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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软的脸颊已染了娇艳的粉红色,歪着头看看杯中的酒,又歪着头看莫伤离:“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活了多久了?”
“讨厌,问这个干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如果孤孤单单一个人……到底要靠什么,才能在这世上活你那么久……”
莫伤离一口酒刚刚入喉,闻言险些呛死,伏案咳嗽半晌,才好不容易止住。
“你这丫头,几时变得这么刁毒了?我活得久又不是我的错,你以为我想活这么久么?”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苏软落寞地看着他,“莫先生总是一个人,却过得很自在,苏软也是一个人,连狐狸也走了,所以苏软想知道,一个人在这世上,要怎么样才能高高兴兴地活着?”
“你的狐狸走了?去哪了?”漫不经心地问。
“不知道,我把它……放生了……”
“舍得?”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狐狸也是要回家的……”
“你今天偷偷跑出门,就是为了送你的狐狸回家吧?”
“对啊,莫先生,你真聪明。”嘉许地拍了拍他的肩头,“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也和莫先生一样,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一个人又如何?”莫伤离轻哂,“等你活到我这个岁数就会明白,与其看着认识的人一个个从这世上消失不见,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一个人的好……”
“不对。”苏软摇头。
“怎么不对?”
“我也弄丢了很多东西,我把……我把我原来的整整一个世界都弄丢了,我的爸爸、妈妈、大哥……我认识的所有人,全都……全都弄丢了,可我从来也不后悔认识他们,还有狐狸,我那么喜欢他,可他却走了,我很伤心,莫先生,你不知道我有多伤心……但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认识他,还有东方连城、东方连锦,还有莫先生,早晚有一天,我也会离开你们的,但我也决不会后悔认识你们,因为所有的人,都在这儿……都在这儿呢……”用力拍了拍心口,视线却渐渐迷离起来,也就看不清对面的男子那越来越复杂的眼神。
喵的,忽然很想吟诗。
君不见,
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
高堂明镜悲白发,
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
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
丹丘生,
将进酒,
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
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
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
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
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
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
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
冷清的酒馆,摇曳的灯烛,喝得飘逸了,站在长凳上朗朗吟咏的女孩子,莫伤离起初还只是含笑听着,渐渐便入了神,从怀中抽出一支竹笛,合着那诗歌的韵律,缓缓吹奏,笛声如明月大江,辽阔而深远,让人心也坦荡起来,却又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寂寞。
苏软荡气回肠地吼出那句“与尔同销万古愁”,终于一个站立不稳,从长凳上仰面倒下,莫伤离长身而起,水蓝色轻袍飘转之间,已伸手将她接住。
“早知道你酒品这样,我才不带你进来。”皱了眉嗔道。
怀中的女孩子却没有吭声,细看时,竟已甜蜜蜜地睡着了。
莫伤离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看着那张毫不设防的睡脸,目光变得如海洋般温柔深邃:“丫头,如果你不是你,而我也不是我,该有多好……”
第十二章 莫使金樽空对月
第十二章莫使金樽空对月深夜,苏软的小院灯火通明。
“还你,以后不要让她吃那么多,看着轻飘飘,越走越沉。”莫伤离把手里醉得七荤八素的丫头丢给东方连城,揉着胳膊抱怨。
“你把她怎么了?”东方连城看着怀里面色酡红,睡态可掬的女孩子,不觉皱眉。
“瞧你这话说得,想把她怎样怎样的,恐怕不是我吧?”莫伤离冷哼,“我只不过见她伤心,正好我也伤心,就带她一起喝了几杯。”
“……伤心?”
“那只狐狸今天走了。”莫伤离有些怜惜地看着苏软,轻叹,“这丫头明明伤心得要死,却不知怎么说出来,真是可怜见的……你们这些臭男人,果然都薄情寡义……”
东方连城的脸色阴晴不定,默然半晌,才将苏软轻轻放在床榻上,有侍女想上来搭手,却被他挥退,俯身为那丫头脱了鞋,又拉过被子给她盖好。
“你就在这,等了她一天?”莫伤离似笑非笑地问。
东方连城没有回应,扫了眼莫伤离被撕去半边的衣袖:“你确定那狐狸真的走了?”
“走了,骁远王府里没有他的气息了。”莫伤离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这丫头现在无依无靠,你可以为所欲为。”
“时日不到,我不会动她。”东方连城淡淡道。
“也对,先让她高高兴兴傻活着吧,到时候现用现翻脸,手起刀落,大家干净,甚好,甚好。”
“……莫先生。”骤然森冷起来的声音。
“好了好了,我知道年纪大说话就容易招人烦,醉了,累了,睡觉去。”
水蓝色的袍裾轻摆,飘飘忽忽出门,走出老远,仍能听见不凉不热的叹息:“人啊,最最不是东西的,今天给你温柔盖被子的手,明天也许就要了你的命,想想,这世上还能信谁……”
东方连城面无表情地站着,许久未动,直到再听不见莫伤离的聒噪,才举步欲往外走。然而只走了半步,衣袖却被拉住了。
回身,床上原本醉得不省人事的女孩子已经睁开了眼睛,此刻正伸手抓着他的长袖,炯炯有神地看着他。
心中微微一惊,忽然有些气恼自己的大意。无论她是醒是醉,都不该在她面前说那些事。
虽然该来的迟早都会来,但在那之前,他仍然想让她一如既往快乐地活着。人的快乐有时候是因为蒙昧,很多真相,如果清楚了,也就快乐不起来了。
心绪有些烦乱,面上却不露半分,只柔和地看着她:“几时醒的?”
床上的人也不回答,仍是认真地盯着他的脸,眼神里有很多的茫然不解,许久才冒出一句:“莫先生,你怎么不吹笛子了?”
原来,仍是糊涂着的。
东方连城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将衣袖从她的手里轻轻抽出来:“莫先生回去了,天色不早,你也睡吧。”
“……不是莫先生,那你是谁?”
“我是东方连城。”宠溺地刮了刮她秀气的鼻子。
“东方连城……东方连城……这名字真耳熟……你会吹笛子么?”
“……我不会。”
“不会啊……”有些失望地轻叹,“那陪我喝酒吧……板着脸做……什么……来,给大爷笑一个……沧海笑,滔滔两岸潮……干杯……Cheers!……与尔同消万古愁……万古愁……”
语无伦次地絮叨着,还唱了两句,便又睡得无声无息。
东方连城不由得苦笑,将那只冰凉柔软的小手轻轻塞回被子里,熄了灯盏,起身出门。
小院内外陷入一片漆黑寂静,当东方连城和随侍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屋内,床上,一双大眼睛缓缓张开,在黑暗里眨啊眨的,那迷离的醉意,却已褪去了大半。
“天绯,狐狸,你回来吧,我害怕了,我想你了……”很小很小的声音说着,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滚落在枕头上。
逃跑这种事,总是宜早不宜迟的。
包袱皮一张,衣服数件,散碎银两若干,匆匆忙忙包裹了,想找个竹竿挑着,四处逡巡找不到现成的,于是作罢,还打算席卷桌上的糕点,但因为心中郁郁,激发出了不食周粟的气节,咬牙弃置一旁,只拈了块最爱吃的绿豆糕塞进嘴里,将包袱挎在肩上,趁夜色出门。
夜风清凉如水,吹跑了苏软的最后一点酒意。凭着熟门熟路,顺利避过巡夜的王府卫队,艰难爬上后园墙边的一棵柳树,又从柳树爬上墙头。
骑在墙头上,看了看这座住了几个月的园子,眼神里仍有些眷恋不舍。
再见了,春染、夏悠、秋霁、冬凌一班小美眉,我这头发之所以很直,是因为我穿来之前曾经做过一次离子烫,你们以后不要再绑着石头愣坠了,越坠越抽抽……
再见了,陈嬷嬷、赵嬷嬷、李嬷嬷,虽说小赌怡情,但你们老几位加起来二百多岁的年纪,因为把拱猪就变成生猛海鲜,也有点不成体统,当然这事的主要责任在我,闲着没事教你们画扑克牌玩做什么……
再见了,厨房的姜大爷、秦叔、小六子,你们做的东西真的很好吃,都把我吃胖了,但那个山寨版的披萨就不要做给东方连城吃了,算我当初什么也没说,用大葱当洋葱、用腊肉当腊肠还则罢了,老陈醋泡葡萄捣成番茄酱,谁也吃不下去啊……
再见了,卫队的孙哥、钱哥、朱哥,古龙大侠的《七种武器》才给你们讲了三种,剩下的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讲了,教你们的足球要多加练习啊,而且要子子孙孙练下去,把这项运动发扬光大,否则到了几千年后……不说了……都他喵的是眼泪……
再见了,看园子的疾风、暴雨、骤雪和惊雷,谢谢你们刚才放我一条生路,以后恐怕不能再从厨房偷东方连城爱吃你们也爱吃的酒酿鸡翅来喂你们了,但你们做狗也要低调些,酒酿鸡翅固然好吃,大骨头也是可以尝试尝试的,嘴刁得连骨头都不啃,还叫什么狗啊……
再见了,东方连城、东方连锦、莫先生,虽然你们不厚道,而且我至今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不厚道,但……但是走了以后……我还是会想你们的……
再见了,竹林边舒服的小院,
再见了,漂亮的骁远王府。
再见了,睡觉睡到自然醒,逢年过节拿奖金的白领生涯。
闭上眼,从墙头上转身跳下。
自由,便在某人臀部着地的“咕咚”声中,不期而至。
在那个没有出租车的年代里,逃跑,是很艰辛的。
出了骁远王府,沿东城主干道青龙大街一路狂奔,到达东城城门时,苏软那一身的飞腾跳跃,闪转腾挪,就只剩下“挪”了。
想想高中时代跑完八百米就象张印度抛饼般抡在地上的那点出息,现如今夤夜长驱二十余里居然仍能直立行走……什么叫时势造英雄?
人,果然都是逼出来的啊!
但是,为啥不开门呢?
苏软站在空旷的青石地上,傻傻地看着面前森然紧闭的城门,强自压抑住胸中血气翻腾的痛楚。
……这个现代人的脑袋,咋还不能适应古代社会呢?如果早想到城门要天亮才开,慢慢走过来不就得了?
仰头,启明星已经在夜空闪烁,过不了多久,天就快亮了吧?
曾经听过个冷笑话,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