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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豆叶儿联系上了,这不,又爬草垛子去了。我们都上了他的当——他怕我们跟他抢豆叶儿,就编了大鹦哥的鬼话。”
又说:“老叙,不能就这么算了,伙房后边有口大破锅,尺寸还不错。等他回来,咱们就扣着他,把他尾巴磨出来。你看怎么样?”老叙迟疑起来,不知说什么好,那些人却已经卷了袖子,到伙房后边搬锅去了。
第二部分破瓮记
烫过脚,点上一根烟,在嘎嘎作响的竹床上摊开四肢。又是耗子出场的时间了。一切照旧。先从草房各个神秘角落发出沙沙的声响,继而是爪子在竹墙上轻挠和噌噌上爬的声音。接着报幕的在右边房梁的尽头出现了。不用说,这是大耳朵,率领三名小耗子,老是第一个。其他的演员们开始从四面八方登台。大抵都是先匍伏前进,继而胆大,而终于快乐地蹿跳和奔跑。节目是老一套,演出却永远新鲜。杂技不乏惊险镜头,打斗也够得上艺术水准。油灯在透墙而入的风中一闪一闪,炯炯有神的眼睛发着热情的光,诸多烟头从各人的床上此起彼伏地亮,观众们很投入,也很满意。
我突然发现不对劲儿。这台戏好像少点什么。不起眼儿,可也不对头。
是瘸子。瘸子没来。那只毛色灰白的老耗子,虽然动作迟缓,但每天十点半左右总是爬上来,在房梁上逡巡。
“瘸子没来。”我说。
“来了。”是小混蛋的粗嗓门儿。
“没来。”
“我他妈看见它跳到左边那根梁上去了!”话里透着愚蠢的自信。
“跳?又老又瘸,怎么会跳?”
“你他妈准知道它不会跳?”
天下还真有属核桃的,不砸不开:“这叫推理,懂不懂?瞧您那点儿教育程度!”
有稀落的笑声。我又补一句:“告诉你吧,据本人观察,瘸子只在中间那根梁上转。”
“你本人观察个蛋,它就不兴换个地方?你本人原来不是在北京吗?”
“去去去,是老子乐意来这儿吗?少跟我搭碴儿,省得传染我痴呆症!”
“你大爷,”小混蛋急了,“惹急了,一样招呼你,信不信?”
“我哪敢不信!就凭你当年手提大菜刀,杀翻新街口那段儿革命经历,我也得信。要不你爹怎么怕了你,磕头求你来云南呢。要动手,我候着。砍刀新磨的,想试试?”
这话很博了些彩头。有人吆喝,有人鼓动。
“别光说不练嘿!”
大伙纷纷说,并把睡姿调整到适于观战的位置,饶有兴味地等。
小混蛋发出一种野兽般的咆哮。这是击中了要害。他最怕提他爹,那个拉三轮的老头子,真的跪求他去云南。我在火车站见过,瘦不拉叽,满脑袋灰白。火车一动,车上车下,哭声震天,好像下一站就是阴曹地府。小混蛋嗓门足有一桶粗,嚎得特突出。那哭声,连火车都好像拉不动的样子,一直到芦沟桥,才开得快起来。
不过论打架,小混蛋的确不含糊。说着话,一根扁担已经操在手里,不要命地扑过来。我见不是头,忙看好逃跑的路线。
千钧一发,从邻床蹿出一条黑影,拦腰抱住小混蛋。不用说,那是白眼狼,只有他那身功夫才制得住小混蛋。小混蛋气呼呼,挣扎着,可一时也挣不脱。
“得了,得了,至于吗,不就为一只耗子吗?”白眼狼劝着,把小混蛋往回推。失望的观众纷纷臭骂起来,他只一声喝:“吵吵什么!谁不服,先给我一扁担!”
大家立时静下来。白眼狼不是善与之辈,人人有数。
“滚你妈的,装什么好人!”
只有小混蛋破口大骂,可也没辙,只好躺下去。白眼狼只笑笑,也回到床上。
耗子们不知何时都不见了,屋子里一时显得沉寂。过了好一会儿,白眼狼找台阶:“我说混蛋。”
没有回答。白眼狼自顾说下去:
“今儿个可是你眼花,瘸子真没来。”
小混蛋并不给台阶,只冷笑一声。
不知谁说:“看看,有聪明的不是,闹半天他比谁都清楚。”
“这你没说错,我还就是比谁都清楚,因为我今天把它抓起来了。”
空气顿时活跃,四五张嘴同时说:“什么?”
“做梦?”
“抓耗子,抓痒去吧!”
白眼狼哈哈一笑:“好,告诉你们个小技术,看见墙角那口老瓮了吧?弄块板子,一头搭竹墙上,一头搭瓮口上,悬着空,然后在板子头上放点肉。耗子跳上去,没跑儿。”
“操的,绝了!”
“真有不嫌麻烦的!抓它干吗?”
“干吗?吃!这年头不就互相吃吗?它们吃光了我的牛肉干儿,我就吃它们!”
这话够腥的,一时没人接茬儿。我突然想起几天前下了工,一进门,看见白眼狼垂头丧气地坐床上,瞅着手里一个破了洞的旅行袋。小子说的是真话,牛肉干儿准是他妈给装上的。他从公安局直接上火车站,行李由家里备好送去。这地方,吃肉算特大新闻,恨不能登省报。老远带来,给耗子吃,实在冤。
不是所有的人都理解这冤案,特别没同情心的还埋怨:“牛肉干儿!有好吃的你是被窝里放屁——独闷儿。不说匀着点儿?”
“匀着点儿?我匀你,谁匀我?想吃好的,别当知青,赴国宴去。”
“国宴?别逗了,咱又不是走资派。不能和您比,进公安局跟回家似的。”
这话在理。白眼狼这小子,钳(钱)工出身,不知折进去多少回。手下六个徒弟,除了扔原子弹,什么都干。不用说,每天是票子进出如流水,真算享了几天福。谁知一时英雄,居然沦落天涯,研究起抓耗子来。唉,耗子。瘸子那灰白的可怜相,不知怎么突然在眼前显出来。我觉得白眼狼太过分。
“耗子都吃了,晚上没戏看。我说饶了算了,好歹都是命。”
“说得对,耗子是命,我他妈的不是命。”
“不能那么说。冤有头,债有主,你又没看见瘸子偷你的牛肉干。”
“这我管不了。肉放板子上,没下帖子请谁。谁蹦得欢谁下去,公平合理。这不,蹲瓮里多省心,也省得蹦了。”
我吃一惊:“瘸子还在瓮里?”
“今儿个我懒得动手,明天多逮几个一起了账。”
话音没落,各床一阵乱响,大伙全下床,围到瓮边去看那死囚犯。那瓮口小肚子大,黑洞洞,什么也看不见。有人吆喝着,油灯就传过来,凑到瓮口照。我朝前挤了挤,我琢磨这瓮既然能站,自然也能翻,特别是人一多,不小心碰一下,或是蹬一脚,不翻简直是不可能。
“小心点儿,放跑了我没完!”
白眼狼好像有同感,从床上威胁着。
然而奇怪的事发生了——瓮里没耗子。许多眼睛盯了看,瓮底确实只有一块板,沾了油,寂寞地躺着。那瓮足有一米多高,四壁溜滑,除非成了仙,否则再有道行的耗子也跳不出去,何况是个瘸子。有人失望地说:“得,上当了吧!我早说它抓不着……”
“抓不着?你说它不在瓮里?”
白眼狼说着,并不等回答,跳下床,一个箭步抢过来,举了油灯照。可能是离灯光太近,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极不正常。他举着灯,缓缓地环视,沉声问:“谁放的?”
无人答腔。他眼里放出冷光,干咳了一下,又问:
“谁?”
“我。”
一个声音从黑暗的角落里传来,小混蛋的声音。
我吃一惊:是他!怪不得他今天咬定瘸子来了。
“你?凭什么?”
白眼狼举着灯,一步步朝着小混蛋床边走。没人跟着,也没人吭气,都远远地站了看。
“凭老子乐意。”小混蛋坐起来,又接着说:
“你他妈把灯拿远点儿,我又不是你老祖宗,用不着你上供!”
接下来的一切似乎都发生在一瞬间。白眼狼左手举灯,右手一拳打过去。那一拳八成是集中了全身的力量,大家全听见一声可怕的闷响。小混蛋似乎被打得飞了起来,脑袋直向墙撞去。白眼狼朝左边一个晃荡,油灯的油连灯芯泼在竹墙上。只听见呼地一声,蹿起一股火焰,直卷干透的茅草房顶。接着就是惊叫与咳嗽,竹节劈劈啪啪的爆炸声,乱七八糟的脚步声,混杂着火声风声,晃动的逃命的背影,呛人的浓烟,和令人发笑的黑一道子,白一道子的惊恐的脸。在撞翻几个人和被几个人撞翻之后,我终于夺得生路,逃离险地。回头去看,只见火势迅速蔓延,整排茅草房的正面已如一面火墙。
火光中,我看到白眼狼蹿出门,一边跑,一边扑打身上的火苗子。
随后出现在门口的是小混蛋。这小子像是发了狂,竟抱着那个沉重的大瓮,不住地晃。他肿着半边脸,血从鼻子和口角淌,糊着草木灰,衣服也着了火,活活像个鬼。风鼓动着火势,排山倒海地烧,发着令人恐怖的轰轰声。
“快扔了,逃命啊!”
不知谁大声喊。
小混蛋好像没听见。
“快跑啊!”几个声音同时喊。
他好像终于明白了。砰然一声,大瓮摔在地下,裂成数瓣,而小混蛋却忽忽悠悠朝后倒去。一阵巨大的旋风卷过浓烟,暂时遮蔽了一切。待浓烟过去,整个草房竟摇动起来,在雷声般的隆隆中,似乎变成了一个欲腾空而去的生命。墙壁,梁柱,房顶,门和小混蛋,都已不复可辨。所有的一切,旋成一个美丽而明亮的火球。在我模糊的眼睛中,只有那年深的老瓮,仍然咧着大嘴,肆意地笑着。
第二部分画饼记
画饼记
“蚂蚁的吃法有烧,炸,和炒。熬着吃也有,不多见。”
——摘自《名厨手记》
我从服务学校毕业之后,分到全聚德饭店,天天做鸭杂。煎,炸,煮,炒,酱,卤,糟,蒸,把青春勤勤恳恳地填到顾客的胃里去。我最得意的一道菜叫“东方小夜曲”,是用锋快的小刀把制好的鸭肝雕成郁金香的样子,和配料一起摆成一盘,再配一杯回沙茅台。晚上九点以后,以单人桌铺白桌布,放在豪华酒店高层的落地窗之前。有舞文弄墨的,说这是“用万家灯火中的几分悲凉,衬托一种东方格调的沧桑感”。
有一利必有一弊,菜是越做越精,女朋友却越走越远。她说我身上有股子家禽饲养场的味儿。我怀疑这是心理症状,她却断定这是生理症状,经过若干次学术讨论,没能达成一致意见,我们终于分手了。
我明白她这是让我给熏跑了,悔恨交加。也是我命不该绝,正在挑选自杀方法,忽然从美国新到了一任驻华大使。这位很可能憋了不少日子,一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