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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作。
“俞西夏,你还认不认你的母亲?!”清川怒喝。
“好吧,我在宾馆包间房,先把妈安顿下来。”西夏不情不愿地打了的士,好说歹说,把母亲哄了去。媚媚呢,清川叫她收拾一只小皮箱,跟着屠秋莎走。清川把屠秋莎和媚媚一路送到街口。
“简直像搞白色恐怖,”媚媚在楼道里不满地嘀咕,“敌人一到,地下党就得赶紧疏散。”
屠秋莎噗嗤一声笑了。
“别那么多废话,避避风头再回来,”清川叮嘱,“好好听屠阿姨的话,早睡早起,按时写作业,把英语老师指定的那几本课外书读完。”
“还有,不许熬夜上网,开学就高三了,你也快17岁了,虽然学校减负,不组织暑假辅导班,但你自个儿得有危机意识,我就不相信我女儿的理想是成为公共汽车驾驶员、电脑打字员或者商场售货员!”清川委婉地教育媚媚。
“瞧瞧,瞧瞧,你这不是鄙视广大劳动人民是什么?!”媚媚贫嘴。
送走了女儿,清川反身进屋。
《迷乱之年》 Ⅲ《迷乱之年》 花 家 军(3)
花家军
花家军已全体就寝,电灯熄灭了,漆黑一片。清川小心翼翼跨过客厅里的几张地铺,回到自己的卧室。
推开门,她一惊,黑暗中鼾声如雷,一股汗酸味迎面扑来。原来花老太和花满枝嫌弃客卧的床太小,母女俩自作主张睡到主卧室的大床上来了。
清川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眼明手快地从花满枝下巴底下抢救出自己的真丝睡衣。不幸的是,睡衣已经沾满了唾沫星子。他妈的,花满枝把它当成围嘴儿了!
清川暗自呻吟一声,退到客卧去。谁知道客卧更惨,弥漫着男人的大脚丫子臭。两个大老爷们,光着身子,一个睡床上,一个睡地上。清川赶紧掩上门。
细一察看,花家军竟然反客为主,侵占了全部的房间,根本没给清川留下苟延残喘之地。清川无处安身,只好拖一只软和的大抱枕,躺在露台的摇椅中,摇晃着,以身殉蚊子。
在潮热的夏夜里,清川自嘲地想着,这时候最该死的人,不是愚昧的花家军,而是她。她应该学习旧社会那些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小媳妇,遭受了冤屈欺压,悲悲怆怆地哭一回,往横梁挂条结实的绳子,站到凳子上,脑袋伸进绳套里去,脚一蹬,两眼翻白,一命呜呼。
OK了。
想着想着,她迷糊过去。蒙眬间,客厅的电话轰响不止。她惊跳起来,光脚跑去接听。迷迷瞪瞪中,她以为是满城在医院出了什么事故。那还了得!花家人还不得生吞活剥地吃了她!
那头却是西夏。西夏长嘘短叹地向她求援,说是母亲一踏进宾馆,就嚷嚷着要找清川。老太太力大无比,把拦阻她的小保姆推了一跟头,磕伤了下颌。西夏托保安把小保姆送进医院,整整缝了七针。
“直闹了大半夜了,吵得左右不安,还没有消停的意思……”西夏故意把话筒靠近母亲,清川立即听见老太太连哭带骂的嘟囔,间杂着摔杯子摔椅子的声响。
“姐,这屋里能摔的东西,一样不剩,都给老祖宗扔墙上碰坏了。她这会儿抓在手里的,是宾馆的咖啡壶,搪瓷的,还能对付着蹦跶几下。”西夏哀叹。
清川揉揉疼痛的太阳穴,恨不得立时三刻气绝身亡,自此远离这个牵丝攀藤的世界。但她不能不强撑着,出门打车赶到宾馆,抚慰神志不清的老太太。
老太太一见清川,马上破涕为笑,把头放在清川的膝盖上,沉沉睡去。清川怕吵醒她,不敢动弹,僵直地坐着,与西夏大眼瞪小眼,挨过了幽凉的后半夜。
到了早晨,老太太浑然忘却夜里的行径,没事人似的,哼哼着黄梅小调,拖来笤帚,清扫地毯上的玻璃残渣。一边扫着,一边斥责道,谁家的孩子,这么蛮横?瞧这一地,多可惜啊!清川和西夏相视一笑。两人的眼圈都是青黑的。
小保姆受了伤,委屈得不行,辞工不干了。清川替她结清工钱,把她送到火车站,帮她买了回乡的车票,又匆匆忙忙赶往劳务市场。
劳务市场一开门,清川手忙脚乱地挑了一个面相老实的小姑娘,谈妥工钱条件,办好手续,一路领去宾馆。西夏请了半天假,寸步不离地在宾馆看护母亲。保姆一到,他如蒙大赦,腾出手来,拭了拭满脑门的汗水。
“我妈太淘了,”他声音嘶哑,两眼发红,惊魂未定地说,“一转身,她老人家就爬到窗台外的护栏上去了,吓得我!”
“妈再淘,能有你小时候淘?”清川斜斜瞥他一眼。
“姐,你甭寒碜我!”西夏正色道,“我知道妈宠我,为了我,吃了不少苦头。这不,就为了她老人家,我把坐月子的老婆丢家里,把生病的老岳母甩医院里,难道我还对不住妈?”
“新鲜了!还真有理了,你!”清川冷笑一声,掉头急急往家赶。
不出她所料,家里已经闹翻天了。那帮农民弟兄睡得早,起得早,起床发现主人不见了,以为是畏罪潜逃,炸开了锅,一片沸腾。清川提着一大袋豆浆油条小笼包进门时,花满枝正在义愤填膺地挥手高叫:
“走,咱报派出所去!我不信这城里就没天理、没王法了!还能跑了她臭娘们儿不成?!”
《迷乱之年》 Ⅲ《迷乱之年》 花 家 军(4)
舒舒坦坦吃饱了清川买回来的早餐,花家军神清气爽地抹抹嘴,打几个响嗝,趾高气扬地命令清川,要她领他们去疯人院看望满城。
一行人声势壮猛地登上公交车,舌尖嘴利地议论起关于疯人院的各种道听途说的传言。那儿的医生要打人的,用电棍打。满城的堂兄诡秘地说着。花老太一听就急了,当众号哭起来。
“俞清川,你欺负我们花家是弱势群体,把我儿子送进疯人院……俞清川,你、你、你不是人!”
花老太挺时髦的,居然学会了一个新名词,弱势群体。全车的人轰然发笑,随着老太太的指指戳戳,把目光齐刷刷对准清川。
清川羞得无地自容,拼命低头,使劲盯住自己的鞋尖,恨不得将脸蒙住,再用一张白纸遮着,上书几个大字:我——不——是——俞——清——川。
到了精神病医院住院区,门卫拦着,不让进,说是这么多人一块儿来探视,必须有医生的特殊批准。花满枝遂提出见见主治大夫。萧坚白那天不当班,他的助手出来接见花家大部队。萧坚白的助手资历不浅,是萧坚白培养的博士研究生,主攻方向就是抑郁症。
“你们这是什么黑店?!清清爽爽的人,凭什么把人家当疯子关起来?”花满楼劈头盖脸一通指责。
“这位是——”萧坚白的助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们是花满城的亲属!”花满枝站了出来,气焰嚣张地自报家门。
“大夫,我儿子没疯,他真的没疯。求求你高抬贵手,放他出来,我求求你了!”花老太激动得很,说着说着,腿一软,就跪下了。
“他是没疯,谁说他疯了?”萧坚白的助手一把搀住她。
“既然没疯,你们为什么听信俞清川胡言乱语,把他关到疯人院?!”老太太顿时声高八斗,兴师问罪。
萧坚白的助手不解地望望清川,清川被排挤在人群的外围,歉疚地遥遥朝他笑了一笑。他明白过来,好脾气地向众人解释道:
“花先生患的是抑郁症,抑郁症跟精神分裂症一点儿关联都没有,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疾病……”
他把清川之前对花家人讲过若干次的有关抑郁症的常识复述了一遍,花老太将信将疑,不住拿眼望向花满枝和花满楼。花满枝大声说:
“妈,咱别信他的花言巧语。说不定,他跟俞清川是一对狗男女,设计陷害咱们满城呢!”
花老太一听有理,又来了劲,口口声声要把儿子营救出来。萧坚白的助手劝说无效,干脆向他们宣布政策——医院的规定是,病人入院出院,都须经过直系亲属签字同意。按照法律程序,第一顺序的监护人,应当是配偶。也就是说,没有清川的同意,谁都不可能擅自作主,把满城接出医院。
“不过呢,你们可以进去看看花先生。你们会发现,他确实需要住院治疗。”他说。
萧坚白的助手高估了花家军的素质,他误认为当他们亲眼见到满城悲观厌世的状态,就会自然而然打消带走他的念头,从而配合并支持医院的治疗方案。
结果恰恰相反。
满城刚接受完电击疗法,气息衰弱地躺在病床上打点滴。花老太一见,不由得放声大哭,一口一个我的儿,一口一个心肝肉,抱住满城的头,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别碰我……”满城虚弱地挣开她。
花老太碰了一鼻子灰,收了泪,不知所措地回过头来,与花家众人面面相觑。花满枝略一迟疑,倾身上前,握住弟弟的手,接着大放悲声:
“满城,我的傻弟弟,有人要害你啊!我们是来救你的!”
“别碰我……”满城烦躁地扭动身子。
病房内静默了瞬间。然后,花老太面朝清川,双目喷火。
“是你!”她指着清川,声嘶力竭地叫嚷,“是你害了我的儿子!是你把他害成这样!我不会放过你!我要找你们单位,找你们领导评理!”
清川沉默不语。
“就是她!”花满枝跳出来声援母亲,“她把我弟弟害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给我打!往死里打!”花满楼一声令下,十来条大汉蜂拥而上,把清川团团围住。病床上的满城紧闭双眼,一声不吭。清川酸楚地僵立着,感到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凄惶。
混战尚未开场,就被闻讯赶来的保安冲散了。花家大军遭到了严厉的警告,当即被驱逐出医院。为避免遭遇伏击,清川稍后一步,留在医院里暂且避难。好心的保安送来一杯水,让她坐在空荡荡的门卫室里歇息。
清川猛然发现,兢兢业业地活到了不惑之年,她居然无家可归了。
《迷乱之年》 Ⅲ《迷乱之年》 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
当夜清川在屠秋莎家里住了一晚,天一亮,她就赶到医院去。翌日是星期三,萧坚白到精神病医院上班的日子。她要见他。她需要他的排解,需要他的意见。
挨到中午,她溜进萧坚白的办公室。萧坚白态度和蔼地听她倾诉,客观地帮她分析利弊。他的眼光是冷静的,仿佛在他们之间,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绝大部分农民对抑郁症缺乏正确的认知……”萧坚白说,“身为妻子,你应该顶住压力,挽救你的丈夫。假如他由于你的软弱,被接出了医院,病情加重,自杀身亡,你将会负疚终生,抱憾终生……”
“……此时你可以住到朋友家,避免正面冲突……下一步尽量集中你丈夫亲友的力量,一起为他治病……至于策略,可以试着采取各个击破的方式,先说服思想不太保守的年轻亲友,再由他们劝说老年人……”萧坚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