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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容的眼睛长在他身上,目不转睛,忽然间,这后生也向前台看了一眼正与婉容目光相接,婉容顿觉脸火辣辣的,随即低下头,而她却自觉着那后生仍不时地在看着她。
台上的表演让台下的人眼花缭乱,惊异万分。溥仪道:“皇后,你看出这其中是怎么回事了吗?”
一连问了几声,婉容才回过神来,脸一红道:“我没有看清。”
他又问文绣,文绣道:“我要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他们不就丢了饭碗了。”
“我要学魔术,我要让那在旁作帮手的后生作我的随侍,让他经常表演。”
11
一句话说得婉容心里突突直跳。
文绣道:“他那把年纪能会什么,皇上是看上他的英俊了吧。”
“胡说什么!”溥仪瞪了文绣一眼。
魔术演完了,已是六点,天黑下来。御膳房摆上筵席,大家吃过饭以后,溥仪道:“咱们先看灯,再去看花炮和烟火。”
殿内殿外,人们欣赏着形态各异,图案纷呈的纱灯,啧啧赞叹。
之后,他们去网球场看花炮和焰火。
网球场上搭好了一排排的架子。有女眷在低声说:“这就是失火的建福宫吗?”
“正是。”另一个小声地答。
“万岁爷,可以放了吗?”有护军叫道。
溥仪看了看周围的人,道:“可以了。”
“放花炮、烟花了——”
一个护军走近一个架子,火芯点燃,突然间,一声爆响,声如炸雷,一片红光腾空而起,五颜六色的火花在空中飘散开来。
又一架点燃了,千万条红鱼、跃上空中,紫禁城在这红光之中,显得绚丽多彩。
一架架的烟花燃起来,空中不断地变幻着五彩的图案。
城墙外面,人们也翘首观望。溥仪分明地听到墙外人们的赞叹声、欢呼声。
“这是个辞旧迎新的夜晚,明年,我们的事业将如这时的天空一样辉煌!”
溥仪在心里默念着,踌躇满志。
正月十四是溥仪的万寿节,养心殿内外,又大张筵宴,网球场上,又是一夜的烟花焰火。
宫里人喜笑颜开:几十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在这美好的春天里,溥杰和唐怡莹结了婚,婉容的哥哥润良则和溥仪的大妹韫媖结为连理——这真是亲上加亲。
可是,郑孝胥的改革却碰了一路的钉子。
内务府总理大臣的办公室里,郑孝胥的三角眼黯淡无光,眼皮松弛。
绍英道:“总理,您看这内廷的开支如此巨大,现在连庄师傅的房租也付不起了,房主催的又厉害,怎么办?”
内务府空空如也,春节期间皇上的铺张和几个婚事,更是把内务府推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钱是拿不出来,可是若抵押的话,一来皇上不情愿,二来国会议员刚致函民国内务部,让他们制止清宫的抵押,内务部转来的议员们的函件就在郑孝胥的桌子上,而且,外边还盛传北洋政府拟派冯玉祥、李石曾等起草保护清室文物古物的法案,这个时候若是再事抵押,肯定会引火烧身的,怎么办?
郑孝胥道:“庄师傅的房租,民国政府也有份,和房主说清楚。”
绍英道:“那时是徐世昌做总统,他说的话,在今天还算数吗?”
“那么——”郑孝胥道,“把宫内安吉所的房子修理一下,让庄师傅搬到宫内住吧。”
“这——合适吗?”
“有何不可?”郑孝胥拿出不容否决的姿态。
“好吧。可是内务府各级人员的薪俸,欠了这么多,现在正是新春过后,青黄不接,他们嚷着要补发,怎么办?”
这是最让郑孝胥头痛的问题,内务府欠其官员的薪俸,多得无法计算。
“为了大清的事业,让他们多奉献,顾全大局,何况他们都是世代受大清的荫庇,现在正是艰难的时候,让他们讲点奉献,总不为过罢。”
“可是现在来上班的人越来越少,差不多只剩下我们几个内务府大臣了——下边的司员上班的也寥寥无几。”
原本郑孝胥要裁减冗员,现在,他还没动刀子,内务府的人走了大半,这是他始料不及的,这个时候,他意识到他在皇上面前的大话,就要破灭了。
可是,郑孝胥心一狠,道:“既然他们不来上班,就永远不要来了,而且,对奉宸宛、武备院、上驷院、银库、灯库、皮库的人,我都要裁减;另外,上赏、津贴等名目一律取消,所有薪俸改为月薪,这样,内务府的开支就大大减少了。”
绍英心里一惊,他原以为他说了那些话郑孝胥会知难而退,没想到他反而更进一步,如果真的这样裁减,他们过去建立的网络就要被破坏,想了一想,绍英道:“总理,若是减撤人员,就必须首先补发欠薪,其次还要发遣散费,不然,他们先上法院,咱们怎么应付?”
是啊,你要裁人家,就必须首先把欠人家的付清——如今是民国,如果不这样,他们真的告上法庭怎么办?
郑孝胥又看了一眼所欠内务府各级人员的薪俸,眼前一黑,这是无论如何也偿付不起的,他如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瘫在椅子上。
绍英暗笑。
郑孝胥突然来了精神,似打足了气的皮球被谁猛拍了一下,他一蹦,站起来,道:“将内务府的官房租库裁撤,把房产、土地全部拍卖,这样,经费不就解决了吗?”
绍英不慌不忙地道:“总理到内务府不久,不知实情。内务府所管的房地产确实不少,在官房租库里,光契纸和租约就堆了三间库房,多少年来,从没有人动它一动。可是,辛亥革命乱匪猖蹶,建了民国。这些年来,大部分的地产房产被民国政府接管、盗卖的也不再少数。房产就说不清楚了。总理,我问一句话你就明白啦,您说,这紫禁城的房产属于谁?”
一切都是水中月,镜中花,郑孝胥又瘫到椅子上。
绍英心里又是一阵冷笑:你这个毛头小子,能动得了内务府吗?
许久,郑孝胥才有气无力地道:“还有一个办法。我在商务印书馆工作多年,那里的人我很熟,如果把文渊阁所藏的《四库全书》运往上海,由商务印书馆影印出售,在国内外都会有很大的市场,肯定能获得一笔厚利。”
绍英心想:你与商务印书馆熟悉,肯定也能发一笔横财!不过,到了这个地步,绍英也不再说什么,道:“这个办法可以试试,咱又不损失什么。就是不知道皇上那里怎么样。”
“皇上那里,我去说说看。”
郑孝胥来到养心殿,见罗振玉正和皇上说得亲热,心里不免厌恶。
见郑孝胥来了,罗振玉起身告辞,向郑孝胥举一举手,走了。
郑孝胥道:“皇上,罗振玉的散氏盘、毛公鼎的古铜器拓片,佟济煦的珂罗版的宫中藏画集都卖了大价钱,轰动了中外。像这样的清点,为公为私是说不清楚的,所以,臣以为,罗振玉此人不可太信他。”
“唔——”溥仪道,“怪不得有人上奏说罗振玉等人清点古玩字画是越清点越少,看来决不是空穴来风,你也要多加注意!”
“是,皇上。不过,我从罗振玉的拓片得到启示,如果把文渊阁的《四库全书》拉到上海印书馆影印,既可得一大笔钱,解决宫内紧缺的经费,又可展示大清在文化上的伟大贡献,扩大皇上的影响,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溥仪大喜,道:“好!这又不是抵押,只是影印,东西还是咱的,这个法子好!”
“犹如那拓片一样,是从宫中的样本拓取的,卖了好价钱,也应归入宫中才是。”
“这倒提醒了朕,以后的拓片、影印、翻录、抄录都必须经过朕的批准,收入归内务府,违犯的,按偷盗治罪。”
“那么影印《四库全书》的事……”
“就交与你了,你全权处理此事,去办理吧。”
郑孝胥刚一退出,侍卫报:“魔术师韩秉谦师徒来了。”
“快进。”
韩秉谦带着徒弟进了东暖阁倒身下跪,口称:“皇上吉祥。”
“起来吧。”
“谢皇上。”
“这就是你那徒弟,不错,是英俊逼人,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李玉亭。”
“果然如玉树临风,虽是小小年纪,举止倒很老道。”
韩秉谦道:“江湖中人,从小历练,比不得一般人家子弟。我这徒弟虽然不是十五岁,但学艺已有八年了,出入的场所场面,见到的世情世面都是极丰富的。”
溥仪道:“这就更好了。”
韩秉谦道:“不知皇上叫小的师徒来要表演什么节目。”
溥仪笑道:“却不是表演节目。”
“那么是……”
“你这徒弟身上的功夫如何?”溥仪做了几个架势。
韩秉谦道:“身手倒是出类拔萃的——玉亭到梁上去。”
李玉亭一个跟头翻上去,如紫燕打了个翻身,轻轻地落到梁上,没有一点声息。
“好!”溥仪赞叹一声,道,“我让你们来,不好说出口的,想让玉亭作我的随侍。”
“玉亭,还不快谢谢皇上恩典!”
李玉亭听师傅这一吆喝,便倒身跪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头,朗声道:“谢万岁抬举。”
“玉亭,真是你的造化!从今以后,你就可有出息了!”
“看赏。”博仪一声叫,有太监捧出盘子,盘子上是满满的珠玉金块,韩秉谦也不推辞一句,跪地磕头谢恩,把东西装进了包裹。
得了玉亭,溥仪整日沉浸在魔术之中,按李玉亭的指点,他买了许多变戏法的道具,经常练习,一个月下来,身手灵活,也能玩几种戏法,于是便把溥杰、溥佳及几位妹妹叫进宫,在他们面前卖弄,这自然博得了许多夸赞,溥仪更是高兴万分。
溥仪想:皇后和淑妃看了我的戏法,也一定拍手叫好,哪天玩给她们看看。
溥仪忽然觉得,这些天来他几乎天天都去看婉容骑自行车,却好长时间没有到文绣那里去了,于是他便来到重华宫。
“万岁爷来了。”太监在院子中传报。
溥仪做了手势,让他们不要声张,他要和文绣开开玩笑。于是他走到文绣的窗前,敲了敲窗,里面没有人应,又敲了敲,里面还是没有人应。溥仪的热情不免减下来,他知道文绣酷爱读书写字弹琴,她的学问,早超过婉容。可是这会儿并没有读书声和琴声,若是在写字,她应该听到的。溥仪疑惑之中又敲了一下,仍是没有人答理。他快快地折回到门口,进屋里去了,见桌子上和琴架上并没有人影,便往里去,见文绣侧身睡着,他又轻步上前,拽了根自己的头发,插在文绣的耳眼里,搌了几下。
文绣这才翻身坐起,笑道:“痒死人了,你干什么。”
“干什么,献你一朵花。”
“哼,还不是献给你的什么伊丽莎白,她是女王,咱是什么。”
“看!”
忽然,溥仪的手中长出一朵玫瑰,文绣大喜,道:“这是怎么回事!”
“看。”
随着溥仪的手一转,他的胳膊上,已站着一只鸽子,红红的眼睛,四处张望着。
“戏法!皇上什么时候学的变戏法!”
“这你也不知道?学了一个多月的,是韩秉谦那个大徒弟李玉亭教的。”
文绣撒着嘴道:“咱哪里知道皇上整天在干什么。”
“我不是来了吗?”
“就是,这倒很稀罕,你今天没去看人家骑车,不怕人家说你呀。”
“哪里的话!你要是想学车,我也送你一辆。”
“哼!就这么想着我!今天到这里来,说不定是想表现自己呢。”
溥仪最怕人家说中他的心事,常言说,雨不大,湿人;话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