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2003年3月27日,陈先生来到了南宁。这是他第一次到南宁。与其说他是来南宁参加一个时尚晚会,不如说是来和我谈剧本的,因为我一从机场接到他,刚上车,他就和我谈开了剧本。到了宾馆,简单地吃过饭后,他又和我在房间里谈起了剧本。我被他的精神感动。他比我更爱《理发师》。
第一部分序(3)
他是一个不朽的人
我最后一次见到陈先生,是在2004年10月23日到25日。也是在南宁,也是我去机场接他。他是来参加中国第十届模特之星大赛的,他是总决赛的评判长,我是决赛的评委。这回我是名正言顺去接他,也名正言顺地和他出现在公众场合。但就在去比赛现场的路上,我们的话题还是《理发师》,还是《理发师》剧本。近三年来,他的心中,仿佛就只有《理发师》。我们在一起住了三天,谈了三天的《理发师》。那时候我已经知道,《理发师》将于2005年大年初八重新开机了。在开拍之前,陈先生还是希望剧本能进一步完善。在这三天的讨论中,我们最大的共识是,剧中的俞棉,必须在开场就出现,她成为男主人公陆平亡命的原因,因为陆平救了她,为她后来嫁给陆平埋下伏笔。我提的这个设置得到陈先生的赞同,用了“锦上添花”来形容。如果没有这次会面,恐怕《理发师》就少了这么一笔。
我沾沾自喜地憧憬着由陈先生执导的电影辉煌灿烂的未来,想着我和陈先生继续合作,因为陈先生听说我在写长篇小说,就说等长篇小说出来后,如果不能导,他还可以投资。我却从未想过,这竟是我和陈先生最后一次会面。
10月25日下午,在临去机场之前,陈先生提出给我留一幅字。我请广西电视台的编导于小江找来纸墨和笔。陈先生挥毫给我写下了“心静致远送凡一平友陈逸飞2004年10月25日”字样的墨宝。他写这幅字的时候,是一边咳嗽一边写的。那几天我见他一直咳嗽,就担心地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说是支气管哮喘,老毛病了,没事,可能是遗传,因为他父亲也有这种病。于是我便给他推荐了一种中药,是我爸爸常用的,我爸爸也有哮喘病。但陈先生没有放在心上。他喘着气给写了一幅字。我万万没想到,这墨宝竟然成了我和陈先生交往的绝笔!
2005年4月10日,上午十一时左右,我忽然接到北京一家媒体记者的电话,向我证实陈先生是否病逝了。我当时懵了,立刻说没有!不可能!接着又接到另一家媒体记者的电话,向我询问同一个问题。我再也忍不住了,就给陈先生的司机小刘打电话。小刘告诉我,陈先生确实已经去世了。
当时我正走在南湖广场上,陪《今古传奇》、《古今故事报》的几位故事期刊同行,听到小刘的话,我就像树一样直愣愣僵在那里。紧接而来的从四面八方打来的电话,将我的手机打爆,我也没有接一个。我还是不愿相信,陈先生就这样走了。他最多只是病了。陈先生去世的前一天下午,我还给他的手机发了个短信,我说“陈先生,我刚从网上看到消息,不管是真是假,我都祈福您身体健康”。这个短信没有回音,直到陈先生去世十个小时后,他的司机小刘给我来电话,说凡先生,你留在陈先生手机上的短信,我打开后看到了。接完电话,我哭了。
2005年2月15日,《理发师》在上海开机的那天晚上,陈先生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开机仪式的情况,并约我有空到上海或浙江探班。我因为忙于长篇小说的修改和出版,就一直没去,想等封镜后再去。
我不可能去《理发师》的片场了,因为陈先生已经走了。不管由谁来接过《理发师》的导筒,我都不会去的。
但是陈先生的追悼会,我是一定要去的。陈先生,我要看您最后一眼,我要跟您说,陈先生,我对不起您,因为是《理发师》把您累倒病逝的。我想对您说,您是不朽的,陈先生,因为您是那样的尽善尽美,不论是您的人品,还是您的作品,都将永垂不朽!
第一部分序(4)
补记
2005年4月20日的上海,车特别堵。
早上8点50分,我就已经坐在车上。我跟出租车司机说,去龙华殡仪馆。然后我又问,从这里到龙华殡仪馆,二十分钟能到吗?司机回答,能。其实这个答案,昨天另一名出租车司机已经告诉我了,在我从机场到达肇家浜路明珠大饭店的时候。我问这里离龙华殡仪馆远不远?司机说不远,二十分钟能到,快的话一刻钟。
但今天二十分钟的路,走了五十分钟。
司机看着越来越堵的车龙,觉得奇怪,自言自语说闹不明白,今天。我看了看他,说陈逸飞追悼会……懂吗?他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的样子。在龙华殡仪馆附近,我迫不及待下了车,因为我肯定走会比坐车快。
我无须问路。在我眼里,尽是黑衣墨镜的人群,他们像河流一样只流往一个地方。我只须跟他们走,因为我料想他们和我一样,是来送别陈先生的。如果说我和他们有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们大多来自上海,而我来自遥远的广西南宁。
龙华殡仪馆吊唁大厅前面的广场,已经汇集了上千人,而比汇集的人更多的,是从大厅里铺排到殡仪馆入口的花圈——数万朵白净的百合编成的花圈,像一幅数百米的美丽画图,献给中国杰出的视觉艺术家陈逸飞先生。
我的手上拿着一朵百合,将献给我的朋友、知音陈逸飞先生。
追悼会开始的时候,我没能走进大厅里,而只能从大厅外的电视大屏幕上看到里面的情况。当我看到陈先生躺在鲜花丛中,他的至爱亲朋一一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我心里就想就祷告,陈先生,我已经到了离您不能再近的地方了。如果您感觉到我的到来,如果您不怨我写了《理发师》,那么就允许我进去吧,让我看您的最后一眼,是在您的身边,而不是在屏幕上。
吊唁大厅的入口,忽然有了松动。被阻在外面的人群,逐渐可以进入。我想我的祷告,陈先生一定是听到了。在众多爱戴他的人里,我不是他非见不可的人,但是他想见我。
陈先生,我来了。我一面鞠躬一面在心里说,陈先生,我对不起您,因为是《理发师》把您累倒病逝的。陈先生,您放心,您在天堂,也一定会看到《理发师》的,因为这是您的电影!
我缓缓地移步,但我的目光,却始终不离陈先生。他安详地躺着,脸上尽管没有了往时平易亲和的笑容,但看上去仍然是谦和的、儒雅的。他的衣服甚至都没有更新,款式和风格就跟生前的一样。我注意到他的衬衣,是纯棉的粉红色,跟他最后一次在南宁和我见面时穿的那件一模一样!这是他和我谈《理发师》的时候穿的衣服,难道?我的心猛地发颤。握过陈先生年轻夫人的手、他大儿子的手,走出吊唁厅,我的心仍在震颤,久久不能安定。
我给在上海公干的老乡潘柄康打电话,我说柄康,我现在在龙华殡仪馆,刚参加陈逸飞的追悼会出来。现在离回南宁的航班还有七个小时,你能不能给我找一辆车,我想去一趟朱家角镇。潘柄康二话不说,说可以。我又说你可能不知道,朱家角镇有一座放生桥。潘柄康听了,像明白什么,说我陪你去。
一个半小时后,我和潘柄康来到了朱家角镇,来到了放生桥。我和潘柄康一人拿着一袋鱼。我们把鱼放进河里。看着游动在河水中的鱼,我说,陈先生,但愿您在天堂,一样如鱼得水。我永生感激您、怀念您,陈先生。
2005年4月21日
第一部分理发师陆平
理发师陆平给一个连的士兵剃了光头,只剩下一个人没剃——他软磨硬拖,死活就是不肯。连长谢东恼了,一声令下,几个光头朝一个有毛发的包抄过去,像抓一头猪似的把人擒住,绑架过来,将那人的头摁进水桶,把毛发弄湿,然后摁在凳子上。
凳子上的士兵手脚被紧紧按住,动弹不得,嘴却像扣了扳机的枪口骂开了:“我看谁敢动我的头?谁敢把我的头发剃了我就把谁阉了!”
陆平被一声臭骂吓住了,同时也让那一头美发惊得发呆。虽然毛发是湿的,但依然夺目耀眼。那是陆平难得一见的发型,剪工精细得无可挑剔,就像浸过墨水的狼毫毛笔一样,严密得没有丝毫的零乱。陆平从后面绕到前面,又从前面绕到后面,他被眼前的奇发弄得团团转。
“你这头发是在哪做的?谁给你做的?”陆平禁不住打听。他想不明白,这方圆几百里内,还有技艺精湛得和他不分高低的理发师?
“跟你说有什么用?你懂什么?你除了剃剃剃你懂个屁!”凳子上的士兵继续破口大骂。
陆平想跟凳子上的士兵表明自己的本意,连长催促他别磨蹭,赶快剃。他同时警告凳子上的士兵,要是再骂师傅的话,就把他的嘴巴封起来。
凳子上的士兵忽然软了下来,他的口吻由恶骂变成求饶。他说连长,我不剃行不?我求你。连长说不行,凡是打仗都要剃,敢死队员个个都要剃!
凳子上的士兵两眼一闭,嘴再也没有张开。他像一名手术前被麻醉的伤病员,安静下来。四名摁着他的士兵渐渐松开了手。陆平将一块白布罩在他脖子以下的地方。
陆平拿着剃刀的手停滞在头颅的上方,没有像先前一样手起刀落。那把锐利的剃刀对着一头漂亮的毛发畏缩起来,它仿佛感觉到一种罪过——这样出色的头发是不该杀害的,刀不能做它的刽子手,因为它就像是花卉,而不是稗草。陆平的心思一下子绕不过弯来,他的迟疑使头发的生命得以延长。
倒是凳子上的士兵竟然等得不耐烦了,他张开嘴:“剃呀?快点剃!让你剃你怎么不剃?你不就是干这行的吗?”
陆平的手因这句话而有了冲动,他把剃刀架在凳子上的士兵的额头上,从额头开始,就像水稻的收割从田头开始一样,陆平从头到尾把凳子上的士兵的头发干净利落地剃掉了。
凳子上的士兵的哭泣是在士兵们的笑声中产生的,他从衣袋里掏出一枚小圆镜,这是士兵们发笑的原因。一个爷们的身上竟然带着女人的玩意,怎能不让士兵们笑掉牙齿?凳子上的士兵还坐在凳子上,他在士兵们的笑声中照着镜子,然后他就哭了。被剃掉的头发都抖落在他的脚下,和其他士兵们的全部头发掺杂在一起,像一堆草垛。
连长谢东背过身去把脸上的笑灭掉以后转过身来,严令士兵们不要笑了。他走到凳子上的士兵前,说:“李文斌,别哭。头发剃了,还会长出来,只要脑袋在。但是打起仗来,可不许怕掉脑袋。”他转而面对全体士兵,“我们这个连是打前锋,见了日本鬼子,谁的脑袋要是往后缩,我崩谁的脑袋!”
现在陆平知道了凳子上的士兵叫李文斌。李文斌把镜子收进衣袋里,站起来,仇视着陆平,然后扭头走开。他像一把梭子似穿过士兵们中间,扎进营房里。
司务长给了陆平十元大洋,这是剃一个连人头的酬劳。司务长一再表示歉意,说八路军穷。
陆平谢绝士兵的护送,离开了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