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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绯看着他,黑眸里忽然多了些难以捉摸的笑意。
沧溟咳了很久才勉强直起腰身,整个人好像衰弱了很多,一根手指颤抖着指向天绯,眼中满是养子不肖的悲愤之情:“逆子,逆子!本王真是后悔,当初好死不死,生你做甚?!既然不识好歹,也不要怪本王断情绝义!就等着天骁回来复命,拿那个丫头的心来给我下酒吧!”
天绯见他骂得刁毒,却奇迹般地不以为意,转身在小楼前的栏杆上坐下来,斜倚着淡淡水香的廊柱,居然开始闭目养神。
沧溟骂得无趣,也终于安静下来,像看怪物般地看着天绯:“你的脾气,几时变得这样好了?”
“你的体力,几时变得这样好了?”
“……什么意思?”
“前面装得倒也有几分像,但我认识那老东西这么久,从来没有见他咳嗽过。”天绯笑笑,睁开眼睛,“天朗,三年不见,你还是那么无聊。”
“天朗”二字出口,“穹庐”外那个装腔作势的人微微怔住,许久,才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狐王沧溟”的尊容渐渐变幻,顷刻之间,全身上下已是另一番形貌。
眉如春山的少年,黑眸,束发,肌肤苍白如雪野,极俊美,也极消瘦,连那袭奢华的银丝暗纹绣锦穿在身上,似乎都有不堪重负之虞,虽如此,整个人却依然站得峭拔孤直,纤细的腰撑起优雅而骄傲的弧度,带了些嘲谑的神情看着天绯。
天朗,狐王沧溟的第三子。
“……你怎样?”天绯打量了他几眼,淡淡问。
他问的是天朗的身体,由于先天不足,这家伙从出生到现在,就从来没有健康过,整日病怏怏的德性,有时羸弱得连人都不如,而且莫名其妙地喜寒畏热,如果让他离开雪原,到温暖些的地方去,简直就等于要了他的命。但即便如此,像每个王族中人一样,他也仍然是天赋异禀的,比如自幼便通晓变化之术,喜欢像今天这样,变成他爹的样子四处招摇撞骗。
任何生物,圈在一个地方久了,都难免会做些无聊的事娱乐身心,而天朗的过人之处在于,他将无聊当成了自己生命的支柱。
装沧溟到族中各处巡视,扶老携幼,体察民情,然后全部忘掉。
装珑兮教侍女们读书,一日读一页,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仍是这一页。
装侍卫把守宫门,见有人出入,便做血海深仇状,横眉怒目,口中呜呜有声,唬得人皆疑惧,徘徊不前。
装厨娘调理膳食,用大半天的时间熬一味鸡汤,选上等材料,文火细炖,耐心照看,在将要出锅的时候,撒精盐两碗,着人端去给沧溟补身。
还有一次,他装成天绯的样子向天紫求婚,情深意切,锥心泣血,如果不是中途被天绯撞破,天紫几乎就要答应了。
……
沧溟为一族之王,事务繁杂,无暇管他。
珑兮生性温柔,又怜他体弱,不忍管他。
天骁终日练剑,心无旁骛,懒得管他。
而天绯,根本当他不存在。
祸害,就是这样炼成的。
“我能怎样,整日忙得要死,听说你被关起来了,便来看看……”语声凝重,极尽关切,眼睛里却是抑制不住的幸灾乐祸。
“多谢。”天绯对他的虚情假意既不感动,也不气恼,许久才淡淡地应了一声,便又抬头去看雪。
天朗有些兴味索然,雪白修长的手指伸出来,接住一片雪花,端详了半晌,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看。
而那片雪在他冰冷的指尖上,居然迟迟不化。
“天紫还好么?”忽然问。
“好。”
“……怎么个好法?”
“好就是好。”天绯皱了皱眉,“在她喜欢的地方,过着她喜欢的日子。”
这次轮到天朗沉默,许久才自嘲地笑笑:“我还以为她最喜欢的地方,就是你的寝宫呢……”
缤纷轻盈的雪花,从夜空中飘落下来,沿着“穹庐”的圆顶无声流泻,如幕帘,似飞瀑,美丽而奇异。
但“穹庐”内外的两个人,却好像都有些意兴阑珊。
“……我累了。”天朗拾起地上的白玉罗伞,收拢,又撑开,轻轻抖落上面的积雪,“顺便告诉你,天骁已经找到了一个叫什么北疆的地方,如果再不想办法出去,你的人间小美人,怕是危在旦夕了……”
天绯的眼神瞬间变得深邃而冰冷:“你怎么知道?”
天朗大笑,忍不住咳嗽起来:“这雪狐王宫上上下下,哪里没有我?又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见“穹庐”中的人蹙眉沉思,再不理睬自己,便擎了伞,转身,踏一地积雪向外走去。
“一片诚心,尽付泥淖,伤人,伤人啊……”且行且叹,甚是寥落。
“站住。”背后传来天绯的语声。
“怎么?”天朗的脚步停住,佯做不解。
“不要装腔作势了,有办法,就说出来。”天绯长身而起,冷冷看着他。
白玉罗伞在雪中翩然回转,墨玉般的黑色眼眸里已满是笑意:“办法自然会有,不过,你得求我。”
第十八章 他人笑我太疯癫
第十八章他人笑我太疯癫蜃境是个让所有路痴生无可恋的地方。
初遇云姜的时候,苏软还以为那片鲜花盛开的宽阔峡谷,就是这里的全貌了,但浓雾苍茫之间,被云姜拎着一路疾行,千回百转、蜿蜒曲折、匪夷所思、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叫蜃境的所在,才发现刚才的风景,不过是这座奇异山谷的门户之地而已。
“蜃境之外,有花、风、云、雪、草、树、药、泽八重山谷,其间景物虚实真幻,难辨难析,且山谷与山谷间只凭密道相连,外人不知路径,即使想从花谷走到风谷,也是难如登天的。凭他什么雪狐王族的杀手,再厉害十倍,也休想踏进这里半步,所以你大可放心养伤,其他的,都不必担心。”云姜边给苏软换药,边气定神闲地安慰。
自从她确定了苏软既不是斑斓的饭,也不是斑斓的相好之后,两个人就亲密得像姐妹一样了。
云姜是北疆山林中唯一的白虎族美眉,精于岐黄和园艺,虽然性格有些刚烈暴躁,但心地却是极好的,时常会外出行走,遇见伤病的鸟兽,便带回来医治,妖族之中如果有谁受了伤,她同样会伸出援手,之所以选择蜃境这样的地方居住,也是为了伤者能够安然修养,在康复之前,不必遭风吹雨淋,也不必受强敌惊扰。
从来到这里,每日用她的草药疗伤,仅仅数日,苏软骨折的前腿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天绯如果回到北疆,不是也找不到……”苏软伏在云姜房中那张巨大而柔软的床上,看着她将一些冰凉的浅绿色液体涂上自己的左前爪,然后再用几块小木片固定起来。
“他找不到你又不会死,怕什么,那个眼高过顶的臭狐狸,让他着着急也是好的。”云姜细心地绑好了木片,将苏软捧起来,放在地上,“你的伤再有几天也该痊愈了,出去晒晒太阳,对你有好处。我还得去给那倒霉老虎换药,他可不像你这么好伺候,一个大男人,略碰碰就鬼哭狼嚎的,讨厌得很。”
说着,拎了装药的小篮走向对面的厢房,不一会,里面便传出斑斓凄厉的惨叫。
也不知是受伤的太脆弱了,还是上药的太剽悍了,总之,这是每天早上的必修功课。
……可怜的斑斓。
苏软不忍再听,轻轻叹了口气,一跳一跳走出房门。云姜的三间草庐建在蜃境最深处,背靠山岩,门临碧水,踏过精致的石桥,便可走进一片明朗的阳光里。
很难想像在这么僻静的幽谷之中,还能有如此煦暖的太阳。
草地上花木繁茂,完全不像是初春的样子。很多奇异的植物,苏软连见都没有见过,但也有一些是她知道的,比如山茶、芍药、兰花、蔷薇……还有……番薯……
没错,是番薯,以前回姥姥家玩的时候见过的,粗壮碧绿的一株藤蔓,叶子青翠欲滴,蜿蜒开去竟有十几尺长,懒洋洋美滋滋地伏在阳光里。
第一次,看见这么大棵的番薯藤。
苏软来了兴致,乐颠颠蹦到近前,伸出未受伤的另一只前爪,刨。
岁月仿佛倒转回无忧无虑的童年,每个暑假,她都会回到乡下的姥姥家,跟着若干个舅舅家的一群表哥表姐表弟表妹满山乱转,刨番薯,刨土豆,刨甜菜,刨刚长成手指粗的胡萝卜……真是段鱼肉乡里的快乐时光……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美丽的童年,想起来总是让人心生惆怅啊。
“三瓣嘴,你刨够了没有?!”
愤懑的语声忽然从耳边响起,将边刨地瓜边摇晃着脑袋吟诗怀旧的苏软吓了个趔趄,竖起耳朵,警觉地茫然四顾。
没人。
……难道是幻听?
苏软弹弹耳朵,许是这阵子太过紧张了,看来回头得跟云姜说说,弄点安神的草药吃……
定了定神,继续刨。
“再刨,再刨把你那只爪也打断!”
还是那个声音,凶悍,沉闷,瓮声瓮气,像是从地底下发出来。接着,苏软爪边的番薯叶子开始剧烈地簌簌颤抖,还未回过神来,整棵番薯藤便“piu~”地不见了。
苏软怔住,半晌才揉了揉自己的小豆眼……
确实不见了。
虽然自从穿越以来,碰上的变态人变态事已经罄竹难书,但眼看着那么大一棵番薯从自己眼前凭空消失,感觉还是有些难以名状,正怅然间,那个声音忽然又响了起来,这次,好像是从背后。
“刨刨刨!怎么你们这些带爪的东西整天就知道刨?!扰我老人家的清梦,讨厌!”
苏软缓缓回身,背后不知何时已站了个极袖珍的矮胖小老头,看上去耄耋年纪,身高不盈三尺,却是粗粗壮壮,咸菜坛子一般,手上拿了跟造型奇异的藤杖,戳在那里,倒比人还高些,紫红脸膛,童颜鹤发,此刻正瞪了双小三角眼,没好气地看着她。
“你是谁?”这三个字脱口而出,苏软赶紧闭嘴,一只兔子,不应该跟陌生人说话。
小老头却好像见怪不怪,绕着苏软转了一圈:“人变的?”
“……?!”
“不用装蒜,我老人家活了上千年,见过的人和兔子都多了去了,兔子是不会有人的眼神的,就像人也永远不会有兔子的眼神,虎王的万象镜虽好,却也不是无懈可击。”小三角眼得意地凑近苏软,“我猜,你是个丫头?”
苏软向后蹭了两步:“你……到底是哪位啊……”
“刨了我半天,还有脸问?”小老头沉着脸道。
……
“难道,你是刚才的那棵地瓜?”
“闭嘴,死丫头真没礼貌,什么地瓜,我是参仙!”
“神仙……还是……生鲜……”
“参仙!千年人参的参,人参中的神仙的仙!”
“参……仙?你不是地瓜么?”
“胡说!”小老头瞪了她一眼,“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地瓜?人参!我是人参!”
“可……你明明就是个地瓜,也叫番薯、红薯、白薯、洋芋……”
“闭嘴闭嘴!”小老头暴跳如雷,“真是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