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利用国营商店派出的采购员了。他跑外或驻外给公家办货时,顺便把我的货也购来了。当然
他们不是白干,货发来后他们要提成,每个人我都请客送了礼,还有红包。他们一般都是行
家,外头人熟,只要真心帮忙,我并不吃亏。他们赚,我也赚,比他们赚得更多。要求只一
条:凡给公家已采购的,我就不要了。也就是说,给我的货,必须是H市国营商场里看不见的。
有一次,从上海发来一批“特体背心”。我想:哥们儿行啊!夏天马上就到,时令正
对,国营商店里的背心,都是标准尺码,这算得上是俏货。拆包一看,我傻了眼:件件又短
又肥,胸围比身长还大。更损的是数量大多,上万件,H市哪有这么多大胖子!我一脑门子
是火。帐可以以后算,货可得快出手,过了夏,就更不好卖了。我和大红一合计:高价出售。
为什么要卖高价?人们对于未曾买过的新鲜物品,无从比较,一般是从价格上来判断它
的好坏的。本来就没见过,价钱又低,谁还信得过?所以,某些东西,高价反而比低价好
卖。广告贴出的第二天,全城的胖大叔胖大嫂就像赶集似地全来了。偶尔进来个苗条的姑娘
或小伙子,家里也必有心宽体胖的父母。加上大红嘴甜,跟他们说:背心谁不需要哇,又不
跟外衣似的,今儿一个新款式,明儿一个流行色;再说一个也不够穿哪!这货不好进,连上
海本地都不好买;今年算赶上了,明年后年谁知还有没有啊……好,胖子们还真不吝,三个
五个地往回买,也不在乎价钱高,自个也挺会解释:贵是贵点,可这东西面宽,费料呢!
这样高价卖了一阵子之后,大背心终于无人问津了。H市特体背心市场已经饱和,别说
今年卖不动,就是明后年也难得再有销路了。数量还大约有一半。怎么办?大红说削价处
理,我说,这背心我就是烧了,也不能贱卖。为什么?前两天卖高价,现在货还是那货,就
成了处理品,咱们店的信誉何在?以后就是真卖什么抢手货,只怕人们也得等一等看一看再
买了。胖大叔胖大嫂们已经储备了足够的大背心,你再削价,他们也买不了几件,反倒会后
悔几天前买的太贵了,那些孝心的姑娘儿子们也得受埋怨。所以,万不可贱价甩卖。
话是这样说,五千件背心总不能让它烂在库里吧,大红急得去问她妈,我那丈母娘此刻
早已无法适应多变的行情。她会的那套把红糖水往黑木耳上浇,又好看又充分量;把红薯油
熬出来对到香油里卖的把戏,哪里还能用?干瞪眼想不出辙,我干脆不用她管,让她安心打
麻将去吧。
想来想去,我有主意了。我买了些松紧带,找了一拨会蹬缝纫机的家庭妇女,也不要求
技术怎么高,凑合着能走直趟的就行。然后,让她们把每件大背心改制成一件小背心和一条
小裤权,装进印有上海商标的塑料袋封好。然后连夜写了广告贴出去:独生宝宝们的好消
息!本店新到上海产精制两件套,质量上乘,做工考究,数量有限,欲购从速!第二天,年
轻的父母们又一窝蜂地赶来。两件套的美观程度令他们失望,但还是实用的,价钱上我又定
得低。虽说不满意,多半还是挟着一套离开了。过六一节,我又给托儿所幼儿园捐赠了一部
分。就这样,大背心总算处理完了。
核算帐了。除去本钱、运费、小背心的加工费、松紧带钱以外,我不但没赔,还赚了一
些。虽说赚了钱,我心里还窝着火。在大背心上,我被上海的采购员涮了!他肯定又受了厂
家的好处,把别人都不要的次品推销给我,并且大大超过了我的承受能力。他回H市以后,
我给他送了最后一次礼:十件未经改制的大背心。我对他说:“你留着慢慢穿吧!也好别忘
了咱们这段交情!”其实,他是个又矮又瘦的小老头,穿我的儿童两件套倒合适。
是的,我常给各种各样的人送礼,我没有旁的东西,只有钱,我就用钱去换我所需要的
东西。遇河搭桥,逢凶化吉,都靠钱,钱还真不负我。不过,有时我也很气愤,当我和他们
举杯换盏的时候,想的却是抡起桌上放着的酒瓶,照他们的脑袋砸下去!就拿我前面说的那
个采购员,他拿着公家的俸禄,又给个体户搞长途贩运,拿着国家压我们,又用我们坑国
家,简直是吃里扒外的奸细!总有一天,我得离了这伙吃两家饭的小人,建立起我自己的、
灵敏得像蜘蛛网一样的进货渠道!
张文讲完了自己的倒霉史。
甘平望着他,心想这算什么倒霉?不是最终也没赔钱吗?
“姨妈,别伤心了。不就是一级吗?长不上,以后再说。我们虽说挣得多。可哪有你们
的饭碗牢靠。”大红也走进屋来温柔地给甘平宽着心。
张文却突然面对甘平,问了一个谁都想不到的问题:“你父亲一个月挣多少钱?”
你父亲?!甘平半天才明白过来,张文也不再称甘振远为姥爷了。
父亲一个月挣多少钱?她觉得这是一个十分生疏的字眼。父亲那一辈的功勋是不能用钱
来计算的。她从小到大这么多年,问父亲级别者有,问父亲职务者有,问父亲哪年参加革命
哪年参军者有,惟独还从未有人问过她钱。她鄙视地看着张文,这个商人,把世上所有的事
物都简化为钱,他只用这一把尺子衡量人的价值。幸好尽管物价不断上涨,货币相对贬值,
父亲的收入仍然是可观的。
“每月三百五十元。”
说完之后,甘平觉得脸热。这数字是有水分的,她把干休所发放的勤务费、车马费等都
加进去了。对于有关父亲的一切、她从来都是引以为自豪的,今天却无端地气馁。她希望父
亲的形象更高大些。
张文的表情毫无变化,他打开提包,用大家已经见惯了的姿势,抽出一沓人民币,放在
茶几上,淡淡地说:“这是三百五十元。如果你们答应在京为我采购货物,并随时提供商品
信息,我每月将按照这个数目,发给你们佣金。”
伟白身下的沙发座簧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主人陡然间超重了。
这是一个多么精明的买卖人。伟白想:他给了我们一个期望中的最大值。好像讨价还
价,他以你意想不到的方式摸到了底,马上豪爽地定了一个最高价格,使你除了接受,不可
能有第二种选择,你甘平难道敢挣一个比你父亲还多的工钱吗?
三百五十元放在茶几上。茶色玻璃面的反射,使它的厚度增加了一倍,更显得洋洋大观。
张文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从伟白抑制不住的惊喜之中,他知道自己又一次成功了。甘振
远,我并没有输!你的女儿女婿就要成为我的雇工,我有权奖赏,惩罚以至解雇他们!从
此,我将成为甘家第二代的主人。
然而,张文高兴得太早了一点儿。真正的甘家第二代甘平,正为三百五十元积聚起满腔
的怒火。
这不是一个小数字。这对刚刚为六块钱而殚精竭虑而一无所获的甘平来说,何尝不是一
个巨大的诱惑。这不同于伟白对着巨款的发神经,也不是张文强买父亲衣物时那种富有报复
意味的一掷千金。如果是凭着自己的劳动去挣收入,甘平并没有清高到送上门的好事都不干
的地步。但三百五十元这个数字,深深地激怒了她。为什么不是三百四十元,也不是三百六
十元,而恰恰与父亲的收入持平?她嗅出了面前这个数字阴冷、嘲弄的邪恶气息。士可杀而
不可辱。甘平宁可贫困如洗,也绝不会受雇于一只曾匍匐于她父母脚下的狼!
她用手指冷冷地摊开了那沓钱币。它们是新的,硬铮铮的边缘像铁板一样锐利,割痛了
她的手,“张文,请把钱收回去。你是叫着姨妈走进我的家门我才接待你们的。你认为凭了
你的钱,当你走出这个家门的时候,你就变成我们的少东家了吗?你在我父母那里买不到的
东西,在我这里也同样买不到。”
一个为六块钱愁眉不展的女子,竟把张文精心策划的方案搅得露了底。
张文没有料到事情竟是这样的结局。他愣怔了片刻,旋即明白过来。甘平确确实实只想
要应该属于自己的那六块钱,而不会接受数十倍于此的他的赏赐。怎么?我的钱就不是钱了
吗?!他于满腔愤懑之中又感到无法宣泄的凄凉与悲苦。无论他怎样奋斗,怎样抗争,甚至
怎样富裕,他永远是下等人,永远得入另册,永远不能和他们平起平坐。不!这是不公正
的!终有一天,这道鸿沟会被填平!
他看到了甘平微微颤粟的苍白的嘴唇,知道她是真伤了心。这个此时显得非常虚弱的女
子竟使他生出几分钦佩之意。
不管怎样,生活证明:他显示出了较甘平他们远为强大的经济实力和运筹这种实力的自
由。他完全没有必要自卑,双方的距离在以飞快的速度缩短着。只是甘平是从空中降到了地
面,而他正从深渊浮起!
想到这些,张文心平气和起来。老一辈的事自由历史去评说吧。人不可能靠忆旧吃饭,
前面的路还长着呢,咱们走着瞧!
“她不干,我来干。”伟白急于想挽回局势,“张文,你这几天说的话,我都听明白
了。你的家当是自己闯出来的,你容不得欺瞒诈骗。我也查了有关文件,我们帮助采买货
物,并不违犯政策。只是不要叫正式雇工,还是说亲戚间互相帮忙为好。我会好好干的。”
他又回过头来对甘平说:“你放不下大小姐的架子,为了咱们家,我来干!我没有你那
么高贵的血统。这还不行吗?”
甘平无动于衷。纵是夫妻,心也并不相通。
张文淡然一笑:“算了。为了我的事,搅得你们之间不和睦,我也于心不安。”
伟白呀伟白,你就至今不明白这是侮辱吗?甘平痛心地想。
其实伟白又何尝不知!只是,这有什么呢?个体户的钱难道就不能买东西了吗?不这
样,我们这一辈子,谁又能挣到三百五十元一月的工资呢。心理上的侮辱,不去想就等于没
有。
大红走过去,搂着甘平的肩膀,叫了声:“姨妈。”
甘平心里一阵温热。她并不留恋姨妈这个称呼,只希望人间多一点儿真情。
“姨妈,我们明天就要走了。这次来,给你们添了麻烦,言语中又多有不周,您就多多
原谅吧。”
张文也笑了一下算是表示了他的谢意。
甘平和伟白,说了些合情合理的客套话。之后,主人和客人共同度过了一个五味俱全的
夜晚。
十三
伟白和甘平又开始了死水一潭的生活。伟白天天埋在他的文山会海之中,细心地揣测着
领导的意图。甘平以她精湛的医术和热诚的态度,重新赢得了病人们的敬重。张文和大红,
像一颗偶然闯入的彗星,以它巨大的尾翼横扫半个天空,在引起一系列黑子爆炸,气候紊乱
之后,已消失在茫茫太空之中。伟白又回了一趟家,将扣扣接回来上学,小小的三口之家,
更加忙碌了。
一天,张文突然来了一封信,说请代为购买五百个锦缎首饰盒。
“说没说雇工之类的话?”甘平问道。
“没有没有。”伟白急忙表白,接着又自言自语道,“看来他们在北京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