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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你一条红地毯-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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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抖擞精神,继续与元帅的“红军”厮杀下去。
    在几乎是没有任何规则的棋盘上纵横驰骋。扣扣的脑袋瓜里用兵诡谲,几局下来,竟与
姥爷胜负各半。
    老太婆担心了,赶紧把外孙打发出去跟小朋友玩。甘振远却好久没这样高兴了,他神采
飞扬,不住念叨着:“棋逢对手,后生可畏,这孩子长大让他当兵去。”
    他的一生只从事过一种职业,这就是军人。只有一种技艺,这就是战争。他活到近古稀
之年,真是一大幸运!军人这个行当,是不大可能长寿的。
    老而不死,老而不僵,头脑依然清醒,体力依然充沛,他必须干点什么,可他又能干点
什么呢?自从离休之后,人们像对待一个挂了彩的伤兵一样,小心翼翼地关心他,照料他。
他那颗敏感的心,在感觉温暖的同时,更多地感觉到了屈辱。
    他下意识地走到写字台前。一册天青色缎面精装的《竹谱》,摊开来摆在那里,旁边有
一方歙砚,还有一支不知是什么毫的画笔。砚和笔都是珍品,老朋友送的。就像到谁家串门
要给主人的小孩子买糖果,买玩具一样,来看望他的人都带来些文体用品,好像他的余生要
改行做文人,或是体育健将似的。
    他提起笔,在宣纸上画了一道。他画的竹干类似一把军刀。为什么画不好呢?他有些焦
躁,迅速地掀动《竹谱》。有了,这里写着画竹之诀窍:“不可太迷,迷则失势。亦不可太
缓,缓则凝浊。复不可太肥,肥则俗恶。又不可太瘦,瘦则枯弱,不可太远,不可太近,不
可过大,不可过小……”
    去你的吧!他愤然将笔一扔,这是做画吗?简直是坐牢!
    他无所用心地踱着,看到走廊的阴凉处养着一盆蚯蚓。粉红色的躯体蠕动着,全然不知
道自己要去当鱼食。
    他不屑于钓鱼。用一个军人的全部心血智慧和毅力,去坐等一条智商很差的鱼,待浮子
一动,夸张地把鱼竿呈抛物线样扬起,并且衷心希望有人能目睹这一伟大的时刻,这是军人
的耻辱。
    要不,练练字吧!不!他不练。练字第一条便要临摹,而他一生中最大的特点就是不能
容忍攀仿。即使是他打过的败仗,也是创造,不成功的创造罢了。
    他像困兽一样,在宽敞的厅室中不停地转来转去。
    电话铃响了。老太婆站在一旁倾听着,却没有去接。这是甘家的规矩,只要甘振远在,
便不许旁人接电话。他不能容忍一个上级、下级或同级,在找他的时候,先听到别人,特别
是先听到女人的声音。
    电话铃不耐烦地响着……
    甘振远提着裤子,从厕所匆匆赶出,顾不得满手是水,迫不及待地抓起了话筒。突如其
来的电话,也许会告诉他什么新鲜的消息。
    “我是甘振远……”他的声音低沉而浑厚,蕴含着焦灼的期待。
    “爸爸,我是平平……”深知父亲习性的甘平,不忍延长这种折磨他的时间,赶紧称呼
他。
    “二十几年前,妈妈认的那个干女儿的儿子来了,要去看望您们。让不让他去呢?”
    “让你妈妈来听电话吧!”甘振远有点沮丧地朝妻子示意。
    甘平把话又重复了一遍,简要说明了几句。
    “让他们来吧。”妈妈很干脆地回答。老头子一天烦得够呛,让他重温一下权力峰巅时
期的盛况未尝不是一件快事。想到这里,她告诉女儿:“明天下午四点,我派车去接你们。”
    “可是,家里还有用车指标吗?”甘平有些迟疑地问。休干所规定了每家每月用车的公
里数,超标之后,是要加价收费的。她知道妈妈喜交际、善应酬,现在已届月底了。
    “没有了。”妈妈答道。
    “那……我们还是坐公共汽车回去吧。”
    “你这孩子,操那么多心干吗?你爸爸就是离休了,也不能叫客人自己走上门来呀?”
    甘平的妈妈放下电话,心里阵阵悸痛。生活的变迁,已经把甘家的第二代造就得不知孰
轻孰重了。
    甘平也觉得话没说完,这是公用电话,身后排着好几个人,有一个还是自己厂里的。她
真希望家里拒绝这次会见,没想到妈妈竟这样兴致勃勃。倘妈妈知道今日的张文远非昔比,
她还愿见他们吗?
    “你放心,水再大,也漫不过桥!”伟白笑她的多虑。
    但愿如此。
    “明天到我家去,第一,就说你们是一对合法夫妻;第二,不许提做买卖的事;第三,
请大红穿朴素些。”为防万一,甘平不得不再三叮嘱。
    张文都答应了。


    红色的上海牌轿车,在夏时制四点的骄阳中疾驰,像一辆救火车。瘫软的柏油似乎连空
气都粘住了,车轮拼命挣脱向前,发出一种热油锅煎炸鸡蛋时的滋啦声。
    车里没有空调,闷热难当,大红不停地抱怨着。
    伟白和甘平一声不响。从跨入车门的那一瞬起,他们便放弃了自己的独立存在,而只是
甘振远的女儿和女婿了。尽管父亲已不再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是使他们
缄默。
    张文双手抱臂,坐在司机旁边,双眼眯着注视前方。由于发动机的烘烤,他比后排座的
人更热,连被眼前悬挂的那串绿色的塑料葡萄逗出的口水,也是火辣辣的。但是,在这狭小
如火炉般的上海车厢里,他感到比坐在豪华的出租汽车内还要惬意!
    车子从厂区宿舍大门开出时,不知谁将沉重的铁门虚掩上了。需要有人下车将铁门推
开。张文看得清清楚楚,但他端住双肩,纹丝不动地坐着——他是甘家请的客人。年轻的现
役军人于是松开油门,自己跳下车去推门。望着黄绿色短袖军装背后沁出的汗渍,张文的嘴
角露出了若隐若现的笑容。
    干休所到了。
    庄重却并不森严的大门。警卫人员正在和颜悦色地劝阻着想进去卖鸡蛋的小贩。火焰般
的红色轿车浴进了清凉的绿色世界。
    和到处兴建的匣式高层公寓相比,一座座独立于绿树与鲜花中的二层小楼,像是扁平的
岛屿。但它们正是以对土地毫不吝惜的奢侈,无声地显示着自己的地位与尊严。
    下车。与司机道谢。邀他到家里共进晚餐,虽说时间还太早。被有礼貌地谢绝。然后说
声再见。
    当着张文等一行人,表演这一套体恤下情的程式,真把甘平窘得够呛。不过一般人是发
觉不了她的破绽的。从小打妈妈那儿耳濡目染她早已掌握得很娴熟了。本来掏钱坐车,彼此
间已经交割清楚,不必来这么多客套。但有什么办法呢?一走进这座大门,一种往日的习俗
便会不由自主地回到甘平身上。况且,她从妈妈的电话里也已悟出了良苦的用心,索性做得
更像一点儿吧。
    小保姆出来告诉他们,甘振远夫妇被一位老战友接去看戏,大约要晚上才能回来。
    张文的心底苦笑了一声:当然,一个曾经差点饿死的乡下小子,尽管是二十年后从几千
里外专程来访,也不会比一个“老战友的戏”重要。那项预谋多年的宿愿开始冒出嗖嗖的冷
气。
    “这座楼,都是你家的吗?”张文环顾着问。
    甘平知道张文是在从交通工具和住房规格上判断着父亲的境遇。虽然妈妈成功地将租车
掩饰得像派车,但她却无法扩大自家的住房面积。算了,随他怎么想吧。
    “这楼是两家合住的,我们在这一侧。”说完和伟白、大红进屋去了。
    张文独自站在绿树拱成屋顶样的林荫道上,泰然自若地打量着四周。上海车已经给他吃
了定心丸。说实话,他想象中的甘家,远比这威凛显赫得多。他既然下了龙宫凤楼都要较量
一番的决心,何况如此!
    仔细巡视之后,他终于有了一点儿遗憾:他盖得起这座楼,却修不成这座厅。
    厅在二楼,两面是从天花板直到水磨石地面的巨大落地窗,反射着熠熠的阳光,使它像
是用水晶建造的。可以想象,每当夜晚灯火闹珊时,它就变成一座飘浮在空中的宫殿。住在
里面的人,赏风霜雨雪,与星辰日月为伴,他们裸露胸膛去拥抱自然,他们置身于灿烂的阳
光下而无愧无悔,他们把自己生活的断面剖露给社会,又随时可用自己的眼睛去探寻世界。
    他是无法住这种透明房子的。没有昨天,也没有明天,就是在一帆风顺的今天,他也需
要黑暗,需要隐瞒,需要用厚厚的帐幕将自己包裹起来。
    蓦地,他愣住了。同别人门前遮云蔽日的花木不同,这里是一片明媚的阳光,生长着碧
绿的蔬菜。
    他从未见过如此森然的菜地。
    所有的埂埝沟垄像刀剁斧劈而成,每一株植物间的距离像用直尺量过一样不差毫厘,每
一片菜叶,甚至每一只果实,都长在大致相同的部位上。就连支撑藤蔓的竹竿,一根根都笔
直挺拔得像卫士一样端正。它们烙着紫红色星形或菱形的标志——都是从街上买回来的蚊帐
竿。
    这不是菜地,而是一支军队。
    “嘿!你是什么人?怎么私自闯进我姥爷的菜地?”
    一个被北温带的阳光晒得像黑人一样的孩子,虎虎有生气地站在他面前。
    张文已经从甘平家的相片上认识了这孩子。
    “扣扣,你知道姥爷的菜地怎么种得这么好吗?”
    “当然知道。不管开不开花,结不结果,只要姥爷觉得它长得不是地方,咔地剪下来就
是了。还有一条,嗯……我得保密。”
    “你喜欢拉小提琴吗?”张文想起那个水泡似的男孩,忍不住问他。
    “我拉得不好。我最喜欢的是玩。”小家伙坦率得可爱。
    “你玩过弹球吗?”张文突然充满了被人理解的渴望。
    “没有球。再说也不会玩。”扣扣失望地说。
    “我来教你。”张文说着就要在地上扒坑。
    “别把姥爷的菜碰坏了!”小家伙急得大叫。
    “走,咱们回家去,我在纸上画给你看。”
    扣扣的眼睛真像一对又黑又亮的扣子。他趴在沙发上:“讲啊,快讲啊!”
    张文却沉吟起来。我的童年,这孩子能懂吗?
    弹球。在平坦的土地上,刨出五个浅浅的圆坑。排列的方式像一个大大的“回”字,四
角各一个,中间还有一个坑。弹的时候按着顺序依次进坑,最后进中央那个坑。那个坑有个
名字,叫“皇帝坑”。进了这个坑,球还是那个球。身份就不一样了,变成了“皇帝”。这
个坑赋予这个球生杀予夺之权,它可以任意去碰撞其它的球。一碰之后,是“警告”,它告
诫对手已经遇到了极大的危险,二碰之下,是“锁住”,对方的球从此被禁闭在此,只有被
动挨打的份儿,连逃跑的自由都没有了。第三碰,称为“灭绝”,相当于枪毙,从此被皇帝
夺去了生命。
    球有很多种。那种清亮得像早晨的露珠一样的透明球,叫作“乌灯”。中间嵌着一块菱
形彩色玻璃的,叫作“花心”,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去,它都像一片花瓣。最珍贵的要算“白
瓷”,奶白色,毫无光泽,像一颗大的死鱼眼睛。但极坚硬,稍有点涩,这更提高了它弹射
时的爆发力和准确性。
    但是,我没有球。虽然一个球只要几分钱。家里弟妹多,实在太穷了。
    有一天,我终于有了自己的球。它通红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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