:“一个人愉快不愉快,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心里觉得怎样,而不是这个人正在做皇帝,还是正做乞丐、做奴隶!”
“对了,就是这样!”钱有多脸上发出了光,笑道:“老夫虽然在这里做了几年奴隶,但却也学了不少本领,见识过不少事物,也在这里遇见过不少江湖中的大人物!”
杨羊山淡淡道:“所以,你待在这里差点不愿意走了?”
钱有多干咳一下,笑道:“羊牯坑固然很好,但老夫在外面还有不少朋友,若不出去亮一亮脸皮,人家会以为‘九省棋王’已到了西方极乐世界。”
杨羊山扬了扬眉,道:“你现在还以‘九省棋王’自居吗?”
钱有多道:“这招牌是老夫在外面的光棍皮,缺少了就不够分量了。”
杨羊山“唔”一声,道:“你是‘九省棋王’,我呢?”
钱有多笑道:“大官人自然是‘第十省棋王’了。”
杨羊山哈哈一笑,道:“好一个‘第十省棋王’,原来你的威风只能在九省之内保持,一到了第十省就不灵啦!”
钱有多叹了口气,道:“真人不露相,当年之败,老夫是败得心悦诚服的。”
杨羊山道:“你肯认输,也是风范上佳,令人钦佩,今日既然有缘再聚一堂,这把剑你就拿去做个纪念吧!”说着,从墙上摘下了一把形状奇特的剑,递给‘九省棋王’钱有多。
钱有多接过这把剑,脸孔倏地变得一片红。
方孟海吃了一惊,连忙问:“钱大哥,你……你怎么啦?”
钱有多深深吸了口气,过了半晌才缓缓地摇了摇头,道:“老弟,愚兄没事,没事!
你……你瞧见过这把剑没有?”
“瞧见了!”方孟海也两眼发直地凝望着钱有多手里这一把剑。
钱有多的手居然有点发抖。
他终于把剑从鞘里拔了出来。
——剑长长,剑弯弯,剑圆圆,剑花花。
——这是一把三尺三寸的长剑,但在剑锋之上却有两道裂痕。
——这是一把好剑,而这两道裂痕,是铸剑师父在铸剑时候故意留在上面的。
——太完美的兵器,往往会变成凶器,变成不祥之物,所以,这剑锋其中一边,它的裂痕是弯弯曲曲的,所以就叫剑弯弯,而另一边的裂痕,串着五颗圆圈,所以又叫剑圆圆。
——剑太锋利了,它精芒四射,使人看得连眼都花了,所以又叫眼花花。
□ □ □
当年,钱有多就是为了这一把剑,而不舍得羊牯坑的。
也就是为了这一把剑,他在羊牯坑里做了三年奴隶。
在最后的一个月里,羊牯坑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那是血花宫宫主练惊虹。
练惊虹为什么会在羊牯坑出现?
当时,钱有多是完全不知道的,他只知道,练惊虹有两个很可怕的绰号,一个叫“茹毛饮血鬼独夫”,另一个叫“六亲不认断肠人”。
这样的一个武林巨擘亲临羊牯坑,当然不会只是随便来逛逛的,但他有什么目的,跟杨羊山说过些什么,钱有多就真的讳莫如深了。
这时候,钱有多捧着这一把令人怦然心动的剑,简直有着难以置信的感觉,就像个暗恋多年的男人,忽然获得美人青睐一样。
杨羊山盯着钱有多的脸,道:“你可知道这把剑的名字?”
钱有多深深的吸了口气,道:“我只知道,这把剑一出鞘,我对这老眼立刻就会昏花起来。”
杨羊山道:“就算你在老眼昏花,也可以看见它有两道奇特的裂痕吧?”
钱有多点点头,道:“看见,看见!当然看见!”
杨羊山道:“所以,它的名字就叫‘二痕’。”
“二痕剑?”
“是的。”
“这把剑是谁铸造的?”
“铸造这把剑的,并不是一个著名的铸剑师父。”
钱有多道:“江湖中奇人异士不可胜数,一个真正的铸剑高手,并不是一定在江湖上有名,那是毫不足为奇的。”
杨羊山摇摇头,道:“不,这人的名字,一个江湖人都绝对不会陌生。”
钱有多陡地一呆。
“大官人不是说过,铸造这把剑的,并不是一个著名的铸剑师父吗?”
杨羊山眨着眼睛,缓缓地道:“一个著名的江湖人物,并不等于一个著名的铸剑师父,至少,他在铸造兵器这个行业里,并不著名。”
钱有多沉吟着,过了很久才用力地点点头,道:“老夫明白了,已是茅塞顿开,全凭大官人这番指教。”
鲍正行早已忍耐不住,抢着问:“二痕剑到底是谁铸造的?”
杨羊山道:“他姓练,练惊虹!”
“什么?”钱有多大为诧异:“练老宫主居然也懂得铸剑吗?”
杨羊山道:“这又有什么稀奇的,虽然他在江湖上享有盛名,但从来也没有人说过他会铸造兵器,可是,这一把二痕剑,偏偏就是练惊虹老宫主亲自铸造的。”
钱有多道:“他为什么要铸造这一把剑?”
杨羊山道:“你数过星星没有?”
“星星?天上的星星?”
“是的。”
“数过了,而且数过不知多少遍。”
“那么,我倒想问问,你为什么做这种无聊的事?”
钱有多干咳着:“很简单,那是因为无聊。”
杨羊山道:“对了,一个人无聊的时候,什么事情都会干一番的,就像杨某在无聊得发慌之际,便会到处去找羊牯以加捉弄,唉!说穿了,还是无聊这两个字在作祟。”
钱有多皱了皱眉,道:“这么说,练老宫主也是因为无聊而铸造这一把二痕剑了?”
杨羊山点点头道:“正是这样,但一般江湖中人,根本就不知道这把剑的存在,更不知道这把剑是练惊虹所铸造的。”
钱有多把二痕剑缓缓插入鞘内,道:“这把剑,怎会落在羊牯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