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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不到,只觉得升上了天空,在天上浮游,在天上飞翔,有什么东西将她带离了大地,她不时听到卡齐莫多的大笑声和吵嚷声在她耳边回响。她半睁着眼睛,模模糊糊只见下面巴黎城一片密密麻麻的石板地和瓦片的屋顶,如同一幅红蓝相间的镶嵌画,她头顶上是卡齐莫多可怕而快活的脸。于是她的眼皮又闭上了,她以为一切都完了,以为人们在她昏迷时已将她处死,以为主宰她命运的那畸形鬼魂重新抓住了她,将她带走。她不敢看他,只好听天由命。
①达戈贝尔 (600—639),法兰克王,曾承认圣德尼修道院享有特权。
② 传说中的巴比伦女王,相传巴比伦国及其空中花园为她所建。
可是,当头发蓬乱、气喘吁吁的敲钟人将她安顿在那间避难的小屋里,当她感到他粗大的手轻轻解掉那擦伤她双臂的绳索时,她当时心灵上所受到的震憾,就好比一只船在黑夜里抵岸,旅客一下子惊醒过来似的。她的思绪也唤醒了,往事一一浮现在眼前。她发现自己在圣母院,想起自己被人从刽子手的掌握中抢救出来;发现弗比斯还活着,弗比斯却不爱她了。这两个念头,一个给另一个带来那么多的痛苦,一齐涌现在可怜女囚的脑海中,她转身朝着站在她面前并使她害怕的卡齐莫多,对他说:“你为什么救我?”
他惶惶不安地看着她,好像努力在猜测她说些什么。她又问了一遍。于是,他无限忧伤地瞅了她一眼,随即跑开了。
她待在那里,十分惊讶。
过了一会,他带着一个包袱回来,扔到她的脚下。这是一些好心的妇女放在教堂门口给她穿的衣服。这时,她低头看看自己,发现自己几乎赤身裸体。顿时羞红了脸。生命又复苏了。
卡齐莫多几乎也受到这种羞怯的感染,随即用大手遮住眼睛,又走了出去,不过,这一次是慢吞吞的。
她连忙把衣服穿上。这是一件白色衣裙,还有一块白面纱,是主宫医院见习护士的衣裳。
她刚穿好衣服,就看见卡齐莫多走了回来。他一只胳膊挽着一只篮子,另一只胳膊夹着一块床垫。篮子里有一瓶酒、面包和一些食品。他把篮子放在地上,说道:“吃吧。”他在石板上摊开床垫,说:“睡吧。”原来敲钟人去拿来的是他自己的饭菜,他自己的床铺。
埃及姑娘抬眼望他,要向他表示感谢,可是一句话儿也说不出来。这可怜的魔鬼确实可怕,她吓得瑟瑟发抖,低下了头。
这时,他对她说:“我吓着您了。我很丑,是吗?别看我,只听我说话就行。白天您待在这里;夜里您可以在整个教堂里到处走。不过,无论白天或夜晚,你都不要走出教堂。不然的话,你就完啦。人家会杀了你,我也会死去。”
她深受感动,抬起头来想回他的话。他却已经走了。她发现自己独自一人,思量着这个近乎妖怪的人这番奇特的话语,他的声音是那么沙哑却又那么温和,她的心被打动了。
随后,她细看了一下这间小屋。它差不多六尺见方,有一个小天窗和一扇门,开向平滑石板屋顶微倾的坡面。屋檐上装饰着一些动物头像,似乎在她周围探头探脑,伸长脖子想透过天窗看她。在她那间小屋的屋顶边上,她看见无数壁炉的顶端,全巴黎城家家户户的炉烟,在她眼前袅袅上升。这个捡来的孩子,被处以死刑,惨遭不幸,没有祖国,没有家庭,没有住所,对像这样一个可怜的埃及姑娘来说,眼前的景观是多么凄凉啊!
她想到自己孑然一身,无依无靠,格外感到心如刀割。就在这时候,她感到一个毛茸茸的,长满胡须的脑袋悄悄钻到她手里,她膝盖上,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此刻一切使她感到恐惧),低头一看,原来是可怜的山羊,机灵的佳丽,在卡齐莫多驱散夏尔莫吕的刑警队时跟着逃出来,在她脚下蹭来蹭去已近一个钟头,却没能得到主人的一个顾盼。埃及姑娘连连吻它。她说:“啊,佳丽,我竟把你忘了!你却一直在想我啦!啊!你没有负心啊!”就在这时,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把长期以来将眼泪堵在她心头的石头拿掉了,她大哭起来;随着眼泪的流淌,她感到心中最辛酸、最苦涩的苦楚随着眼泪一起流走了。
夜幕降临,她发现夜是如此美好,月亮是如此温柔,她沿着教堂周围高高的柱廊上走了一圈。她感到心情舒坦一些,因为从这高处往下望去,大地显得多么宁静啊!
巴黎圣母院(四)第九卷 热狂(4)
三 耳聋
第二天早上,她醒来发现夜里睡了个好觉。这件奇特的事使她感到诧异,她好久未睡过一次好觉了。一线明媚的朝晖透过窗洞射进来,照到她的脸上。在看见阳光的同时,她发现窗洞口有个东西吓了她一跳,那是卡齐莫多那张丑脸。她不情愿地闭上眼睛,不过没有奏效;透过她的玫瑰色眼睑,那个侏儒、独眼、缺牙的假面孔,似乎一直浮现在她眼前。于是,索性一直把眼睛闭着,她听到一个粗嗓门极其温和地说,“别怕,我是您的人。我是来看您睡觉的。这无妨吧,对吗?您闭着眼睛,我在这儿看,这对您不会怎么样吧?现在我要走了。看,我在墙后面,您可以睁开眼睛啦。”还有比这些话更惨痛的,那就是说这些话的声调。埃及姑娘深受感动,睁开眼睛一看,其实他已不在窗口了。她走向窗口,看见可怜的驼背在一处墙角缩成一团,姿态痛苦而顺从。她拼命克制对他的厌恶。“过来吧。”她轻轻地对他说。
看到埃及姑娘嘴唇在动,卡齐莫多以为她在撵他走,于是站起来,跛着脚,低着头慢慢地走出去,甚至不敢向姑娘抬起充满失望的目光。她喊道:“过来嘛!”他却继续走开去,于是她扑到小屋外,朝他跑去,抓住他的胳膊。卡齐莫多感到被她一碰,不由得四肢直打颤。他重新抬起头来,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她,看见她要把他拉到她身边,整张脸孔顿时露出快乐和深情的光辉。她想让他进屋去,可是他坚持待在门口,说道:“不,不。猫头鹰不进云雀的巢。”
这时,她姿态优雅地蹲在她的床垫上,小山羊睡在她脚下。两人好一会儿纹丝不动,默默地对视着,他觉得她那么优美,她觉得他那么丑陋,她每时每刻在卡齐莫多身上发现更加丑陋之处。目光从罗圈腿慢慢移到驼背,从驼背慢慢移到独眼,她弄不懂一个如此粗制滥造的人怎能生存于世。然而在这一切又包含着不胜悲伤和无比温柔,她慢慢开始适应了。
他首先打破沉默。“您是教我回来?”
她点点头,说道:“对。”
他懂了她点头的意思,“咳!”他说,好像要说完有点儿犹豫不决。“可是……我聋呀。”
“可怜的人!”吉卜赛姑娘以一种善意的怜悯表情大声说道。
他痛苦地笑了笑,“您没发现我缺的就是这个,是吗?对,我聋。我生来就是这样。很可怕。不是吗?而您呀,这么漂亮!”
在这个不幸的人声调中,对自己不幸的感受是如此深切,她听了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更何况他也不会听见。他继续说下去:
“我从来没有发现自己像现在这样丑。我拿自己与您相比,我很可怜我自己,我是一个多么不幸的怪物呀!我大概像头牲畜,您说对吗?您是一道阳光,一滴露珠,一支鸟儿的歌!我呢,我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不是人,也不是兽,一个比石子更坚硬、更遭人践踏、更难看的丑八怪!”
说着,他笑起来,这是世上最撕裂人心的笑声。他继续说:
“是的,我是聋子。不过,您可以用动作和手势跟我说话。我有一个主人就用这种方法跟我谈话。还有,我从您的嘴唇翕动和您的眼神就会很快知道您的意思。”
“那好!”她笑着说。“告诉我您为什么救我。”
她说话的当儿,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我懂了。”他回答道。“您问我为什么救您。您忘了有天夜里,有一个人想把您抢走,就在第二天,您在他们可耻的耻辱柱上帮了他。一滴水、一点怜悯,我就是献出生命也报答不了啊!您把这个不幸的人忘了;而他,他还记得呢。”
她听着,心里深受感动。一滴眼泪在敲钟人的眼里滚动,不过没有掉下来,好像吞下眼泪是一件荣誉攸关的事。
“听我说,”他深怕这眼泪流出来,继续说。“我们那边有很高的塔楼,一个人要是从那里掉下去,还没落到地上就完蛋了;只要您乐意我从上面跳下去,您一句话也不必说,丢个眼色就够了。”
这时,他站起来。尽管吉卜赛姑娘自己是那样不幸,这个古怪的人仍引起她几分同情。她打个手势叫他留下来。
“不,不。”他说。“我不该留太久。您看着我,我不自在。您不肯转过头去,那是出于怜悯。我去待在某个看得见您,而您看不见我的地方,那样会更好些。”
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只金属小口哨,说:“给,您需要我,要我来,不太害怕看到我时,您就吹这个,我会听到它的声音。”
他把口哨往地上一放,赶忙避开了。
巴黎圣母院(四)第九卷 热狂(5)
四 陶土和水晶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
爱斯梅拉达的心灵渐渐地恢复了平静。极度的痛苦,像极度的欢乐一样,来势猛烈却不经久。人的心不会长时间地停留在一个极端上。那个吉卜赛姑娘受的苦太多,剩下的只有惊骇了。
安全有了保障,她的心中又产生了希望。她置身在社会之外,在生活之外,但她隐隐约约地感到,再返回社会、返回生活,也许并不是不可能的。她就像一个死人手里保留着坟墓的钥匙。
她觉得长期纠缠着她的那些可怕景象慢慢离她而去。所有可怕的幽灵,皮埃拉·托特吕,雅克·夏尔莫吕,所有的人,甚至教士本人,都从她的脑海中渐渐抹去了。
再说,弗比斯还活着,她深信不疑,因为她亲眼看见过他。弗比斯的生命,这就是一切。一连串致命的打击,使她心如槁木死灰,但她在心灵中却只发现还有一样东西、一种感情依然屹立着,那就是她对卫队长的爱。因为,爱就好比一棵树,自行生长,深深扎根在我们整个内心,常常给一颗荒芜的心披上绿装。
无法解释的是,这种激情愈盲目,它则愈顽固。它自身没有道理时,正是最为牢固了。
爱斯梅拉达想到卫队长,心中不无苦涩。毫无疑问,可怕的是他也会受骗,可能相信那件绝不可能的事,也许认为那个宁愿为他舍弃上千次生命的姑娘真的捅了他一刀。说到底,不应过分责怪他:她岂不是承认她的罪行吗?懦弱的女人,她岂不是在酷刑之下屈服了吗?全部错误在于她自己。她就是让人拔去手指也不该说那样的话呀。总之只要能再见到弗比斯一面,哪怕只一分钟,只说一句话,只丢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