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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香得我头晕脑涨。她如此光彩照人,打着工作的借口寻欢作乐,真不知道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一早,我穿着我的新裙子上学,阿南骑着他的摩托早早就来到我家。他还给我买来了早点,两个大包子,一包豆浆。我飞速地吃掉了它们,跟他说谢谢。他满意地看着我说:“明天买牛奶,喝牛奶个子长得高。”
我看着他关怀的表情,恨林果果的无情。
在那之前一天的体育课,我一个人在角落里跳绳。蓝图的班上也上体育课,她又买了一根冰淇淋,而且是和上次一样的口味,她不知疲倦地舔着,踱到我身边,拖着长音跟我说:“喂——上回我帮你进家门,你还没谢谢我。”
“谢谢。”我停下跳绳,对她轻轻地说。她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舔着冰淇淋,一蹦一跳地走了。我继续跳,她刚刚走远,又转身跑过来,打量着我的新衣服,羡慕地说:“‘好孩子’的耶,看来林果果一点也不穷。”
我茫然地看着她。
我不知道什么是“好孩子”。那时候的我,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名牌”这一说。但是有一点我清楚的很,她本来就不穷。也许,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个好妈妈。就像她从不懂得照顾我,常常忘掉我有没有吃饭或者寂不寂寞,她的生活总是和旁人不一样,白天的时候在家睡觉,晚上出去,然后到天亮的时候才回来,继续睡觉。
管我的人,只有阿南。
阿南常送些好吃的来,但他当然不会天天来,我已经学会用微波炉,自己解决晚饭,独自做功课,独自上床睡觉,独自上学放学。
学校里一切都好。只是我的成绩很落后,可这里的同学们却很和气,并不小瞧我。有一天老师抽我起来读课文,我有些不敢开口,声音越来越小,他们并不嘲笑,而是齐声诵读,保我度过尴尬之时。比起我原有的那些只会叫我“马蜂窝”的同学来,我内心是相当满足的。
所以,我下定决心要做个好学生。
蓝图在我隔壁班。放学的时候,她总喜欢跟上来和我一起走。她的话还是那么的多:“听说林果果是你小姨,可是你为什么不跟你爸爸妈妈住在一起呢?我觉得孩子还是跟爸爸妈妈住在一起比较幸福哦。当然成都比雅安要好许多,你可以让你爸爸妈妈来成都打工嘛,这里打工的机会还是很多的,我妈可以帮忙介绍的啊……”
我很希望天上能飞下来一张封条,把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封个严严实实。
其实,我也不是真的不想和蓝图做好朋友。但是我又觉得,她来找我说话纯粹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很无聊,所以需要和我做好朋友。虽然我不太理解无聊这个词的意思,但是我想,那应该就是一种想找人说说话的感觉。
那么,我为什么要陪她说说话呢?况且,她从来不管林果果叫阿姨,她一点礼貌也不懂,我没法跟她做朋友。
就在这时候。前面响起喇叭声,是阿南,只要有空,他都会来接我。我欣喜,快步上前,蓝图却一把拉住我,在我耳边嘻嘻笑着说:“这个男的是想当你的姨父哦。”
如果……其实……我当然是愿意的。
阿南真的是个好人,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好人,但是我现在遇到的却只有阿南一个。所以我很替阿南委屈,我真心希望她可以对阿南好一点,但不知为何,她的脾气却越发暴燥,最倒霉的,当然也是我和阿南。
这一天,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也许是想让她心情好一些,阿南邀请我和她下馆子。她点了一大堆菜,吃起东西来风卷残云,并抽空叹着气,看来确实是遇到了烦心事。阿南心疼地看了看她,然后替我夹了一块鱼,对我说:“马卓你要多吃点,你太瘦了。”
“是啊,多吃点。”她用筷子敲了敲碗边,“不然人家以为我虐待你呢。”
我低着头吃鱼,她忽然问我,“在学校怎么样?”
“还行吧。”我说。
“什么叫还行吧?”她问我,“你知不知道,让你上那个学校花了老娘多少钱动了多少脑筋,你是黑户口,压根没资格上学的。”
周围有人微微侧头看她。我红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给她点时间。”阿南替我说话,“我看马卓还需要适应一下环境。”
“哈哈。”她突然笑起来,然后用一种很轻蔑的语气说道,“不过,我才不指望她成绩有多好,我跟他爸都不是读书的料,凑合着读吧,将来嫁个有钱人就行。女人不嫁个有钱的,迟早累死饿死,要不就是活活气死!”
我不由自主地看了看阿南。他没有看我,只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起身,走到饭店外面去。
我到底没忍住,哭了起来,其实我已经很久不哭了,但哭起来,我的眼泪就连续不断,连我自己都莫名其妙。我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伤心,是为可怜的自己?可恶的她?还是可悲的阿南?
没过一会儿,她就追了出来,问我说:“怎么了,耍啥子牌气呢?”
我没应她,也不擦眼泪,只顾一抽一抽的样子。
“*!”她说,“别跟老子来这套,老子心情本来就不好,你少惹我。”
好,惹不起躲得起。我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马路边上。她的声音一直追过来:“马卓,你给我死回来,不然永远都不要再见我!”
我不顾一切地跑起来,我对成都一无所知,除了学校和成都花园,几乎哪里都不认识。我能去哪呢?但是我知道我没有选择,除了跑还是跑。
她没有来追我。我的心忽然变得像一团死灰。我找到一家公用电话亭,电话亭的牌子上写着一行字:长途三毛钱一分钟。我摸了摸口袋里唯一的一块钱硬币,拨通了雅安家里的电话,我希望可以听到奶奶的声音,希望她会跟我说:“马卓,你在哪里,我来接你回家。”
可是接电话的人却是小叔。他粗声粗气地问:“找哪个?!”
我就说不出一个字了。
我匆匆地挂了电话。
哦,奶奶,奶奶,我是真的回不去了吗?如果我忽然跑回去,你还会不会要我呢?
那天晚上,阿南在长途汽车站找到了我。他把我摇醒,对我说:“马卓,我找了你半天,以后都不要乱跑了,听到没有?”
我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睡在地上,我的眼泪又猝不及妨地流了下来,于是我死命埋着头,不让阿南发现。至少在雅安的时候,我还能有一个栖身之地,可现在——天大地大,哪里才是我的家?我为什么要跟着她来,我是不是真的疯了?
我推开阿南就往外跑,他快步赶上来抓住我。
我张开嘴,狠狠咬他的手,他忍受着巨痛没有松开。我不知道自己咬了多久才放开的,等我看到他手上重重的伤痕的时候,我禁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他拍着我的背说,“叔叔带你回家。”
那晚,阿南把我带回了他的家,他开摩托车,我坐在后面,趴在他背上,紧紧抓住他的衣角,只因为害怕摔下去。他把体温传递给我,却一路无言。
我到了他家,才知道他嘴里所谓的“超市”只是一间很小的杂货铺,楼下开店,楼上住人。他把他的房间让给了我。自己抱着被子去了楼下。而她一直不曾出现,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她做错了一笔生意,被人骗走了三万元。那些天她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喝酒,一面喝一面唱歌,就这样一直到天亮。
我在阿南家住了两天,一直不愿意回去。直到阿南劝我说:“别生她气了,她也很想你。”
“你的额头好些了吗?”我一点也不信,甚至学会了转移话题。
“好些了。”他自己伸手摸一摸,认真的说:“现在一点也不疼。”
我对他笑了。来到成都以后,我变得很少笑了,在雅安的时候,虽然有种种不快,但我毕竟是孩子,还是爱唱爱笑的。可是现在,无论是在学校里,还是家里,我更多的表情是沉默。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在成都遇到的所有陌生人里,我唯一喜欢的就是阿南了。他话不多,可是一点也不把我当小孩,不像我妈,总是看轻我,要么就认为我和她一样,她根本不懂怎样当一个妈妈。
但无论如何,我已经懂事,我和阿南非亲非故,呆在他家里不是长久之计,我很乖地自己提出让阿南送我回去。
可是阿南把他的摩托车停在小区门口,又把我从车上抱下来的时候,我忽然又想爬上他的摩托车,跟他回家。现在想起来,我对阿南的依恋,也许是从这刻开始的。又也许,是从他那个意犹未尽的动作开始,是从他把我高高举起那刻开始。
我多么希望,他会是我爸爸啊。
到了家门口,我不自觉地退了一步,我很害怕见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蓝图听到声音就打开门溜了出来,她很神秘地对我说:“林果果疯了,马卓,我看你还是赶紧回到你爸爸妈妈身边安全些哦。”
“去,回你自己家去!”阿南把她赶回家,回身替我敲门,她很快地开了门,但一眼都没有看我,就转过身去。
我走进这个对我而言还算陌生的家里,发现一切都没变。酒味依旧弥漫,她的床头柜上依然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的新裙子看上去是洗过了,但是叠的歪七歪八,并且,她把它们放在地上,而不是收进橱里。
原来妈妈是可以连衣服都不会叠的。
阿南一进门就开始找扫帚扫地。这简直成了他每次来这里的必修课。
她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把门轻轻关上。
阿南对我努努嘴,示意我去看看她。
我两只手一起努力,才拧开她的房门。她坐在地上——就像在雅安的时候,我们班那个娇气的班长没有考到一百分时的样子,赌气地撕着试卷,一边撕,一边无比委屈地哭泣——不同的是,她撕的是我的新衣服。
我不觉得内疚,真的,一点也不。我只是觉得可怜,可怜她也可怜我自己。我走过去,跪下身子,把衣服从她的手里夺下来。她对我大嚷:“走啊,你走啊走啊,你们他*的永远都不要回来!走!走!”
可是,忽然她又一下子紧紧抱住我,哭得一声比一声厉害。
仿佛是一种神奇的预感,我觉得自己就要失去她,她会永远消失,像我儿时那样义然绝然地消失于我的身边,像蒲公英一样被风一吹,就散落到天涯,我再也不知道她何时会回来。我们母女,没有相依为命的那种命。
想到这个,我也不由自主地抱紧她,哭了。
(7)
我们终于过了一阵安稳的日子。记忆里,那是我和她在一起时最快乐的日子。她好像不再做酒生意了,阳台上的酒慢慢地被搬空,她也不再早出晚归,偶尔还帮我做作业或是陪我写作文。有时候她管不住自己,在我面前说粗话,说完了,就迅速捂上她自己的嘴,转转眼珠,神情和孩童无异。
阿南还是常常来。周末的时候,他总会拎一大堆吃的来,做满满一桌菜给我们吃,吃完以后,他又忙不迭的抹桌子洗碗,一边忙还一边哼着歌。
“要死,你的店一到周末就关门大吉,怎么赚钱娶老婆。”每次他来,林果果都要这么说一句,不咸不淡,阿南却权当作没听到。
林果果有时也会帮他下厨,只不过她的厨艺连她自己都不欣赏,每次都是她自己做自己吃第一口自己第一个把它倒掉。
“呸,”她总是皱着眉吐掉她刚吃进嘴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