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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荷记-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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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的雨夜,我与云深在西安相拥而眠的情形在我脑中一闪。我沉声答道:“我放弃过那样的机会,为了让她有更健康的成长和更多的选择。”

他沉默半晌,深吸一口气,坦然看着我:“靖平,你是个圣人,可我不是。我很抱歉辜负了你,但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事。”

我挥出一拳击在Nigel脸上。他踉跄着摔到地上,疼得无法动弹,呲着的白齿间全是鲜红的血。

“这一拳之后,你我就是陌路。你刑满以后,这一生都不要再回中国。我会确保你永远拿不到中国签证,你知道我能做到这一点。你今后想怎样生活,那是你的事。但是,绝对不许你靠近云深半步,我也不想再见到你。好自为之吧。”我不再看他,抽身离去。

我坐在车里迟迟没有发动引擎,右手因为方才的一击还在隐隐作痛,而Nigel那双忧郁的眼睛又在我面前浮隐浮现。

绝望的爱是什么滋味?我体会过,而且不止一次。那是种极致的孤独和让人随时都可能疯狂的痛苦。Nigel在这些年里都承受了些什么,我太清楚。但是我该因此原谅他吗?他要伤害的是我爱逾性命的人,而且直到现在也并未善罢甘休,我决不能让他得逞。

他是我相交十年最知心的朋友,但缘份尽了,就该淡然放手。

我伸手发动引擎,缓缓朝家的方向开去。

家,在秋寒里那么温暖的一个字,尤其当有你心爱的人在那里等你。

光阴记(靖平)

两个月后,云深结束了所有科目的期末考试,开始了她的寒假。

我打算在农历新年之后和她一起去玻利尼西亚渡两周假,犒劳她一学期的勤奋用功,也籍此驱散Nigel事件留下的阴影。但在临出发之际,云深却接到她叔叔的电话 – 云深瘫痪两年多的祖父,比利时前任国王Baudouin二世,在睡梦中去世了。

我们立即改变行程,赶往布鲁塞尔。

飞机上,云深在我怀里泣不成声。我想起她父母去世所导致她突发的抑郁症,不由担忧紧张。当年她自闭不语的情形骇得我心惊胆战,而现在历史会不会又重演一遍?

我对她软语安慰,她却仿佛觉出我心中的担忧,擦了一把眼泪,对我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再得忧郁症。大家已经够伤心,我不能再添乱。我在你这里哭尽了眼泪,在奶奶面前就能坚强些。她现在最弱,我得帮她。”

她的话让我宽慰且惊异,但仍暗暗忧心 – 纤细善感如云深,待会儿见到她祖母,挺不住的恐怕会是她自己。

回到布鲁塞尔宫,Ann…Sophie太后在书房里等着我们。才半年不见,她骤然衰老,曾经总是矜持端挺着的身架现在却佝偻在丧服里。看见云深进来,她颤巍着从椅子上起身,把手伸向她。

云深奔过去,把她祖母抱进怀里。

大滴的眼泪顺着Ann…Sophie太后的面颊滚落,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流泪。这位在战争和萧条时期以她的坚强和勇敢成为比利时国民精神支柱的“铁血皇后”,此刻只是个失去了爱子,又失去丈夫的平凡老妇人。云深曾告诉过我她的祖父祖母的婚姻里并没有爱情,而她祖父年轻时的风流韵事更是让两人一度恩怨纠葛。但“少来夫妻,老来伴。”他们做了几十年的夫妻,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

“唉,Gisèle,我陪了你爷爷一辈子,可他走的时候我却不在他身边。是半夜发生的,第二天早晨侍女才发现。他最喜欢热闹,可走的时候却孤零零地,他心里该多难过。”太后像个孩子一样哀哀地哭。

云深却令我吃惊地平静,纤小柔软的身体站得稳稳。她紧紧抱着她的祖母,轻抚她花白的头发,温声细语地安慰:“奶奶,别这么想。爷爷走的时候必定是平和安详的,因为他要去的地方没有病痛的折磨和瘫痪的束缚,这对他是一种解脱。更何况在天堂,他会和爸爸,妈妈,还有其他已经离世的亲人团聚。换了是我,也会觉得快乐。这是善终,不是吗?我们该为他祝福才是。”

葬礼结束后,我陪她回房间休息。

关上门,我握了她的手说:“好了,现在就剩你和我,你已经扛了这么久,想哭就哭出来吧。”

她眼圈红了红,却咬咬唇,擦掉即将跌眶而出的泪水,摇摇头道:“已经哭够了。再说,这真的不是件坏事情。爷爷那样爱玩又活跃的人,被束缚在床上两年多。他不能说话,但我看他的眼睛知道他这样活着痛苦。另外这对奶奶来讲其实也是种解脱,毕竟要她看着跟自己过了一辈子的人现在像植物人样地躺着,而爷爷随时都又会颅内出血,这样的担心像刀一样每天悬在她头上。奶奶再坚强,这样拖下去也会被垮掉。所以我现在该做的是替爷爷祈祷和照顾好奶奶。”

两年半前,失去父母的云深几乎被哀痛摧垮。而现在面对同样是至亲的离世,她已平静坚强太多。

之后我们在布鲁塞尔又待了几天,然后启程前往法属玻利尼西亚,不过比原定的行程多了两个人 … Ann…Sophie太后和玮姨。

我和云深一致认为,一次远离皇宫的旅行是避免Ann…Sophie太后睹物伤怀的好办法。而玮姨也可以好好放松一下,顺便与Ann…Sophie太后做伴。

南太平洋的和风丽日,塔希提岛上梦一般碧蓝深澈的海水,当地丰腴的少女浓发中清香洁白的栀子花,黧黑的采珠人微笑间雪白的牙齿,人们祭祀时的载歌载舞……这一切都把阴郁沉重的冬日的布鲁塞尔甩在身后。

Ann…Sophie太后面上的沉郁渐渐散去,两周后度假结束时,她已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泰然,但眉宇间多了柔和。

回到北京后,云深开学上课,我接着工作。

云深依旧是那个充满灵气又带点迷糊的少女,甚至比她的同龄人更孩子气。她依旧有时会忘了吃每日的维生素片;想帮玮姨管家里的账但看见数字又喊头疼;偷偷吃糖不让我知道;叶公好龙地要看恐怖片,结果整场电影都缩在我怀里从我的指缝里看完,晚上还要开灯睡觉……

她不如以往爱哭,但在看书,听音乐,或作曲时,仍会时常流泪。这时候,我不再如以往般着急心乱。我明白她的创作需要情绪来铺垫。她此刻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过一阵自然会出来。

人在十八九岁时,变化是惊人的。而云深最大的变化,是她的音乐。她从小就显示出超凡的音乐才能,一件从未接触过的乐器,她从初学到精通只需通常学生一半的时间,而更令人吃惊的是她在作曲方面的天分。她十二岁时从钢琴上弹出自己编的曲调,已听得当时的乐界泰斗黄老屏息凝神,这些年来,在精习各种乐器和曲派乐系的同时,她常常自己谱出一些优美轻灵的旋律。经年之后竟已厚厚积了一本。

这音乐里的主题当然少不了爱情,有关爱的忐忑,憧憬,喜悦,与伤怀。但在她最近谱出的旋律里,我更听到风花雪月之外的东西 … 孩童对长大的期待与人在垂垂暮年时对流年的追忆怅惘;春花初开的华丽与转瞬凋零的凄凉;寒梅破雪的倔强与孤独;黄昏小镇上正在打烊的店铺;雪域高原上佛寺中悠远的铃响……其中一首标题叫《茅真》的,淘气朴拙,一如家中那只已陪伴我们多年的大白鹅。

所有这些都记录着光阴流逝中,一个少女的成长和对人生的感悟。

她挑选了其中的十二首,请了音乐学院的几个同学做伴奏,录制了一张名为《听流光》的音乐CD,作为她学期末的作业。乐曲大多以云深弹奏的琵琶或钢琴为主,再辅以吉它,古筝和其它中西乐器,而旋律曲式与伴奏和弦则是不同流派的东西方音乐的融合。

这张CD偶然地被一位音乐制作人听见,惊为天籁,立即通过辗转渠道找到云深,想将它推向市场。最后在云深的坚持下,这张CD以匿名的形式开始发行。

没有太多的宣传和包装,这张CD却在民间大热。人们都对这位神秘的谱曲者颇感好奇,虽从不知他的真面目,但都认定只有经历岁月沧桑的音乐奇才才能谱出如此深邃丰富又动人心灵的乐曲。但殊不知这一切都出于一个自小养尊处优的少女之手。

云深对此格外高兴,因为人们真心喜爱她的音乐,与她的公主身份无关。

留听桥边第一朵荷花绽开时,已是六月。云深已经快要十九岁,过了这个暑假,就要上大三。

不知觉间,蝴蝶就要破茧。

考试后的惊喜(云深)

这期开学时,我一时贪心多选了几门选修课,结果让我整整一学期都没时间给靖平做过一次饭。临近期末,所有科目的复习堆起来更是让我忙得要抓狂,如果不放弃掉那几门选修课,我上学期末总分第一的名次怕是要不保。但这几门课又都是我特别喜爱的,哎,算了,不保就不保,反正学东西最重要,要是考砸了被人笑,难过几天也就算了。

熬了几天夜,今天上午钟敲十点,最后一科终于考完。几个要好的同学要拉我出去吃饭庆祝,我婉言推辞后让德钧开车带我去靖平的办公室。

从我开始复习到考完试,尽管我们每天都居于同一屋檐下,但我忙于功课,和靖平真正相处交流的时间并不多。特别是最近一个月以来,我因为功课压力和睡眠不足,生理上一点欲望都没有,但靖平在这期间从没跟我提过要求。我知道他忍得辛苦,就曾在被子里偷偷用手去撩他,示意他和我亲昵,尽管当时我已困得快睁不开眼。他却反手用被子把我裹紧,吓唬我道:“赶紧睡,睡不够要长皱纹的。你再使坏,就要搬回你以前的房间自己睡。”

我感念他的体贴,自责对他的亏欠。现在我想去他办公室给他一个惊喜,而今晚我会好好补偿他。想到这里,我暗暗红了脸。

乘电梯上到顶层,靖平办公室外的环形办公桌前,坐着靖平的新助理Joë;l。他抬头一看是我,立即从座位上恭敬地站起来:“殿下您好。李先生知道您来吗?”

Joë;l大约二十七八年纪,是中国和瑞士的混血,精通中,法,英,德,和意大利文。他做靖平的助理已有半年,非常精明强干。他称靖平为李先生,而不像Nigel对靖平直呼其名,他对我过于恭敬,不像Nigel那样随便甚至带点嬉皮笑脸。

靖平换了助理以后,我只来过他办公室两次,每次看到坐在那张环形桌后的新面孔,我都会下意识地一愣。我已习惯了每次走过电梯走廊后看见一个布满金发的头抬起来,一双湛蓝的眼睛朝我灿烂地笑:“又来找你舅舅啦?”尽管这双眼睛带给我噩魔般的经历。

我朝Joë;l微笑:“你好Joë;l。靖平不知道我来,他在办公室里吗?”

Joë;l朝我点点头,这时他桌上的电话响了,原来是靖平要他送一份文件进去。我玩心顿起,拿了文件替Joë;l送进去。

我推开靖平办公室的门,轻手轻脚走进去。宽大办公室的尽处,那张硕大办公桌的后面坐着我心爱的靖平。他修硕的身体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漆黑丰泽的头发打理得干净利落,秀长的双目低垂着,专注地阅读着手中的资料,整个人明朗耀眼得如同此时夏日的光线。

我轻轻走到他桌前,将文件放在他手边。

“谢谢你,Joë;l。”靖平说道,但没有抬头。

“李先生不需要别的了吗?”我学着电视里小秘书的腔调,嗲声问。

他惊讶地抬头,看到我,眼中溢出晶亮的光采和温润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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