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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柑橘很甜,你家乡有吗?”刘邦问陈平。
“没有,这是南方的佳果。那橘树很怪,生长的地域性很强,古书上说‘橘逾淮而北为枳’,它过不得淮河,一过淮河果实就小而酸,没法吃,也不叫橘,称枳,只能作药材用。”
“枳,朕见过,原来它的祖宗就是橘,这倒有些意思。”
“是啊,不少东西挪个地方就变了样,生长环境变化了,它的品格就会变化,它的优长就会丧失,也失去了原来的价值。”
“嗯,这话也说得好,请先生再说一遍。”
陈平觉得自己这句不经意的话只是说了一个极普通的道理,没什么深奥之处,皇帝却叫他再说一遍,真有些怪。他只得又重复了一遍。
刘邦听完,却很赞赏地频频点头,连声说:“好啊,说得好,说得好!”让陈平更糊涂了。
没等他深想,刘邦又问:“昨天抓了韩信,那些找你的人有没有提供些新的罪证?”
“没有,那几位王爷虽然都像模像样地骂了韩信一通,但言辞间似乎又不信韩信会反叛朝廷。他们请陛下一定要秉公而断,切不可上了小人与流言的当,偏听偏信,让那些打天下的兄弟们寒心。”
没等陈平说完,刘邦就骂了起来:“放他娘的屁,谁偏听偏信,谁让谁寒心?那些家伙当年是什么东西,全是强盗、刑徒、无赖,朕让他们一个个都当上了诸侯将相,享尽人间荣华富贵,还亏待了他们?是他们一个个都让朕寒心!朕冤枉谁了?冤枉谁了?就凭韩信藏匿朝廷要犯钟离昧这一桩,就能问他个图谋不轨罪,就能砍掉他的脑袋!”
陈平见刘邦发怒,便默不作声。
刘邦发了一通火,见陈平低头不语,便口气稍微缓和了些,问道:“怎么?朕说得不对?你怎么不说话?”
“不,陛下说得很对。臣在想,这韩信也真狡猾,陛下一到,他马上杀了钟离昧,献上了钟离昧的首级,这样就欺骗了许多王公大臣,也堵了许多人的口。臣以为陛下且息雷霆之怒,这件事真还需谨慎处置,彭越、英布与韩信是唇亡齿寒,他俩又都手握重兵,不可不防。韩王信虽一直跟随陛下,与彭、英不同,但利害相近,也难保不生游移之心。一旦生变,他们联手,则成大患,请陛下三思。”说着,陈平抱拳躬身向刘邦深深一拜。
陈平这番话,刘邦心中早就盘算过,但他行事果决,胆识过人,从不为各种异议所羁绊,他的心思是:管那封密奏是真还是假,管他韩信是真造反还是假造反,他就要抓住这个由头,以密奏为契机,先把韩信这块大石头搬了,去掉胸中最大一桩心病。至于下一步如何处置韩信,那到时候再说,总会有说头有办法的。只是他心中早有一道杠杠,那道杠杠是不能逾越的,那就是决不能放虎归山,让韩信再去当什么诸侯王。他要把这头猛虎圈起来,圈在自己的后院里,看得牢牢的,那样他才能放心。
因而,他对陈平那番十分恳切的话莞尔一笑,说道:“韩信之事,回去审问后再议吧,你也想一想该如何处置他。朕真希望那谋逆之事不能坐实,那样还能为他留条活路。君臣一场,总有几分情义,他还是为朕立下大功的嘛。”
陈平听着刘邦的这番话,仔细地品味它的涵义。
刘邦接着又说:
“回洛阳后,有几件事要赶快办,你记住了。
“第一件事要对诸将与大臣们论功封赏,这件事半年前就该办了,出了臧荼、利几的事就耽搁了。现在韩信的事也基本解决了,这件事不能再拖了,对那些跟朕出生入死的老兄弟们得有个交待,他们中不少人也早伸长了脖子等着封侯拜相了,就让他们如愿吧。
“第二件事是边患问题,安定郡,上郡及燕、代①等地不断有军情急报,北边那个匈奴这两年又卷土重来,闹得很凶。尤其是燕、代地区,不少地方被他们占了。听说他们那个叫冒顿的单于很厉害很能干,当年他的父亲被蒙恬逐出黄河河套,逃往阴山以北,现在冒顿又率众杀了回来,人马比以前更多,势力更大,各地边将屡屡告急求援。这件事前两年顾不上,现在要认真对付。先要选好几个边将,把那几段边境镇守住,然后再找机会收拾他们,降服那个匈奴单于。朕就不信治不了那些蛮夷之人。
“还有一件事是新都长安的筹建,这件事也让萧丞相抓紧。都城是国家的坐榻,屁股坐稳了,才能从从容容治理天下。萧丞相事多,就让刘敬去帮他办这件事吧。”
《白登之围》 兵临城下韩王北迁(5)
刘邦称帝后原想在洛阳建都。齐地一个叫娄敬的拉车民伕戍陇西,经过洛阳。听到这个消息,那个娄敬便找到老乡一个姓虞的侍卫军官,一定要求见皇帝刘邦,说有重要事情上奏。那时战事刚结束,万事都在草创时期,规矩礼仪没那么多那么严,那个姓虞的将军便设法把这件事报告了刘邦,恳请刘邦能见一见他那个老乡娄敬。刘邦觉得很奇怪,一个拉车的劳役一定要见他,还说有要事启奏,真是件稀罕事,倒想见识见识这个车夫,便答应召见娄敬。
那娄敬听说皇上要召见他,十分高兴,便穿着他破旧的羊皮袄邋邋遢遢就要进宫。那个虞将军让他梳洗一番,换件新衣服去见皇帝。那个拉车的黑大个却不知好歹地说:“我原来穿丝绸的,就以丝绸见皇上;原来穿粗毛布的,就以粗毛布见皇上。我可不敢打扮自己欺骗皇上。”虞将军没法,就把他带进了宫。
见到刘邦后,娄敬费尽口舌陈说利害,劝阻刘邦不要在洛阳建都,而要建都关中。他对刘邦说:“陛下建都洛阳,是想与周王朝比肩吗?”
刘邦回答:“有这个意思吧。”
娄敬便说:“陛下,您实在是不能与当时的周室相比哪,陛下得天下的情况跟当时的周室实在是大不相同啊。周室的祖先后稷① 封于邰②,教民耕种,人们像神那样敬重他。他的子孙积德行善十几代,一直到太王、王季、文王、武王,天下诸侯都渐渐归附到他们的名下,于是灭了殷商成为一朝天子。到周武王即位,周公辅政,则开始经营洛阳城,把它定为都城,取的是洛阳乃天下之中,各地诸侯来朝见天子、纳贡述职都方便。于民有德政的治天下易,于民无德政的治天下难,这是极简单的道理。所以当周王朝兴盛时,天下和洽,诸侯、四夷莫不宾服,都能按时来洛阳朝拜纳贡,那时的洛阳也太平无事。今陛下自丰、沛起兵,卷蜀汉,定三秦,与项羽战荥阳、成皋之间,大战七十,小战四十,使天下百姓肝脑涂地,父父子子暴尸荒野不计其数,中原大地哭泣哀号之声至今不绝,伤残之人也尚未痊愈。这样的险恶环境,这样郁结的深仇大恨怎能与周室成康盛世相比呢?因而小民以为在现在的形势下建都洛阳实在是太不相宜了。而关中之地则不然,它披山带河,四面都有要塞可固守,猝然有急难,百万之众马上可召集。那片土地也十分肥沃,物产十分丰富,真所谓是‘天府’也。陛下若建都关中,山东③ 即使作乱,秦国那块故地可全部保全。与人打架格斗,不扼住对方的咽喉,搂紧他的背,不能致人于死命,今陛下占据关中秦人那块故地,就是扼住了天下人的咽喉,搂紧了天下人的肩背,占尽了天时地利啊!”
刘邦听了娄敬这番话,拿不定主意,便征求殿前大臣们的意见。那些大臣们大都是楚地人氏,不想西迁,纷纷出来争辩,说了许多建都洛阳的好处,其中最有力的理由是“周王数百年,秦二世即亡”,故洛阳是块福地,关中则是不祥之地。
刘邦问到张良,出乎意料的是,张良对娄敬的主意大加赞扬。他对刘邦说洛阳周围虽说也有关隘险阻可守,但周边那片土地逼仄,不过数百里,一旦有变则四面受敌。关中则不同,周围地势险要,中间又有沃野千里,人口众多物产丰富。以那儿作根据地,进可攻退可守,还有广阔的后方作支撑,是大有作为的一片宝地。娄敬的主张好。对张良,刘邦言听计从,于是刘邦决定定都关中,为了表示他的决心,立刻车驾西行。那些反对迁都的大臣,见刘邦已车驾西行,也就无话可说。刘邦封娄敬为郎中,号奉春君,取迎接春天的意思,还大加恩宠,赐姓刘氏。娄敬从此改名刘敬,成为刘邦的近臣。
迁都关中,咸阳城已被项羽烧成瓦砾一片,西周的镐京也破败不堪,都城当建在何处呢?风水先生们在渭河南岸选中了一个叫长安的小镇,认为是龙脉所在,有帝王之气。这个小乡镇上原有座秦朝的离宫叫兴乐宫,刘邦让丞相萧何负责修建新都,将那座兴乐宫翻盖修葺成新宫殿,改名长乐宫,眼下工程正在加紧进行,刘邦的政务大都还在洛阳处理,他很惦记这件大事。
路面冻得很坚硬,又坑坑洼洼,刘邦的车颠簸得厉害。刘邦说完这几件事便靠着软垫,闭上眼睛养息精神。他毕竟年近半百,这些年白天黑夜的没有一天安生过。陈平不敢惊动他,摇摇晃晃地坐在侧厢琢磨着刚才刘邦讲的几件事。
刘邦被毡车摇晃得很恼火,心中骂道:“他娘的,还有一件事,这屌样的官道也得修修。”
二
剖符封功臣①,这件事搞得很紧张很累,那些跟刘邦一起起事的沛、丰老弟兄们互不相让,当着刘邦的面争功争得厉害。张良是谋臣,没有攻城略地的战功,然而刘邦让张良自择齐地食邑三万户,张良不敢受。他对刘邦说:“臣当年与陛下相会于留②,这是上天的安排,让臣跟随陛下,陛下用臣计,幸而时中,臣愿封留足矣,不敢当三万户。”于是刘邦便封张良为留侯,食邑万户。
张良本是韩国大贵族,早年就在博浪沙刺杀过嬴政,投奔刘邦后又屡立奇功,成为刘邦的谋主,对他的封赏众将都心服口服,下面的安排却麻烦多了。有人认为平阳侯曹参身经百战,受伤七十余处,攻城略地,战功显赫,应列第一;樊哙、周勃、夏侯婴等将领也都屡立大功,也认为该位居前列。然而刘邦却封萧何为酂侯,排名在诸将之上。那些大将们愤愤不平,甚至责问刘邦,认为萧何从来没有领兵打仗,只是派派民伕,收收钱粮,写写算算,发发议论,凭什么把他放在他们之上。刘邦也火了,说:“你们知道打猎吗?猎场上追捕兔子、狐狸的是猎犬,而发指令让猎犬去抓兔子、狐狸的是人。你们的功劳就像猎犬的功劳,而萧何的功劳便是那个发指令的人的功劳,你们能与他相比吗?”把那些大将们狠狠骂了一顿。
这场剖符封臣的活剧前前后后搞了两个月,虽然争得热闹,但最后还是摆平了,没出大的乱子。然而这期间发生的另外几件事,却惊动朝野。
第一件事是刘邦回洛阳后赦免了韩信,但夺了他楚王的封爵,改封他为淮阴侯。这件事弄得上上下下不明不白。按理说,韩信若有谋逆大罪,当在不赦,该按律处置;若无谋逆大罪,便无赦免之说,也不该夺他的王爵。可谁也不说什么,韩信平时为人太厉害,恃才傲物,樊哙、周勃那样的大将他都瞧不上眼,现在他落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