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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炳虽说比吕黄秋大几岁,可看上去比吕黄秋年轻多了。他乘浓烈的烟雾从厚厚的嘴巴里、蒜头鼻上的鼻孔里喷出之际,把烟头在桌上一个空墨水盒里摁灭。
“父老们、乡亲们!”他声音洪亮地说:“今天我只代表个人讲话。不代表组织、不代表县委,因为像你们大队这样的情况,还没有开会讨论。我说三句话:第一句还是那句老话,吕九庄不宜搞分田到户,要因地制宜,巩固和保卫这些年来学大寨的成果。第二句话是,我相信吕黄秋同志,我也相信吕九庄以吕黄秋同志为首的大队领导班子。他们会带领大家走向社会主义的富裕道路。这第三句话吗,是专门说给吕黄秋同志的。我马炳在任何时候,在任何位置上,都是你的朋友。我会全力以赴支持你的工作的!”
“有你这几句话,我就放心了。”吕黄秋把卷好的喇叭烟递给了马炳,很快有人给马炳副书记点上了火。吕黄秋又给自己也卷了一支。这是一种种在自家房前屋后地埂上的烟叶,成熟后晒干,用旧报纸卷上烟,卷成个喇叭形状,就是自制的喇叭烟了。浓烈的烟味呛得马炳直咳嗽。吕黄秋忙说,“马书记,呛就别吃了。”
这里把抽烟说成吃烟,蹲点干部马炳是本地人,本地群众语言自然是熟悉的。
“吃烟有什么可怕的。”马炳努力克制住了咳嗽,说:“连个喇叭烟都不敢吃,还能干成个啥?”
“马书记,该吃晌午饭了(午饭)。”吕黄秋冲马炳说。
马炳看看表说:“哟,都快一点了,只好到吕书记家蹭一顿了。”见吕黄秋仍然磨磨蹭蹭的样子,马炳知道是咋回事了。吕黄秋虽然是大队支部书记,吕九庄的最高领导,可他家里也没有现成吃的东西。
“怎么?害怕了,怕我马炳是驴肚子马拌肠,吃穷了你?”
其实,马炳早就知道吃午饭的时辰过了。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乘吃饭的工夫和吕黄秋好好唠唠。再说了,他这时候去房东家里,也没有什么饭可吃了。因为,他给房东有个约定,那就是过了吃饭时间,就别等他了。
“倒到不怕。”吕黄秋笑嘻嘻地说:“家里除了山药、小米,再是啥也没有。马书记,你别笑话,别说是荤腥,连做一顿饭的面都没有。”
这些情况,马炳是知道的。吕九庄眼下最好的吃头除了荤腥(吃肉),就是吃一顿擀面条了。社员家里吃不到的东西,在吕黄秋那里肯定也是吃不到的。
“吃面容易发胖,胖的标志就是脱离群众。正好,我就喜欢吃山药米拌汤,如果能吃上一顿山药搅团,足矣。”
山药米拌汤是当地常吃的一种吃食,等锅里的水烧到五分开时,下上小米。等到七成开时,再加上切成大块的土豆。把土豆煮得没有棱角时,山药米拌汤就做好了。条件好的人家还要少量拌点面,条件差的人家,连面都不拌。临端锅前,加盐、放一筷子腌好的酸白菜就可以了。拌面有拌面的特点,不拌面也有不拌面的风味,吃起来也颇感爽口,百吃不厌。普普通通的山药米拌汤,养育了中国西北地区不少优秀儿女。目前生活好了,乡下仍然时不时的吃那么几顿。城里人能吃到正宗的山药米拌汤,那恐怕就是一种享受和福气了。
“好好好!只要马书记不见怪,我们去做山药搅团吃。”吕黄秋起身就请马炳往家里走去。
吕黄秋对马炳特别佩服,他认为马炳是他见过的最好的领导,一点架子也没有。与老百姓同甘共苦,老百姓吃什么,他也吃什么,从来不在吃饭上挑毛病。每当他对马炳说起这些感觉时,马炳总是说,那要看是对谁了。对你吕黄秋,对老百姓,我任何时候也不会有架子。可对于那些官老爷们,我马炳的架子可大了。
马炳虽然学历不高,可读过不少书,天文地理、医学数学,他都爱读。所以,他讲起话来,引经据典、头头是道,谁都爱听他讲话。
吕黄秋和马炳回到家里时,媳妇钱风兰已经做好了山药米拌汤在等着。小小的砂锅里满满一锅香喷喷的山药米拌汤。
足有四五碗吧。显然他们两口子是够吃了,多加个马炳,那肯定是不够的。吕黄秋交待媳妇做山药搅团。钱风兰说:“人家马书记又不常来家里,山药搅团可是俺们粗人吃的东西。”马炳哈哈一笑说:“我也是粗人,不是细人。我们先吃米拌汤,最后吃搅团。”
吕黄秋知道马炳的脾气,只好依了他。
吃饭时,马炳也不到书房去,说是就在厨房里吃,要向弟媳妇学学做山药搅团的诀窍。吕黄秋没法,只好在厨房地上的小凳子上和马炳一边说着话一边吃着山药拌汤就腌胡萝卜。
马炳果然认真的观察了钱风兰做山药搅团的全过程。在水中加适量小米和土豆块,等煮熟了,用铁勺子把土豆捣碎、搅匀。山药搅团实际是土豆和小米做成的干饭,就着腌胡萝卜、酸白菜;吃起来香美可口、回味悠长。
“你放开胆子干吧,我全力以赴支持你。”马炳一边吃着,一边给吕黄秋打气。
正在这时,邻居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庄门外头来了好多人,说是要找马书记。”
吕黄秋望望马炳说:“你别出去,我去打发他们!”“不!”马炳见钱风兰把山药搅团盛好了,便夹了一筷子腌胡萝卜条,“你可以跟着我出去,但不许说话,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吕黄秋放下饭碗,跟着马炳走出了庄门。
马炳见果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围了不少人,就问大家:“你们吃过了没有?”
马炳不等大家回话,把饭碗举了举说:“钱风兰做的山药搅团很好吃,她腌的胡萝卜菜也特别香。你们要是没有吃饭的话,我们让吕书记的媳妇再做一锅,怎么样?”
有人说,“我们吃过了,我们来是问一下,这地真的要分吗?这机耕队真要散伙吗?”
“如果不分地,不散了机耕队,县上、公社能答应吗?”
“这‘三自一包’,是刘少奇的那一套,我们吕九庄大队不合适搞!”
……
你一言、我一语,真正是七嘴八舌一锅粥。
马炳香甜地吃着他的山药搅团,边吃边望着大家,他说,你们都说,都问,我过会儿一一的解答。
人群里有个叫钱虎的年轻人,他最看不起吕黄秋。在吕九庄三千口子人里边,他是第一个敢明目张胆瞧不起吕黄秋的人。他靠自己曾在县造纸厂当过供销员的那点点资本,老是在吕黄秋面前趾高气扬。你吕黄秋算老几?论个头不满五尺(1.65米),论文化才初中毕业,论身体瘦几麻秆风大点就能吹倒。你凭什么当大队的支部书记,凭什么对吕九庄大队三千口子人吆五喝六……
其实钱虎的那点资本也不咋的,他是当过两年的供销员,而且业绩也不错。本来厂供销科副科长的位子就要稳稳到手了。可是一个意外把钱虎的美梦彻底打破了,他不但没有升上供销社副科长,而且连工作都丢了。那年春天,他到冰城哈尔滨出差,碰了个俄罗斯女人。这个俄罗斯女人很苦,她刚刚死了丈夫(是被红卫兵斗死的)。她家的一栋三层楼早就被公家没收了。她一个人住在楼后的小平房里。小平房过去是她家的佣人住的地方。钱虎没有找到旅馆,问到了俄罗斯女人的门上。寂寞难耐的俄罗斯女人就留下了他。他和她上床时,想起了家中的媳妇,觉着这样做有点对不起媳妇。他勉勉强强做完了那件事(钱虎有阳痿的毛病),可俄罗斯女人还没有尽兴。她给钱虎吃了一粒药,结果钱虎一个晚上没睡觉,都在和俄罗斯女人做爱。钱虎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药,回家时就偷偷带来了几粒。他有病,他自认为这就是治阳痿的良药。大白天和媳妇上床时,吃了一粒,结果使媳妇很惊奇也很兴奋。到厂里找厂长汇报工作时,厂里已经下班了。他就找到了厂长家里,厂长妻子说,厂长带着孩子看岳母去了,要有事坐着等吧。厂长妻子比自己媳妇漂亮,再加上那粒药的药效还未过。他就强行抱住厂长妻子求欢,结果被厂长撞个正着。丢了饭碗事小,媳妇也含羞上吊死了。就这样钱虎灰溜溜的像个丧家犬一样回到了家。回到家乡,仍然狗改不了吃屎,据说全大队
有点姿色的女人全让他玩了个遍。吕九庄的女人们都说钱虎身上带电,啥样子的女人只要让钱虎碰上那么一下,就瘫软了。俗话说的好,物极必反,乐极生悲。突然有一天,钱虎彻底成了阳痿病人,就是吃上那种“神”药也无济于事了。后来吕黄秋做媒又让他成了家,一月两月和媳妇有那么一次两次,是最好的了。要不是想到传宗接代,钱虎可能连一点点女色都不会近了。
就是有这样一笔“资本”的钱虎,偏偏瞧不起吕九庄的当家人———吕黄秋。他时常拍着胸脯吹牛,要是让我姓钱的当上吕九庄的家,吕九庄早就富得流油了!他的这句牛话全大队的人只有一个人当真了,也信了。这个人就是钱虎最瞧不上眼的吕黄秋。吕黄秋早就瞄上钱虎了,他要让钱虎做吕九庄第一个工厂的推销员!
当然了,吕黄秋这个惊天动地的决定,还没有来得及对世人宣布时,钱虎就找上门来了,找上门来向吕黄秋发难。吕黄秋有吕黄秋的理由:好飞禽不让人捋翎毛,好汉子不输英雄气。让人轻易捋翎毛的鸟决不是好鸟。就像那轻易委身的女人一样叫人瞧不起。没有一点儿个性、没有一点儿脾气的男人是成不了气候的男人,更谈不上是英雄人物了。后来的事实证明,钱虎在吕黄秋眼里确实是一个成大气的好男人。钱虎不但在他创业时把环球的产品推向了中国大地,而且还让他当上了环球第十一个厂的厂长,真正成了吕氏集团的一条忠实走狗。
“马书记,大伙的意见已经提了不少,你回答我们吧!”钱虎大声说道。
马炳认真瞅了几眼钱虎,真不愧曾有个“风流推销员”的雅号。只见他高高大大的身体,相貌堂堂的仪容。从眼里可以看出,这是个不服输且头脑灵活的人。马炳笑了:“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钱虎了?”
“不错!我就是钱虎。请问马书记,既然你说过,这吕九庄不会包田到户。我想,这是非常正确的。我们想知道的是,剩下的三分之二的人究竟去干什么?没有那个金刚钻,就别揽这个瓷器活。没有那个本事就让位子,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这显然是冲着吕黄秋来的,后者在马炳的身后笑笑,啥话也没有说。
“你有什么高见?”马炳问钱虎。
“可以开个造纸厂呀,大队里有的是麦草,周围四村八邻有的是麦草,如果开个造纸厂,保证你能赚钱。”钱虎的话落地有声,吕黄秋脸上露出了喜色。“开造纸厂是好事,可是钱虎,你想过没有?这买设备、建厂房的钱从哪里来呢?”
钱虎被马副书记问得哑了口,他的傲气彻底没有了。但是,他仍然在坚持自己的观点:“……那么,我想问问我们吕九庄的当家人,面对将要剩下来的这么多人,究竟该怎么办?难道让我们当待业农民不成?”
“钱虎,你问得好。”吕黄秋显然特别器重这个人:“我可以告诉你,这些人一个都闲不下。至于究竟去干什么?现在我不想告诉你,我只想对你说,你从明天起就要上班了,上的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