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溥仪道:“我把世续传来不就清楚了吗?”
几位师傅互相看了看,陈师傅沉吟了一会儿,道:“这样也好。”
于是溥仪传旨让世续到毓庆宫。
世续很快就到了,着急地问:“出了什么事了?”
师傅们笑了。朱益藩道:“不是一到这儿就会发生什么事的,今天到这儿来,是皇上有些话要问。”
溥仪道:“你们和徐世昌联系过复辟的事吗?”
世续一听乍一怔,思忖了一会儿,道:“万岁爷还是努力学习为好,奴才以为,这事,万岁爷就不必问了。”
陈宝琛道:“世续必有难言之处。不过,皇上已读书数年,经史谙熟,国学优秀,对时政也有成熟的判断;我以为,皇上可以知道一些事情。何况,皇上知道真相,知道实情,是更有好处的。”
世续道:“陈太傅所言极是,万岁爷知道事情的真实情况,对万岁爷自己确是有好处。不过……”
陈师道:“我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他转向博仪道,“皇上,老豆把自己的看法说出来。徐世昌竟有浙。豫。直隶三籍,先随袁世凯水涨船高,为袁出谋划策;后与孙宝琦、钱能训论乡谊,又同冯国璋、曹锟套祖籍:其人游滑可知。当初竟然主张以汉大臣之女为皇后,是何居心?其实以清太傅出任民国国务卿,早已可见其人。以我看来,他放出言论,同时又逢迎直、皖、奉、南,只是为他的大总统位子而已,这样,不是说不可以复辟,若形势走到复辟,他也可以顺水推舟。可见,徐世昌是要进退自如,游刃有余啊。”
世续道:“陈太傅虑事缜密深远,洞灼人情,所说都是实情。”他也面对皇上道:“万岁爷,奴才就依陈太傅,向皇上说实情。奴才对徐世昌抱有很大幻想,在他为总统提名人的时候,就与他接洽疏通,很后悔许多事没有向万岁爷禀陈,未与师傅们商量,做出一些现在看来有点愚钝的傻事——也是复辟心切吧。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泡影。徐太傅对大清绝无忠心可言,有的只是他自己的地位,他自己的利益,他自己的野心。正像陈太傅所说的,他八面玲珑,正是要进退自如,游刃有余啊。”
溥仪眼前又是一阵发黑,但他还是坐稳了,面色虽惨白,但表情却还镇定。虽然他不分解世情世故,但从世续的表情和话语看来,他肯定被徐世昌骗得不轻。
梁鼎芬愤愤地道:“真是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没有一点忠义廉耻了。”
世续叹道:“像梁太保这样的忠臣能有几人?辛亥乱起,清臣乃至一些王公,不是两面讨好,就是落井下石。娼妓只出卖肉体,他们是出卖灵魂呀。”
朱益藩道:“这些跳梁小丑都不会有好下场的。奸猾如袁世凯者已至极致,但其下场又如何,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世续道:“万岁爷幼龄已过,正如陈太傅所说,应多让万岁爷知道真相才是,我们也应向万岁爷说真话——还是陈太傅虑事周到些。我今天就把话都说出来。我看,就算复辟成功,对万岁爷也没有什么好处,那些不知好歹的年轻王公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就算王公出不了乱子,万岁爷自己也不保险,说不定给自己会弄个什么结局。”
一席话说得众人心头冰凉,大家都默默无声。过了一会儿,世续才道:“当着万岁的面,我说几句不知进退的话。我觉得,还不如让万岁爷和蒙古王公结亲,必要时,可以到那里去的。”
溥仪看到,他现在的生活只是泡沫;他的眼前是万丈深渊。
可是,除了这仅有的几个人之外,紫禁城中的人们,那些城外的王公们,那些前清的遗臣们,仍然沉醉于复辟的美梦之中。
永和宫。
大首领刘承平道:“主子,现在万岁爷见了咱,可是一点笑脸也见不到啊。”
王久安正给端康梳头,道:“是的,刘老爷说的,我也想向主子说呢。”
端康太妃道:“不是你们讲要管得严点吗?”
王久安道:“主子应恩威并重。”
“怎么恩威并重呢?”
一太极殿的那位,很有些手段,让老福晋、福晋和阿哥、格格来会亲,奴才的主子也可以这样做吗。“
端康太妃道:“让我想想。”
载涛已经到宫中来向端康太妃请安,二人宫内宫外互为依重,所以端康太妃就问起载涛复辟的事。令太妃大感意外的是载涛却极为沮丧,说徐世昌自顾不暇,复辟的事,没有一点定算。载涛走后,端康如同坠到冰窖里,浑身僵硬,一点也畅快万起来,感到前途无望,把一切也看得轻了,所以最近对皇帝并不怎么管束。现在听了太监们的话,也懒得去办。说是“想想”,其实心里已有了想法。
“穆老爷回来了。”奏事太监报到。
“快让他进来。”端康道。
穆海臣跪地给端康请安,又向刘承平、王久安行了礼,这对道:“奴才想主子和各位老爷,在家里呆不住。”
“我说呢,正要问你来得这么快的缘故,你倒先嘴甜,说出来了。”端康笑道。
“主子,这次来呀,一路上听到的都是复辟的事,在咱老家沈阳,人人都谈这事。这次回京,就是和袁得亮将军一起回来的。袁得亮说,他们在奉天会馆,天天谈论最多的是复辟的事。据他说,奉军大都是拥护复辟的。另外,他还托我请主子恩准一件事儿,他想请主子让万岁爷赐给奉军将领一些对联字幅什么的。”
端康道:“你说的这个袁得亮是个什么人呀?”
穆海臣道:“是步军统领衙门左翼总兵,他是醉王府的常客,因为荣禄是他过去的首长。”
端康又问:“奉天会馆是怎么回事?”
“这是奉军将领在北京聚集论事的地方,袁得亮常去和他们交往的——都是同乡嘛。”
“袁得亮真的和奉军的将领很亲密?”端康来了兴趣。
“当然,”穆海臣道,“他和张作霖也有交往,这次他回老家,也拜望过张作霖的。”
东北是大清的发源地,人们一向对大清忠诚。端康记得,当年张勋复辟,东北的三位将军——张海鹏、冯德麟、汤玉麟——都亲身参加了复辟。张海鹏又在极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为皇上送信,虽然信最终没有送出去,但他是冒死尽力的。
一个念头直在端康的脑子里打转转,她想,她现在是后宫之主,隆裕死后,她是继承人,皇上幼小,她应尽她应尽的责任。既然载涛说黎元洪那里已没有了什么希望,在东北的将领那里,是不是能寻到勤王的人呢?是不是能把张作霖拉过来呢?若能实现这个计划,她对大清有再造之功啊。
既然北府和奉军已有联系,既然袁得亮是荣禄的部下,那么就让福晋到宫中会亲,商议一下这件事。
于是端康太妃传谕让老福晋、福晋、阿哥和格格都到宫中会亲。
“太阳真是从西边出来了,”瓜尔佳氏道,“要不就是冷锅里冒热气。”
“我不去!”溥杰叫道。
“我想去见她吗?可她是太妃呀。”福晋道。
老福晋道:“不会是皇帝又做出什么事儿来吧?”
“不会,要是皇帝做了什么事,她都是诏王爷的。”福晋道。
福晋一行只得在永和宫住下。端康以隆裕自比,排场也尽量地模仿她,所以,一顿饭竟上了上百道菜,福晋瓜尔佳氏心里虽不以为然,但脸上却始终挤出笑来;而阿哥和格格们个个唬了一跳,过去几次在瑜太妃的太极殿里他们就已经很惊讶了。
中膳过后,端康太妃道:“让老福晋和阿哥、格格们去休息去吧,我和福晋有几句话要说。”
众人拜谢退去后,福晋道:“不知主子叫奴婢在此,有何吩咐。”
端康笑道:“我在宫中一心扑在皇帝的身上,福晋在府上,日日惦念的,肯定也是皇帝。你是他的生身之母,我是母育他的额娘,咱们的肩头,泰山压着呢。”
“让主子费心了——皇帝又有什么不是吗?”
“福晋不要太担心,皇帝现在很守规矩,成熟多了。”
“这都是主子教导的好。”
端康道:“福晋,既然我们都是母亲,我们就要全心全力为皇帝着想,为恢复祖业着想啊。”
“我何尝忘过一天,我们和民国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咱都是一个心思儿,今天让福晋来,就为的这事儿。”
“主子有什么安排?”
端康道:“我看,徐太傅看样子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恢复祖业的事全靠他,恐怕终是泡影。”
“我也这样想,”两个女人之间的距离骤然间贴近了,“冯国璋对大清虽然有点感情,但到底还是赞成民国的,他手下的曹锟、吴佩孚就更说不准了;至于段祺瑞,完全和袁世凯一个样。徐世昌只听这些人的,怎能复辟呢?我原以为主子对他全然放心的,没想到主子虑事这么深远。”
“所以,咱不能只指望他一个人,还要找其他忠心大清的人。”
“主了肯定是有什么安排了。”
“本宫想,东北对大清有特殊的感情,我们应和东北的将领取得联系,得到他们的支持。”
福晋激动地说:“主子真有眼光,奴婢也曾这样想过,醇王府和奉军也有些接触。”
“这就好。不过,复辟大业不是一人一府的事,是国家大事,大家都一齐出力,事情就能办成。我是这样想的,通过袁得亮,咱们和奉军建立上关系,让他们知道皇上的恩典。”
“太好了,太好了。”瓜尔佳氏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让皇帝给东北的将领们写了些字幅儿,又准备了一些珍玩字画,都是我宫中的名贵东西,你回去后,把这些交给袁得亮。另外,我还要再多问一句,袁得亮这个人靠得住吗?”
瓜尔佳氏道:“他是臣妾父亲的部下,一向忠于大清,又时常到我们府中,我是了解他的,没有问题。”
“这我就放心了。得到奉军方面的回音后,我再让内务府直接和张作霖联系,给他以恩典,赏赐他些什么。这样明暗两条线,好办事情。”
“主子这样苦心孤诣,臣妾还有什么好说的。失掉的东西,一定要追回来!推翻民国,恢复祖业,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瓜尔佳氏的牙紧咬着。
“不归政皇帝,咱心不甘呀!”端康太妃想:“我应该做真正的太妃,真正的太后啊!”
瓜尔佳氏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向老福晋说道:“咱们平时错怪端康太妃了,仔细想一想,她对皇帝严一点,也是为了恢复祖业啊。”
溥杰道:“我看到她总是不舒服。”
瓜尔佳氏训斥他道:“以后不许说太妃的坏话,要听她的话,告诉皇帝也要听她的。”
老福晋和溥杰都很惊讶,不知道端康太妃和福晋说了什么,一席话就让她对端康的态度彻底地转变了。
第二天,老福晋一行人到太极殿向瑜太妃请安,瑜太妃的表情显然很不自然。
老福晋道:“太妃有命,按规矩我们都要遵旨的。”
瑜太妃道:“老福晋多虑了,这是出于你们主子的好意,好在哪里都一样。”
自此以后,瑜太妃就不怎么召福晋们来会亲了,倒是端康太妃三天两头传谕福晋进宫。
距上次会亲没过多少天,正是端康大妃的千秋日,端康太妃又传醇王府福晋到宫中,这一次,老福晋没来,相随的是溥杰和三位格格。令紫禁城以及师傅和王公们惊讶的是,奉军副总司令张景惠和奉军王牌师长张宗昌也来向太妃祝贺,以至于直系和皖系知道消息后,忙发来迟到的贺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