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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让他马上下乡嘛。那十个卢布也用不着花,病照样可以治好。”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维索茨基马上问道,一面弹着翻衣领,捻着胡子。
“首先,我自己就不相信那些乱七八糟的治疗办法,我不相信打针吃药,不相信给人的有机体能掺上异物,太费钱了,这很要紧。尤其要说的是,那些东西根本没用!让病人到大自然中去嘛,大自然就是灵丹妙药。我建议你以后给工人治病时,根据这个原则。我关心的是他们的福利,不是我们。”
“这些话你可以直说,何必转弯抹角呢?”医生气咻咻地说。
“那我就对你再说一遍,慈善事业这个戏,我们玩不起。”
“我也得对你说个明白,我不能把病人都推给救苦救难的大自然,我认为协助大自然是绝对必要的,就是花钱也应在所不惜。良心不允许我把病没有治愈的工人赶去上班。你可以另请高明。”
“哎呀,大夫!你这个人怎么不开通呢!开诚布公,以朋友相待,什么都可以说嘛!你有你的见解,我有我的看法。请坐,请坐,再抽支烟!”斯坦尼斯瓦夫说着便拿走了他的帽子,几乎把他按在椅子上,把一支烟塞在他手里,递来了火柴。
“维索茨基先生,我女儿和格林斯潘小姐今天会一起回来。我刚接到从亚历山德罗沃发来的电报,希望你去车站接她们。”莎亚念着电报,高兴地插嘴说。
“小姐们提前了,我听说她们原打算星期天回来的。”
“没想到吧!因为梅拉想参加特拉文斯卡夫人的命名典礼。”
“两个疯丫头。”斯坦尼斯瓦夫嘟囔道。
“好,你去车站吗?”
“好啊。”
“那你五点和我一起到车站去。”
“好。现在我得去诊疗所一趟,马上就来。”
斯坦尼斯瓦夫陪他到了门口,和他紧紧握手告了别。
“斯坦尼斯瓦夫,你别麻烦他,他是鲁莎的保护人,鲁莎倾心于他。
“随她倾心去吧!随她跟他去吧!随她和他一起散心去吧!
只要她高兴,可是咱们干吗为此贴钱呢!”
“唉,算啦!算啦!给家里打个电话,叫他们把孩子们送来,我带孩子上车站去,让他们兜兜风,玩一玩。”
听差郑重地报告了一位斯塔查·斯塔热夫斯基先生来访。客人轻步走进来后,把帽子按在胸前,十分潇洒地鞠了一躬。
他的一张又长又瘦的没有胡须的脸上,现出了逗人喜欢的笑容,这张脸上缀饰着一些浅黄色的鬓毛,和尤泽夫神父一样。他抬起了一双浅黄色的、象煮熟了似的眼睛,显得十分傲慢;那浅黄色的稀得没有几根的头发紧紧贴在他干瘦的尖脑袋上,象一层隐约可见的青苔一样;他的话音也很微小和含糊不清,听起来很费劲。
“我是斯塔查·斯塔热夫斯基!亨利克公爵给厂长先生信中谈过。”
“请坐。噢,对不起!没地方坐,那咱们就站着谈吧。我的邻居亨利克公爵来过信,也当面谈过你……你有何见教?”
“厂长先生知道,亨利克是我的表弟,我母亲的内侄……”他把话说到半截儿停了,不由自主地用双手把帽子紧贴在胸上,一双浅黄色的眼睛看着莎亚。
“我很高兴……”
“我的斯塔茹夫庄园在表弟的庄园旁边;那是个金苹果,可是……它在农业经营上经受了好多年的艰难困苦……你知道,美国和我们进行着什么样的竞争吗?……我要插一句,我们家享有斯塔茹夫已经四百年了。”
“抵押得很久罗!”莎亚咬着指甲嘟囔道,因为客人那吞吞吐吐、慢慢腾腾的话使他很不耐烦。
斯塔查接着又谈到天灾人祸,谈到他迫不得已在南方住过几年,在这中间还无意插进了有关家庭生活和自己健康状况的细节;他轻轻地踏着两只脚,把手紧按着帽子,不停眨着他那两张没有睫毛的眼皮,频频地点着头。
“那……你有什么专长,想找什么工作?”斯坦尼斯瓦夫打断了他的话。
“别插嘴!——他是我儿子。”莎亚对斯塔查作了介绍。斯塔查听了这句批评的话,便以诧异的目光望了望站在窗下的斯坦尼斯瓦夫和霍恩的脸;可是在莎亚的介绍之后,他微微地笑了,表示尊敬地鞠了一躬。
“就是在加里西亚受的教育,在黑罗沃……”
“在耶稣会!”斯坦尼斯瓦夫趁着俯身办公桌上取烟的机会,悄悄告诉父亲说。
“那些学校的课程很多,但都是普通课程……后来我又上了几个系,可是到底我也没有选上一个感兴趣的专业,所以到后来我……”他和和气气地解释了一番,接着便谈他的经济情况,谈他变卖庄园是出于迫不得已,谈他如何找工作,饲养家兔等等。
“很抱歉,我不能为我亲爱的邻居亨利克公爵效劳,因为我们公司没有适合你的能力、资历情况的工作。会计的职位倒是空着,也要技术员,可是你都不行,因为薪水不多,还要懂得专业知识。要不然你过年再来吧,我们春天要扩建工厂,也许有合适的工作……”
“那好吧,真可惜……我……我……或者会计的工作……
厂长先生知道,就要求……熟悉一下会计工作”
他顿时满脸通红,把话又咽下去了。
“一年六百卢布,每天工作十二小时。不行啊,我不能把这样的苦差事让亲爱的邻居亨利克公爵的表哥去干。”莎亚说得很快;可是这个贵族哆哆嗦嗦地把帽子按在胸前,语无伦次地唠叨个没完,一双无神的眼睛表现出惶恐不安,一直在打量着在场的人。莎亚为了尽快打发走他,便站了起来,彬彬有礼地把他送到门口,“你可以到博罗维耶茨基那儿找找机会,他正建在厂,肯定要人……”告别时,莎亚又很客气地提出了这个建议,还冲着他的背影鞠了一躬,以示轻蔑。回到原座位上时,他带讥讽地哈哈大笑了一阵。
“他干吗不去找他的老师?……他们说不定会在外交部给他找个职位。”斯坦尼斯瓦夫挖苦道。
“你明白,霍恩先生,我们为什么不雇用象斯塔查·斯塔热夫斯基这样的老爷,而用你,因为我们是民主派。这种公爵的表哥,这种讲派头的破落贵族,如果叫他坐上马车到处巡回展出,倒是合适的人选。可是,进工厂就得干活,这就不一样了。这样的老爷要是在咱们厂里干活,出点什么事,手脚不灵碰了指甲,那欧洲所有的宫庭都要为他大喊大叫了。这种外交上的麻烦事,咱们干吗自找呢?我们喜欢普普通通的工人,不要那些公爵的表哥……”
又进来了几位阔太太,斯坦尼斯瓦夫见后,迎上了几步,莎亚也站起来了。
她们是恩德尔曼诺娃和特拉文斯卡,为工人子女办夏令营的事募捐来的。
恩德尔曼诺娃在描述成千上万名孩子在没有阳光、缺乏新鲜空气的地窑里熬煎受苦方面,具有卓越的才能。
她使劲地摇晃着搽粉过多的脸庞,正了正手镯,整了整精心梳理的头发;她的两片嘴唇的颜色青得就象走路过多的脚掌一样,嘴里一刻不停地说个没完。
特拉文斯卡今天特别漂亮、苗条、光艳夺目;她一声不响地注视着莎亚壁虎似的眼睛,和他那在办公桌上不耐烦地划来划去、似小木棍一般的手指,然后又看了看霍恩。
“罗伊查,你的贝列克给穷人捐得多吗?”莎亚没有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
他提这两个名字时,表示了憎恶。
“捐得多,捐得勤,可是人家就是不爱吹嘛!”莎亚的粗暴无礼使她十分生气,便嚷了起来。
“我就是爱让大家知道我捐什么。好吧,我捐夏令营一百卢布。一百卢布足够给那些孩子买吸不完的新鲜空气了!霍恩先生,从出纳处拿款来,记上账。”
“您要是能捐点用不着的棉花布头给孩子们做衬衣,我们就感谢不尽了。”特拉文斯卡韵味十足地轻声说。
“他们乡下用得着什么衬衣呀?在我那庄子上我就见过庄稼人的小孩,差不多不穿衣,也挺健壮的。”
“克诺尔先生捐了五匹各种颜色的布料。”
“克诺尔捐五十匹也好,随他的尊便!我捐的不能超过……六匹……噢,不,不能超过五匹白布!斯坦尼斯瓦夫,给仓库主任写个条子,叫他拿四匹来……”他忙叫了一声,感到烦躁了。
“我们代表穷苦的儿童向您表示衷心的感谢。”
“用不着谢!我捐一百卢布和四匹白布,可是请你们二位夫人在报上登得醒目点;莎亚门·德尔松给夏令营捐一百卢布和四匹布。我虽不要眩耀自己,可是也得让社会知道,我有一颗善良的心……”
恩德尔曼诺娃重又说着动听的感谢话。尼娜见霍恩拿钱来了,也转过身来表示欢迎。
“我今天派人来请过您,现在再一次邀请您明天下午到我们那儿去。您不会忘记吧?”
“忘不了呀,我一定来,很乐意。”
夫人们走后,过了片刻,斯坦尼斯瓦夫对霍恩说:
“你的熟人多漂亮呀!这位特拉文斯卡夫人嘴甜得象蜜糖一样。”
“那个罗伊查呢,象头搽了粉的母牛。你的聪明要是赶上她说话的本事,那你的财产就会增加两倍。”莎亚一面肯定地说,一面接待一个胖子商人。这商人穿一件腰身打褶的外套,长着一双鞑靼人的刁钻小眼。
莎亚对他客气得有点出格,把自己的椅子都让给他了,斯坦尼斯瓦夫还给他送来了雪茄,亲自给他点火。
商人走后,又来了各种各样的贵客。
霍恩好不容易才熬到头,等最后一个实业家走后,他才得到莎亚的许可,到厂里去。他要赶快去见马利诺夫斯基,了解卓希卡的情况。
霍恩在一个巨大的纺纱车间里的一架草草修好的机器旁找到了他,整个这座大厅现在由于工作,都在震动。
纤细的灰尘把机器遮住了,到处弥漫着浅灰色的雾,人和物件在其中只隐约可见,就象魔鬼似的。
阳光通过玻璃天窗洒下来,晒得工人们挥汗如雨,空气里充满了又热又呛人的熔化了的沥青气味和机油味。
“从今天起,我就在你们的厂里工作了。”霍恩说。
“是吗,那好!”阿达姆一面轻声地回答,一面俯身察看一台钳工已经扭上了螺丝钉的机器。他不再说话了,因为工人们正在对这台机器迅速进行装配,上机油,试车,一会儿,又给它套上主传动带,和其他机器一起开动。
马利诺夫斯基审视了一番机器的运转后,又站了一会儿,看了看机器里抽出的纱线,待检查完毕,才拉着霍恩,通过机器之间的甬道走了。
“你妹妹呢?今天中午你们见到她了吗?”过了一会儿,霍恩对着马利诺夫斯基的耳朵问道,因为纺纱机的吱吱声、传动带的嘶嘶声、大小轮子转动的低沉的轰隆声,使大厅里嗡嗡一片,十分可怕,说话的声音怎么也听不清楚。
“没有,没有……没有……”阿达姆感到痛苦地轻声说。
他们走进一间玻璃小房,从中可以统览整个大厅;它的上面是穿插交错的传动带,下面是笼罩在棉花飞絮之中不停运转着的机器。
“你怎么啦?“霍恩见阿达姆紧闭着嘴,闷闷不乐地望着车间,便问道。
“没什么……我会怎么样?”
他低下头,把脸贴在玻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