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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曾问小西,为何一定要在傍晚,小西含糊不答。而且一到9点,小西都要准时离开。他总是送她到米兰公寓门口,目送她上楼。然后消失。
他没有告诉悠悠自己住在哪里,也闭口不言他的家人。他只是不厌其烦地听她絮叨,她早逝的母亲,出国了的父亲,还有姑妈,有时也会聊聊武尚。小西微笑着倾听,不加评论。
这些天,悠悠的睡眠也不好。做完所有的功课,已是11点。虽然疲倦,躺下却睡不踏实。总是睡一会儿醒来,又睡一会儿再醒来。每次醒来,她都会看到扶着桌子的戴帽子的少年。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意识。他站在相同的位置,眺望窗外,穿的衣服也一样。
窗外很好的月光,它将惨淡的光辉播撒在室内物件的幽影上,犹如一种遗忘溶溶地罩住了它们的外形。所有的往昔在月光底下注视他们,有点暗淡,有点模糊,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
突然,悠悠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声音又湿又重。她仿佛想起什么,险些从床上跃起。
少年的剪影微微摇颤,他扬起脸,认真地端详悠悠,悠悠的心跳声传到他的耳畔。他偏过头,仿佛要向她走来。悠悠全神贯注地注视他,但又生怕打扰他。
他朝她走过来。由于光线暗,无法看清他的五官。奇怪的是,悠悠并不感到害怕,屏住气息等待他。
但他并没有在她身边停留,而是擦身而过,他走起路来悄无声息。他向门口移动,没开门,就消失在门的另一侧。悠悠飞快地下床,在夜色中走到客厅里,看见少年的身影在储藏室门口一晃。悠悠没有跟进去,她忽然有点明白少年是谁了。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下,但睡不安稳。天色微明时,窗外的鸟们开始啁啾,悠悠于是彻底醒来。
晚上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悠悠穿上牛仔裤,套上薄绒衫,走出房间。姑妈还没有起床,客厅里很安静,储藏室的门虚掩着。悠悠推门走了进去。
她看到那个用碳笔画的少年,线条的颜色已经很淡,十七八岁的样子,戴一顶帽子,穿老式的西装,双手扶在阳台的栏杆上。他长得十分英俊,线条硬朗,只是面带忧郁,是这个年龄的人少见的忧郁。没有背景,使他看起来有些突兀,像是突然被时间遗漏在了这里。
宁静的清晨。凝固的空气。
第三章下午三点
11、
下午三点,悠悠用手机给武尚打电话。回想起来,这些天还一次都没和他联系过。在学校也只是打个照面。每天傍晚和小西见面,占用了她的大部分心思。
铃响了三遍才接。一听是悠悠,武尚兴奋起来:“你在哪里?我刚想找你,可一转身你就没影了。”
“我还在路上,快到美术馆了。”
“……”
“今天是崔北摄影展闭馆,你能陪我去看看吗?”悠悠加了一句。
“好,我马上来。”武尚永远是有求必应。
但是不巧,到了美术馆,已经在撤展了,一片狼籍。工作人员正在将展板一块一块往外拿。崔北迎面走过来,手里抱着两个纸盒子。虽拿了东西,腰背仍那么笔直,步态仍那么优美。今天她穿了条深蓝色的长袖连衣裙,黑色短靴,头发向后挽起,看上去非常自然流畅。
走到门边,刚好和悠悠打个照面。她礼貌地朝悠悠笑笑,似乎认出了她。
“能帮你吗?”悠悠看了看她手里的纸盒子,鼓足勇气说。
“好,”她也不推辞,“今天我的助手有急事去处理了,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我太高兴了!”悠悠想跳起来。
帮着崔北收拾了零碎的东西,录象带、幻灯片、讲稿等等,也有几盒子,武尚卖力地做了搬运工,将物件装上出租车,然后帮着崔北送回家。
在车上,崔北询问了悠悠一些家常的问题,诸如几岁,在哪所学校之类。基本上都是武尚代她回答了。悠悠不是不想说,只是心跳得厉害,也许是太激动了。
崔北的家在22楼,两套公寓打通,做了她的工作室。简洁的白色,书架、沙发、工作台,一律干净的颜色。桌上整齐地码着胶卷和用作资料的照片及打印稿,茶几上放着一碟吃了一半的开口银杏,深红色口杯里的茶水早已凉了。
保姆上来换了热茶,然后,厨房里飘来煎煮食物的香气。
武尚叉开手脚坐在沙发上,大口喝着热茶。“怎样?喜欢这里的格调吗?”他问悠悠,好像这里是他的家。
“挺好的,特别简单,但是很艺术。”悠悠正说着,看见崔北换了衣服出来。
她穿了条浅绿色的宽松裤,同色系的居家服,领口露出细细的银项链。她挨着悠悠坐下,自然地盘起一条腿,让人看起来很放松。
“谢谢你们。”她摸了摸悠悠的头发。
“能来你家,我们觉得特别荣幸。”悠悠说。
“如果你们不介意,我很希望和你们一起吃晚饭。”
“好啊,”武尚抢先答道。
饭菜上来了,清蒸鱼、栗子鸡、咸蛋黄冬瓜、炒四季豆。崔北吃的是昨天剩下的炒饭,浅浅的半碗。她在微波炉里热了,和他们一起吃。
“很漂亮的白椅子。”悠悠看了看身后的椅子,说。
“是大渔买的,最便宜的那种。我从法国把它们运了回来。”崔北平静地回答。
“你一直在怀念他?”
“是的,我觉得他在注视我的生活。”她看着悠悠的脸,微微一笑。
“您是说——”
“我觉得当一个生命消失,他会以另一种形式存在,”她往嘴里送了一小口饭。
“怎么解释呢?”悠悠深深吸了口气。
“说个故事好吗?”
悠悠点头。
“大渔曾经亲手给我做过几本通讯录,特别精致,特别漂亮。我用了很多年,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字,连犄角旮旯里也写上了。到后来,通讯录上再也写不下一个字了。我打算不用它们了,想把它们抄录到电脑里去。”她顿了下,喝了口汤。
悠悠专注地看着她。
“打字员替我打好,准备打印。没想到打印机老是出错,不是夹纸,就是显示没有墨水。又调试了N次,我们惊奇地发现打出来的每页纸上都有一个‘渔’字。可是,打印机并没有坏,输出别的文件一点问题都没有。我们试了一遍又一遍,总是同样的问题。到第十遍时,我对打字员说,不用再试了。我说,一定是我的丈夫不希望我把通讯录扔掉。打字员问我为什么?你怎么知道?我说一定是这样的,我的丈夫叫‘大渔’。她惊呆了。”崔北闭目返回回忆中。
悠悠若有所思,半晌,才说:“你的意思是说,你的丈夫哪怕离开了你,他的意识也会对你产生影响?”
崔北点头:“我不知道……也许生命的形式有许多种,物质的、精神的,等等。物质的消亡了,精神的未必死亡。时间可以磨损一切,但是,我们还有挽回时间的法宝,那就是记忆。还有,旧的建筑物也可能会吸收某些与过去曾在那里发生的快乐或悲伤的事件联上关系的气能。这些气能大多数会给时间冲洗掉,但残余的会保留数个世纪。”
“是真的吗?”悠悠放下筷子不吃了。
她看悠悠的脸:“只是我的理解。”
走到大街上,武尚吐了口气:“崔北怎么神神叨叨的。”
“不,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她抬手看了看表,抛开武尚,径自跳上了电车。盘桓心中已久的疑惑仿佛有了答案。
12、
小西正在塑像下徘徊。悠悠用陌生的眼光远远打量他。
“你为什么总是穿一样的衣服?”悠悠试探着问他。
小西看看自己的衣服,不置可否。
“还有,你头发上用的根本不是口者喱膏,是老式的发蜡。这年头,谁还用这个?”悠悠觉得自己委屈得要哭了。“我什么都告诉你,可你把自己包得这么严!”
“对不起,悠悠,我……”小西垂下眼帘,想伸手扶悠悠的肩。
“你到底是谁?你是真实的吗?”悠悠泪如雨下。
“……”
“请你回答我!”
“我存在于另一个时空,”小西蹙起眉,“我只存在于你的意识中。”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找我?”悠悠抬起脸。
“因为你是悠悠。因为你发送了1022。”
“那又怎样?”
“我和悠悠分别的日子,正是10月22日。我去法国留学,我们约好,三年后的10月22日回来相聚。悠悠把我画在墙上,每日相视,仿佛真的见到我。三年过去,我如约乘船返回,不想遭遇海难。那天恰是1933年的10月22日。”
“谁是悠悠?”
“我也奇怪,你们会是同名。她叫戴悠悠,曾经住在米兰公寓,就是你现在住的地方……”
“那你到底是谁?是幽灵吗?”悠悠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不是幽灵,准确地说,是悠悠的画像在现实中的复活。”
“你怎会收到我发的短信?”
“我在冥冥中捕捉到这四个数字,以为是悠悠发给我的信号。所以我赶来与你联络。”
“结果你发现此悠悠非彼悠悠。”
“是的,”小西低下头。
“可是,我却爱上你……你为何仍然日日与我见面?”悠悠的眼泪又涌上来。
“对不起,可是,你和她竟是如此相像……”
“怎会有这样的巧合?”悠悠的心情平复一点,她忍不住要问那个悠悠的情况,“那个戴悠悠是怎样的人?”
小西在长椅上坐下,陷入回忆。
第三章会笑的玉
13、
“我认识戴悠悠是在1928年,那年我16岁,从偏远的小城来到这座城市求学。悠悠家是这里的望族,世代书香,戴老先生是学者兼外交官,很有学问。整栋米兰公寓便是她家的私宅。
悠悠家学渊源,自小就受琴棋书画的熏陶。9岁时,悠悠入教会女校念书,家里又有英法女教师教她英文和法文。15岁时,她的英文和法文都已经很流利了。那时,社交界就已经传闻有一位外交官的女儿,能诗能画,能唱歌,能演戏,而且美貌大方,彬彬有礼。
巧的是,她所在的教会女校在我就读的培德中学隔壁。那时,每天放学都有不少我们学校的男生守在女校门口,争睹戴悠悠的芳容。”
“你也在争睹芳容的人群中吗?”悠悠忍不住问。
“是的。其实,那时悠悠已经名花有主。她的父母指腹为婚,早已把她指给了一位世交的儿子。”
“那你们是怎样相识的?”
“有一天,下很大的雨,好像是初夏的第一场豪雨。没下多久,街道都淹了。我打着伞走出学校,准备步行回宿舍。但是,这么大雨,根本没法走,我刚走了几步,衣服就已湿了一半。正准备折回去,我看见了一个人。”
“戴悠悠。”悠悠打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