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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好像被提醒了,叫道:“大金牌呀,大金牌呀……”这叫声招来更严厉的抽打。马凤英注意看看他的屁股上到底长没长一寸二分三厘长的尾巴,却只是尾椎上长出一点罢了,她又在那屁股蛋上狠抽几下。
“你再敢不敢打俺啦?”
“停战!停战!签停战协定……”
这一来马凤英又不想死了。
第二天早上,当英雄穿上衣服,大金牌在胸前晃着的时候,他就如丢掉的魂又上了身,神气十足了。而这时的马凤英那凶悍泼辣劲也顿时蔫了。丈夫再把她揍一顿。
之后,马凤英在白天挨了打,就在夜里报复男人。二人一个巴望太阳不落,一个巴望黑夜早到;一个希望大金牌长到肉上不离身,一个盼着有吃金老鼠偷走大金牌。
这状况一直持续到马凤英怀了孩子才有所改变……
“妈!俺爹把宝牌拿到哪里去了!”
屋里传出儿子稚嫩、蛮横的声音。
马凤英叹口气。她不知怎样向儿子说清大金牌的事。
这孩子出生后,英雄十分宠爱,给儿子取名叫小英雄。儿子尚在襁褓中,他就把大金牌给儿子戴上。马凤英有点怕这个儿子,他的尾骨突出半寸,确像小秃尾巴。而猿山人从来只把尾骨叫作“尾巴根”。但赵老头高兴得要命,这又是老猿送来的孩子呀!由于这个孩子的到来,马凤英在赵家的地位有所提高,记起刘大神的话,不免要想:难道这孩子真是帮我背金山来的?有了儿子,英雄也不对老婆疑惑了。他对儿子的宠爱在乡村来说是绝无仅有的了。儿子说要吃鸡,他立马杀鸡。儿子说不是这只黑鸡,要吃那只黄鸡。他立马又杀了黄鸡。他一心要把儿子培养成未来得大金牌的英雄,这就得让儿子从小知道大金牌的威力,只要儿子戴上大金牌,想打谁就打谁。
赵老头也用那则在猿山流传千百年的民间故事启发孙子。老猿肚中有个宝葫芦,说不定哪一年大年三十夜里,老猿就吐出宝葫芦,有人得到了,一拍就要什么来什么。末了,还说:“宝贝孙子,你爹的大金牌就是宝葫芦呀!”孙子把大金牌一拍,叫声:“来块红的糖块给我吃!”却什么也没来。他摔了大金牌就哭。英雄忙喊声:“来啦!来啦!”抓一把糖块,儿子见是绿色的,满地打滚儿哭着不要。英雄是恨不能像袋鼠一样时刻装着儿子的,立马驮上儿子去乡供销社,让儿子拍着金牌要他想要的东西。儿子拍下大金牌,叫声“来红糖块”,售货员姐姐果然递上一包红色糖块。这孩子像撒欢小狗一样,连叫:“绿糖块、黄糖块、白糖块……”拍了一箱子带走了。民政局就会收到一张发票。
小英雄还天生一个怪癖:喜欢把人当马骑,屯里大些的孩子都当过他的“坐骑”。文广就常被他骑。谁要不让他骑,他就说要把他爹的宝牌拿出来。赵老头乐颠颠地说:“这小子就像他爹,天生人上人!”
小英雄是通过大金牌去认识世界的,大金牌就是他完整的世界,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有世界。马凤英对此生出隐隐的担忧,她曾对李春芹说:“大嫂,那牌子成了我儿的命根子,以后要丢了可怎么办?”李春芹说:“那怎么会呢?那东西跟受‘皇封’一样,就是丢了谁敢拣?拣了还有敢不送来的?”马凤英叹口气,说:“自古有天大的功劳,也有地大的罪呢!”
如今,大金牌到底丢了。他们父子到底谁最悲哀?表面看是父亲的悲哀,其实是儿子的悲哀,神仙也无法向他说清楚啊!这件事最使马凤英发愁……
“我一手榴弹!”
这是儿子愤怒的,不可理喻的声音。马凤英知道,她要再不骗他,儿子立马就会砸窗玻璃。她说:
“儿呀!你爹把牌子丢了,他找去了……”
“叫他快点回来!”
“好。”
第一部分:我回来了谁吹的《五哥放羊》(3)
马凤英在院里剁柴。柴墩是个柞木根,三条主根伸出去,正好像支架一般稳定。斧子一剁,“咚”的一声响,屋后的回声也“咚”的一声。连剁时便是一片“咚咚”声。干柴棒子她就先剁个缺口,一磕就断。湿柴棒子就用力砍,白色的木片莲花瓣一般飞出,落在地上很漂亮。槐木的甜香,柏木的清香,杨木微苦的芳香和马尾松浓烈的松子香在院里飘,香气好像是她用斧子砍出来的。
她好像听见有人敲院门。但又没有声音了。院门是虚掩的。她抓过一条马尾松枝,一穗穗松针葱绿闪亮,松香味十分醒脑。松针烧起来哔哔剥剥响,含松油的枝子会呼呼笑。她笑了一下。好像又有人敲门。声音小心翼翼,怯怯的。
“门没闩,白天没有上院门的。”
她冲门说一声。但没有人应声。凭感觉她知道门外站着个人。她把斧子往柴墩上一剁,入木半寸,像门小炮。说:
“这院里没怕人的事,不值得瞅门缝!”
门外没有声音。她拿起斧子又剁柴。可能是有点气,剁得又快又狠,柴段弹出老远。门好像又响了一下。她生气了:“是人就放屁!是鬼就刮旋儿风!还要正门大开,红毡铺地迎你呀?”
门缓缓地开了,露出了一张脸。马凤英的心“霎——”地一收一胀,是尚老五。尚老五就站在两扇门中间,被门挤住了似的。他说:“妹子,你这嘴儿还是快镰割谷子,刷刷快!”
马凤英冷嘲热讽地说:“哟,俺当是门挤着了驴,是你呀,有事儿?”
“瞧妹子说的,”尚老五一笑,“没事儿就不能来看看你?”
马凤英剁着柴,又恶心又感慨,这个人当年一表人才,虽说入了吹手行吃了鼓气儿饭,可什么活儿不是人干的?他从十二岁开始学喇叭。这一行在本地一律是家传,一个班子里绝没有第二个姓氏。这一行虽属下九流,到底也是艺术,讲究的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他那时候是很苦的。大雪天的清晨,滴水成冰,他就被关在有门无窗的磨屋子里练。父亲并不在一边指教,父亲有方法检验他用功的程度,热气化为水之后从喇叭碗儿往下淌,随淌随结成冰钻子,冰钻子一个早晨要结成三寸长,当年祖父就是这样检验父亲的。若冰钻子没有结成三寸长,早饭就没你的份儿。三伏天的正午也把他关在磨屋子里练。父亲当然也不在一边守着。夏天喇叭碗上不会结冰,父亲照样有办法检验他,进磨屋前让他喝一瓢凉水,如果在这段时间去撒尿了,那他今天就只有水喝没有饭吃。原来父亲是叫他拼命练,喝下的水要全变成汗水淌出去。
三年的琵琶引鸟鸣,三年的喇叭叫驴声。大喇叭难学呢。尽管他在磨屋里吹,邻居仍然能听见。马凤英那时叫小英子。小英子那天对他说:“五哥,你家里天天推磨吗?”他说没有呀,多少人吃饭天天推磨?小英子说:“那怎么天天听见你家磨屋里有驴叫呢?”他猛地明白她是嫌他吵。这句话不知怎么有那么大的力量,刺激出他的雄心壮志来,小英子你等着,俺要做猿山第一杆喇叭!从那天起,他不在磨屋吹了,去老龙沟里吹。那天小英子问他:“五哥,怎听不见你吹喇叭了?”他说俺家的驴被人借去推磨了。小英子笑起来。
到底是英雄出少年,十六岁的尚老五成了猿山第一杆喇叭。但他含而不露,这期间有人家有红白喜事请尚家班去,他只是随哥哥们打个钹吹个笙。他有个想法,要吓马凤英一跳。马凤英是猿山最漂亮的姑娘,他是猿山最英俊的小伙,好马总得配好鞍。他是很会策划的,那天见马凤英上了山,他也带上小喇叭上山了,躲在林子里吹一曲《五哥放羊》。他能看见马凤英,马凤英看不见他。这一曲实在是声情并茂。山野乡村,何人听过这般优美的音乐?马凤英听入神了。
那天马凤英对他说:“五哥,俺今天在山上听见不知什么人吹喇叭,吹得那个好哟,听得俺飘上天一般。你们吹的那喇叭,就算吹响了就是了,‘驴叫哭马叫笑’呀!我从此不要再听了。”
他说:“你怎么不看看,是什么人吹的?”
马凤英说:“我想去,又不敢了,这么好的曲儿怕不是人吹出来的。”
他笑道:“你不早告诉我,俺找到他给你做女婿。”
马凤英笑道:“做女婿就做女婿!”
“咱说定啦,”他说,“你敢要他做女婿,俺就是天上地下也要把他找到!”
“你找到了俺就让他做女婿!”
“敢立字据?”
“你敢立字据?”
“俺敢。一年找不到十年还找不到?”
“你找上一百年,姑奶奶还等你呀!”
“那俺就豁出去了,找不到我就顶上!”
“呸!你家驴圈里少根顶门杠!”
当天夜里,尚老五一曲《五哥放羊》震惊了猿山。实在说,在尚老五之前的一代代吹鼓手中,他们只是在红白喜事上混个吃喝,讨几个赏钱,连民间艺人都算不上。人们也从没想到要听他们演奏音乐,只是红白喜事需要他们闹哄点声音出来,那是老规矩。但尚老五成了艺术家,尽管猿山人当年并不知道什么艺术家。尚家班从此名声在外。
马凤英万没料到尚老五会让喇叭发出这般美妙的声音,怎么吹的呢?尚老五倒是正儿八经地对她说:“凤英,俺给你找女婿去啦,俺吹着《五哥放羊》去找呀!只是俺家磨屋里没驴推磨了,磨屋用顶门杠顶上算了。”
马凤英笑死了……
马凤英只剁柴,不理他。
尚老五痴痴地看着她。自从一九五四年以来,他没有单独进过这个院。他也没敢正眼看看马凤英,一见到她的影子就躲了,说不清怕什么,好像有“臣戏君妻”的恐惧。八年了,他第一次这样看马凤英,看清了马凤英。由于八年没有细看马凤英,他心中烙印的还是八年前的马凤英,是约他去北大荒逃婚的那个站在春雨中的马凤英……
马凤英转个方向,用力剁柴,柴段呜的一声正弹中门板,当的一声响。尚老五吓一跳,刚要说话,又一截柴段飞来,他扭头就跑。
“呸!”马凤英吐口痰。
第一部分:我回来了一当官就疯(1)
丁家老两口很是慌张,文广进门就躺下了,额头滚烫,说胡话。这病症乡下人一见就知是吓着了,只要知道因何吓着就好办。文广已不是一般的乡下孩子,再说孙子到底是隔了一代,出点事如何向儿子儿媳交待?
文广突然盯着大柜,两眼发直,大叫一声往被窝里钻,比钻洞的老鼠还快,缩成一团。“文广,爷在这里,不怕不怕……”丁老爷子忙说。老太太拍着孙子,忙念“猫惊狗惊文广不惊……”文广突然掀开被子,怒目圆睁,向爷爷伸出手:
“长江!黄河!五千!一万……”
老太太哭道:“孙子呀,你要什么?那是你爷呀!你不认人了吗?呜呜……”她知道什么“长江、黄河、五千、一万”的?这完全是疯话呀!
正闹着,马凤英进来了,见状叫一声“文广……”文广看看她,软软地躺下了。丁老太哭道:“凤英呀,多亏你来了……”马凤英说:“大娘你别担心,有我呢!小孩子是吓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