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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令!
中华民国六年七月十七日国务总理段祺瑞
溥仪看罢,向父亲道:“内务府也在说慌吗。”
载沣道:“这叫金蝉脱脱……壳。”
溥仪很以为这样做不义、不体面,但又无可反驳,于是道:“咱是真的没有事了。”
“皇帝,真没有什么事了,放宽心吧。”
溥仪无法宽心,也无心到毓庆宫去,就向太妃们请假,太妃的心绪比皇上还糟,很体谅皇上,当然准假。
“老爷子,出去散散心吧。”张谦和道。
“哪里也不去。”
溥仪怕见天空,怕见天空上的飞鸟,怕听响城,甚至怕见轿子,怕见轿夫,于是整天呆在养心殿黑暗的房间里,一呆就是一天。
张谦和想把万岁爷的情况向主子们汇报。但是四位太妃比溥仪厉害,他们甚至不能听到呼啪的响声,一听到便打哆嗦。所以,太监们拉窗帘放窗帘都不能太响,搬桌子放碗也不能出声。瑨妃最为胆小,一天在马桶里小便,听呼噜噜地响,大叫着跑向床,惨白瘦削的屁股蹶在外面,两手抓着毯子盖着头。宫女们和太监见了,大吃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主子怎么了?主子怎么了。”
他们把她扶起来,给她穿好衣服,下边湿漉漉的。
“主子,到底怎么了?”
“我听到呼呼噜噜的响声,不是飞机又来了吧?”
“不是,哪有飞机的影子,连一只麻雀也没有。”宫女道。
“那是什么声音?吓死我了。”瑨妃松了一口气。
“可能是主子的幻觉吧?”一位太监道。
“肯定是的。”一个老妈子附和着。
宣统皇帝第四卷
三、少年情怀 天子春梦
1
溥仪像荒原中的一头孤狼,面对身背大刀的护军们大声车叫:“我要出去!我要出去!”可是,那座红漆重裹的神武门,却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铁幕,无情地横在溥仪的面前……
溥仪拾起剪刀,不顾太监们塌天似的喊叫,几下就把脑后那根大辫子给剪断了。陈宝琛闻讯赶来,跺着双脚哭喊道:“那是祖宗留下来的啊!大清真的没指望了吗?……
许多天过去了,正是三伏的天气。
经太妃们的准许,这些天,都由嬷嬷王焦氏陪着肖仪睡觉。只要有嬷嬷在身边,溥仪顿时就安静了许多。朱益藩师傅是精通医学的,说,皇上自诞生即与嬷嬷在一起,已心脉相连,气息相通,胜似母子,所以皇上见到王二嫫,自然而然地就产生安全感。
王焦氏还为溥仪搧着扇子,忽见他两腿乱蹬,嘴歪眼斜,喊道:“我不要当皇上,我不要当皇上,你们放了我吧……”
“万岁爷,万岁爷,嬷嬷在这里,嬷嬷在这里……”
溥仪睁开了眼睛。
“又做恶梦了,”王焦氏道。“老爷子别怕,嬷嬷在这里呢。”
“嬷嬷,那么大的飞机是怎么飞到天上的?”
王焦氏道:“它有翅膀的,和鸟一样。”
“它还扔炸弹!打机关枪!”
“鸟也拉屎屙蛋的。”
“可是……?”溥仪还想说什么。
“算了,老爷子,什么飞机,就是一个大鸟,老爷子也可以养的。别想这些了,睡吧,主子说明天就要到毓庆宫上学了,不能再有假了。”
嬷嬷扶溥仪躺下,又给他搧起扇子。
第二天,溥仪给四位太妃请过安,来到毓庆宫。
“皇上”,陈师傅开讲了,“张勋失败,是他鲁莽了,其实,他要是和段祺瑞和冯国璋好好商量,不贪功,不傲物,还是可以复辟的。”
溥仪对这一点兴趣都没有了,听到这里,又想起了段祺瑞的飞机,“轰”的一声,一条胳膊飞上了天……
看到皇上的脸色惨白,陈宝琛知道皇上还没有摆脱恐惧,想了想,道:“皇上,段祺瑞的飞机,其实是飞了一圈给人家看的。皇上想,他若真地想炸人,难道只扔下三颗炸弹?顶多他也只是吓唬人,而且是吓唬张勋的。飞机那玩艺儿,就如一个大鸟,若把它当成大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皇上不也是在养鸟吗?”
这样说了一会儿,陈宝琛见皇上的表情舒展了些,于是又道:“臣带来两张报纸,现在看来,段棋瑞和冯国璋也是拥护皇上的。”
这倒引起了溥仪的兴趣,道:“是吗?”
陈宝琛道:“这报纸是段祺瑞冯国库讨张勋时发的,看电文的日期正是张勋主政的第三天,皇上看看。段祺瑞和冯国璋在一开始就在为皇上开脱,说明他们也不反对复辟,并不反对皇上。”
溥仪看那被陈宝琛用红笔画出的电文,画出的段祺瑞的电文是:“该逆张勋,忽集其凶党,勒召都中军警三十余人,列戟会议,复叱咤命令,迫众雷同。旋即挚康有力闯入宫禁,强为推戴,世中堂续叩头力争,血流灭鼻,瑾瑜两大妃痛哭求免,几不欲生,清帝子身冲龄,岂能御此强暴?竟遭诬胁,实可哀怜!”
溥仪看罢,扑哧一声竟笑了,这是许多天来的第一次笑:“全是假的,怎么假成这个样子啊?”
“皇上明白了吧,段祺瑞反对的只是张勋,而一心向着皇上呢。”
溥仪又看标出的冯国湾的电文:“张勋玩冲人于股掌,遗清室以至危……国璋在前清时代,本非主张革命之人,遇辛亥事起,大势所趋,造成民国……”
陈宝琛道:“皇上,如今冯国璋已是大总统,他对皇上难道会有什么不利吗?所以皇上尽管放心,皇上还是天下人心所向,连段祺瑞和冯国璋都这样拥戴皇上,皇上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唉——”一个十一岁的孩子长叹了一口气,“我不想再谈复辟的事了。”
陈宝琛听了这话,默默地坐在那里,呆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道:“皇上,我们学一段《孟子》吧。”
“行。”
陈宝琛念了起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陈宝琛停了停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
“师傅,你讲过许多遍了。”
“那……”
“我什么都不想听。”
“那就按皇上的旨意,休息吧。”说实在的陈宝琛也没有讲课的心思。
溥仪信步来到东跨院,这里有棵桧柏树,粗大的树干两人才能合抱,苍劲的树枝有如虬龙爬向苍穹,树叶遮天蔽日,虽是伏天,在这下面,也感阴凉沁人。
溥仪坐在树下听着远方的蝉鸣,心里烦躁。忽然,他看见一个蚂蚁爬向他的脚头,正要踩死它,抬起的脚却轻轻地挪到别处。他看这蚂蚁急急地爬行着,爬行着,不知疲倦。忽然,他对身边的太监说道:“快拿饼干来。”
小太监从书房里拿来饼干,博仪接过,掰一块在那奔忙的小蚂蚁面前,小蚂蚁伸前腿抓着饼干块嗅了嗅,又围着饼干块转了一圈,然后咬着饼干,爪脚扒地狠命地拉了一会儿,拉不动。蚂蚁便丢下饼干向桧柏树爬去,忽然,他碰了个蚂蚁,于是便伸开前爪,那迎面而来的蚂蚁也伸开前爪,两只蚂的爪子互相握着,又互相嗅了嗅,于是那迎面而来的蚂蚁便奔向饼干块,而原先那只蚂蚁继续前行。不一会儿,又迎面碰到一只蚂蚁,原来的那只蚂蚁用同样的办法和他打招呼,交谈,握手,于是迎面而来的蚂蚁便又急匆匆地向饼干奔去,而原先那只蚂蚁则继续向桧柏树爬行。用上面的方法这支蚂蚁邀来了众多的同伴,一会儿饼干块旁聚集了一大片,而发现饼干的蚂蚁已经爬到了桧柏树的树干。
溥仪的眼睛不再叮着饼干旁的蚂蚁,而是聚精会神地看这只爬上树干的蚂蚁继续往哪里爬。在树干上,他也继续向同伴传递着信息,同时继续往上爬行,一会儿,博仪望不到了,他忙喊:“快,快,搬椅子来,搬椅子来——你抱我,你抱我……”
于是一个小太监飞奔着去搬椅子,而另一个则抱着他。他盯着这蚂蚁,见他仍然继续地爬着。椅子搬来,他站在上边,又加了一把椅子。终于,那只蚂蚁来到一个树疤里的小洞旁不再爬了,而此时,张谦和等也已过来不让再往上加椅子。那只蚂蚁的头只是往洞里一插,随即就出来,而他的身后,却是浩浩荡荡的蚂蚁军——太有意思了!溥仪又盯着这只蚂蚁大军,见他们直往饼干的方向爬去,而此时,已有一些蚂蚁咬破了饼干,扛着饼干屑在往桧柏树上艰难地前行,这些扛着货物的和上面下来的,来来往往,繁忙而有秩序有耐性。
皇上被蚂蚁迷住了,两个御前小太监也被迷住了,主子和奴才之间从来也没有过如此融洽的对话——“蚂蚁太伟大了。”皇上道。
“是的,他怎么就认得路呢?树这么高?”一个小太监回答。
皇上道:“还有,他顶着比他的身体大得多的东西却能爬到桧柏树,又从桧柏树的底下爬到那么高的树洞!”
“他们还会谈话呢!不知声音有多大。”另一个太监道。
皇上道:“蚊子那么小却能发出那么高烦人的叫声,蚂蚁的声音为什么一点也听不到呢?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就好了。”
太监道:“就是听到了,万岁爷也不知他们说的是什么。”
皇上道:“能猜出来,‘你好,你好,快,快,那里有好吃的’。‘怎么走呀?’顺着我的脚印找就是了。‘’好!‘就这样。”
“可蚂蚁的脚印在哪儿呢?”小太监道。
皇上想了一会儿道:“是气味,不是脚印,我错了——对,是气味!”
三人又头碰头地看起蚂蚁来。
“老爷子,该用膳了。”
没人理。
“老爷子,该用膳了。”
“去吧去吧,不用了。”皇上道。
“可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
“万岁爷不是说了吗!叫他去呢!老爷子正忙着呢!别来烦他!”小太监喝斥那个奏事的太监。
饼干被蚂蚁一块块地啃下,一块块地运往树洞。
今天的溥仪,比复位的那天还高兴。
晚膳,溥仪狼吞虎咽。阮进寿道:“今天老爷子真是进得香呀。”
“老爷子今天睡得真安稳。”王焦氏道。
许多天了,溥仪睡不着觉或睡得不沉,今天看蚂蚁看得高兴,看得忘掉了一切,所以吃得香,睡得稳,以至半夜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他一点也不知道。
一觉醒来,雷声滚涌到东边去了,风很轻微,雨却很大。溥仪刚穿了一半衣裳,突然听到外边的大雨声,一骨碌跳下床,飞奔出去。一旁的人来不及反应,溥仪已跑出了长春宫。
御前小太监忙道:“老爷子肯定是去毓庆宫。”
“这是干什么?这时去毓庆宫干什么——快,拿伞追老爷子,快!”领班太监急忙命令道。
于是一群太监飞奔出去,追到皇上,给他撑起伞。果然,皇上是到毓庆宫去。来到东跨院,溥仪道:“搬椅子来,搬两个。”
大雨中,把两个椅子叠起来,太监们帮皇上爬上去。溥仪见树干上已没有一个蚂蚁,树疤那个地方的蚂蚁洞口也被碎木头沫子堵住了。溥仪这才松了一口气,下来,见地上也没有什么死蚂蚁,很高兴地说:“蚂蚁很聪明,会堵住洞口。”
太监们这才明白老爷子是在关心蚂蚁。
忽然,溥仪惊叫起来:“蚯蚓也能昂头挺胸呢!”
不远处,大雨中,一条蚯蚓昂着半截身子,如小蛇一样昂着头。
他这一说,一群太监也感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