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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时装套裙送来医院,让亦琼试穿。说姐姐一定能保住腿,出院就可以穿裙子了。妹夫的
烹调技术更是到了露一手的时候,他亲自做了汤菜,骑摩托送来。同病房的人都羡慕亦琼的
福气,说,这家姊妹怎么这么友爱,都有各人的家了,还这么团结?小弟听见问,想了一下
说,看来只能归于妈妈平时待我们很公平,没有偏心了。母亲常说,“手背手心都是肉”,
她对四个儿女硬是是一碗水端得平。
做了各种术前检查,同位素照片,X光拍片,CT照片,肿瘤长在股骨中段,绕着股骨
长了一圈。是良性还是恶性,必须切片才能知道。
手术要要家属签字,小弟签了。医生说不行。小妹也来签了,这下算是双保险了吧。医
生仍说不行,弟妹签字都不能做手术。必须直系亲属丈夫签。
这下子把亦琼难住了,她不愿说丈夫已和她离婚了。她镇定了一下自己说,我的丈夫在
外省工作,赶不回来。所以让弟妹代签。所有的危险我愿意自负,我也给自己签字好了。
医生说,做手术没有病人给自己签字的。你知道这是什么手术吗?你是高级知识分子了
,我也不瞒你,手术有三种方案,第一种是切开大腿,把股骨上的肿瘤打去。第二种是把中
间这段股骨锯断,取出来煮,清除骨头上的肿瘤,然后加钢筋,把骨头放回去。第三种就是
截肢。你的肿瘤是长在股骨中段,真截肢,得整个腿锯掉。这么大的手术,你丈夫不回来签
字怎行?
亦琼听得心惊肉跳,她也是想过锯腿这一步的。但这马上可能变为现实,她还是觉得难
以接受。她忍住心慌,说,我的丈夫太远,一时赶不回来。她说到“我的丈夫”时,不免一
阵心酸,她哪里还有什么丈夫?她心里直发紧,但她忍住没有哭出来。
医生说,你丈夫回不来,那就让你们单位来签字吧。以后有什么事,找单位好了。
小弟又连忙赶到北碚,把情况告诉周老师,周老师和他一起找系主任谈。结果,中文系
开了一个面包车,十多个代表都到市里来看亦琼了。系领导去见了医生,听他们介绍情况,
系书记和系主任在家属签字栏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一起来到亦琼病床前。
系主任对小弟小妹说,学校离市里远,进城一次不容易,你们有什么事,随时和退休的
周老师联系,我们就会很快知道的。做手术后,由系里请人护理,但是更多的照顾还得靠你
们弟妹了。你们就这一个姐姐,我们也只有这么一个“女能人”呀。前几年,亦琼曾被评为
市里的先进,所以系主任说这话。
系主任又对亦琼说,你一向都是很坚强的,一人带孩子很不容易,我们相信你一定能战
胜疾病,克服困难,在精神上和肉体上都站起来。
亦琼流泪了。她说,就是为了我的好领导,好同事,我也一定不悲观,不泄气。我一定
要站起来。
周老师没有马上随车回去。他要亦琼放心,家里有父母照看嘉儿,他也会经常去她家,
看看两个老人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忙。临了,他悄悄问亦琼,要不要告诉连英?你写信,我写
信都行。
亦琼迟疑了。连英是个吃不得亏的人,为生孩子,成天骂娘,说他要吃二遍苦受二茬罪
了,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了。在孩子抚养费上,每月25元,多一分都是不愿付的。
她对周老师说,老人家,我看就不要给连英写信了。我和他已经离婚了。这时候给他写
信,他会怎么想,不认为我病了还要去缠住他吗?况且我的病还不知是个什么结果,真的锯
了腿,你想,他会怎么看?他本身就是吃不得亏的人,还能帮我?
周老师说,我想给他写封信,他来封信安慰一下你也好。万一有个什么事,嘉儿他还得
管呀。
亦琼摇摇头,眼里涌出泪水,他管嘉儿?他连负担嘉儿都不愿意,还能管嘉儿?他就这
样都说是我要孩子的,我真是有个什么好歹,他还能要孩子?宁可把孩子送给一个好人家,
给我的弟妹抚养,也比拿给连英受嫌弃强。
她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周老师拍着亦琼的肩膀说,别哭了,别哭了,我只是一个提议,不写信也有道理。我只
是觉得当初你和他那么好,那样盼他,等他,都让我老头子感动,即使后来分手了,但人总
还有个情吧。哪怕是念旧情,也该在对方有困难的时候给予帮助吧。
亦琼边哭边摇头,这对连英是不可能的。他只能同享福,不能共患难。
周老师说,你也不要那样悲痛。你肯定会好起来的,让你倒下去,老天都没长眼了。系
主任都说了嘛,相信你会站起来,你一定要站起来,让我老头子都为你骄傲。
亦琼点点头。
亦琼转到一个两人住的小病房,很安静,亦琼躺在病床上,想着生,想着死。原来觉得
死离自己很遥远,现在却只有一步之遥。如果明天手术切片,化验是骨癌,那就等于判她的
死刑了。截肢也只是权益之计,癌细胞会通过骨髓迅速蔓延全身。在骨科,她见好几个患骨
癌的,都是一节一节往上锯。有个妇女,骨癌长在手上。最初锯了手腕,不久又锯了手肘,
第三次锯了胳膊。亦琼见到她的时候,她是第四次进医院了。这一次是把整个肩胛骨齐乳房
处都挖去了。少掉一只胳膊,她走路身子往一边偏。
亦琼想,下一次她又挖哪儿,锯哪儿呢?看来是离死不远了。亦琼想到自己,她的肿瘤
是长在大腿骨上,真是锯掉大腿,下次就没得锯的了。
原来死就是这样贴近她的身子,就隐藏在她的大腿处,时时都想往她的身上蹿,想要她
的命。想着7年前的那次死婚,她曾经都不想活了,要去把自己淹死。她被水呛了,没有死
成。她是怕死的。现在躺在病床上,反而没有了害怕的感觉,只是就这样死,她心有不甘,
死不下去。还有嘉儿呀!想着她可怜的女儿刚两岁,就要成为孤儿,她就痛心得不得了。她
爱嘉儿,那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呀。
她拿起床头孩子的相册,挨着看。第一页就是孩子的出生照。孩子生下那一天,她让医
生给她拍了两张照:赤条条的小儿睡在台秤上,秤针指着6斤8两;包在镪褓中的她仿佛是
个肉粽子,红扑扑的脸满是皱纹,活象一个小时光老人。象是怕被人使掉包计,医生在纸片
上写下赫然的大字——“张亦琼之女”。然而有一张照片上竟然就只写着亦琼的名字。亦琼
看了逗趣,镪褓中的婴儿究竟是她还是女儿?她突然想起来了,嘉儿那时还没有取名,她是
顶着母亲的名字来到人世的。亦琼感到一阵幽默。真是太有意思了。
她继续往下翻照片,几乎每一张相,都有一个女儿的故事。嘉儿每月生日那天,她先是
抱着她,接着是背着她,再后是牵着她,去大校门摄影师那里照相,像片背面记下日子和她
给女儿的话。
相册最后一张照片是她入院的头一天照的,嘉儿两岁生日。那天,她吃了止痛片,带着
嘉儿到大校门去照相。她坐在石阶上,怀抱嘉儿,让孩子举着两个指头,既是她两岁生日,
又是保佑母亲的 Victory 。她不知左腿能否保住,是否截肢,特意让摄影师从她
的左腿方向照过去。心里想,如果真的锯掉腿,她要让女儿知道,在这之前,她的母亲是有
双腿的健全人。
亦琼细细看着这张母女照。嘉儿穿着一件红色的毛衣,一脸的天真稚气,十分坦然的样
子。她心里很感动,她觉得女儿的Victory 一定会保佑她明天做好手术的。她一定
能绝处逢生,保住腿也保住命的。她拿起笔,在像片的背面写起字来,“嘉儿:我的乖乖女
,这是你的两岁生日照。明天妈妈就要做肿瘤切除手术了。能否保住腿,凶吉难定。但我想
,你一定会保佑妈妈的。”她写到这里,突然把笔头一转说,“即使妈妈失去了腿,妈妈也
会站起来的,妈妈要好好把你拉扯大,我们会生活得很好。”
亦琼坐在床头,一抹冬日的阳光照在白色的床单上,照在嘉儿的相册上,亦琼心中也充
满阳光,她要满怀信心地去迎接明天的手术,嘉儿还在等着她回家呢。
晚上,护士来给她灌肠,把肠内清洗干净。又用剃须刀把左腿的汗毛以及阴毛全都剃掉
了。亦琼心想,恐怕截肢还是逃不过的。但她已经没了恐惧,该来的,就来吧。
早晨9点钟,亦琼躺在手术车上,被护士推着,乘电梯到五楼的手术室去。一路上手术
车把那些活动门撞得哗哗响,她不禁想起电影里那些进手术室的镜头来。
她被移到手术台上,麻醉师是个50多岁的医生,宁子的熟人。他很和气地和亦琼说话
,要她不紧张,没事的。他说,听说你还是省里第一批破格提拔的副教授,不简单呀。
亦琼笑了,说,过奖了。
麻醉师又说,我给你搞局部麻醉,没问题的。我用针扎你的腿,你有感觉就告诉我,直
到你完全没感觉。
亦琼说好的。
亦琼对她的下半身完全没有知觉了,她只听见医生在摆弄刀剪的声音,又听见锤子在敲
打的声音,还有喳喳的声音,大概是在锯腿吧。她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等到她醒来,手术已经做完。她被推回病房,已是下午了。小弟小妹宁子和周老师都在
病床前。周老师说是良性。亦琼轻轻用手去摸摸还没有知觉的左腿,冰凉的,还在。她笑了
。她又睡过去了。
待她醒来,已是晚上。打着吊针,小妹守在身边。她和小弟商量了,轮流来值夜。每天
两家轮流送汤水来。小妹告诉姐姐,医生说是按第二方案手术的,把骨头取出来煮过,又放
回去了,加固了钢筋在里面。亦琼觉得很不错,比锯腿强了十倍,百倍。她死里逃生了。钢
筋铁骨,钢筋铁骨。这下她真是钢铁铸的了。
她躺在病床上,脸上笑着,眼里包着泪花。女儿的 Victory真的保佑了她。她
保住了腿,也保住了命,这是让她深感幸运的。她想,活着本身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她
能活下来,已经很不错了。只要她活着,嘉儿就能生活好。一个生命连着另一个生命,这是
生命对生命的吸引,生命对生命的砥砾。她为自己拥有这份生命感动。
那是1991年冬天,天气出奇地冷。早晨窗外亮得来刺眼,可是并没有太阳。只听外
面的人在喊,好好看的雪景呀,快出来看呀,快出来看呀!亦琼刚动了手术,躺在床上不能
下床,她偏着头往窗外看,全是白的。好厚好厚的雪呀,树木、房屋都被大雪盖上了,天空
还在飘着雪花,飘呀,飘呀,落在欢喜跳跃的人们身上。病房空空的,医生、护士、所有能
下床走动的病人都到院子里去了。这是重庆百年不遇的大雪,亦琼还是第一次看见下雪呢。
她心里急得不得了,怎么这么不巧,她在医院,她在床上不能动弹。要是她在家里,她一定
会带嘉儿去照雪景照的。多么遗憾呀!
小妹是下午才到医院来的。她们办公室开了一个面包车上歌乐山去看雪景。歌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