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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吃完早饭后,男主人进城上班去了,留下琼斯和在家的宝贝儿子玩。琼斯伤心透了,他完全气馁了。这一天他一直在琢磨要离去,可他又左右为难,致使他根本没法脱身。男主人傍晚下班回来,发现琼斯居然还在家里赖着,大感吃惊和恼火。他想干脆开个玩笑把琼斯支走吧,于是就说:他认为该向琼斯先生收房租和伙食费了,嘿嘿!那个不幸的小伙子目瞪口呆了一阵子,然后紧紧握住男主人的手,向他预付了一个月的食宿费,而且还情不自禁地抽泣起来,像个孩子在哭似的。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神情忧郁,让人难以接近。当然,他整天都是闷在客厅里,由于缺少新鲜空气加之又缺乏锻炼,他的身体很快就显得不行了。他靠喝茶和看那些照片来消磨时光。他常常一站就是几个小时,盯着男主人的叔叔的朋友穿孟加拉军服的照片——有时是对它说话,有时是对它发毒誓。他的心智显然已开始失常了。
最后他终于垮了。人们把他抬到了楼上,他发烧可真厉害,根本就神志不清。后来病情进一步恶化,怪可怕的。他谁都不认识了,连男主人的叔叔的那位穿孟加拉军服的朋友都认不出来了。有时候,他会从床上惊坐起来,尖叫道:“呃,我想……”紧接着又倒回到枕头上,同时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再过一会儿,他又会跳将起来,大叫道:“再来一杯茶,再拿些照片来!再拿些照片来!哈!哈!”
最后,经过一个月的痛苦折磨,在他的假期的最后一天,他去世了。人们说在他临终之际,他脸带自信的美丽微笑坐在床上,说:“噢——天使们在召唤我,我想我真的该走了。再见。”
他的灵魂从囚禁它的牢房挣脱而去,其速度之快就像被追捕的猫越过花园的篱笆一样。
第七辑借火柴
你或许以为在大街上向人借火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儿。但任何一个曾在街上向人借过火柴的人,都会向你保证那决不是件容易事儿,而且在听了我几天前的傍晚的经历之后,他们还会赌咒说我所讲的事儿绝对千真万确。
那天傍晚我站在一条街的拐角,手里拿着一支雪茄想点燃抽一抽,可是身上没带火柴。我便在那儿等着,直到有一个体面的普通汉子走了过来。于是我说:“劳驾,先生,请您借根火柴给我使使好吗?”
“一根火柴?”他说,“噢,当然可以。”然后他解开大衣的扣子,把手伸进马甲口袋里摸索起来。“我记得我是有一根的,”他继续摸索,“而且我几乎可以发誓它是在下面的口袋里——噢,别急,话虽这么说,但我想也有可能是在上面的口袋里——请等一等,待我把这些小包先放到人行道上。”
“噢,不用麻烦了,”我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噢,说不上麻烦,我一会儿就找出来了。我记得我是有一根在身上某个地方的。”——他一边说一边把手指伸进一个又一个口袋——“可是,你瞧,这不是我通常穿的那件马甲……”
我发现那汉子激动起来了。“好了,没什么的,”我郑重其事地说,“既然不是您通常穿的那件马甲——嗨,那您就不用麻烦了。”
“等一等,噢,等一等!”那汉子说,“我身上的某个地方是有那么一根可恶的东西的。我猜一定是和我的表放在一起。不对呀,也不在这儿。等一等,我再摸摸大衣看。要是那个该死的裁缝会做一下就可伸进手去的口袋多好啊!”
现在他变得更加激动了。他已扔掉手杖,正在咬紧牙关摸索一个个口袋。“一定是我那该死的小儿子干的好事儿,”他用怨恨的声音说,“都怪他在我口袋里瞎折腾。妈的,回去我也许是该给他点好脸色!啊,我敢打赌,它是放在我的屁股口袋里。请你帮我把大衣的后边提起来一会儿,待我……”
“不用了,不用了,”我再一次郑重分辩说,“请别这么麻烦,那真没什么了不得的。我的确觉得您没有必要脱掉大衣,噢,请别把您的信件和东西那样扔在雪里,也别把您的口袋全部翻个底朝天!我请您,请您别踩在您的大衣上,也别把您那些小包给踩坏了。您用怨气冲天的声音抱怨和诅骂您的小儿子,我听了实在过意不去。别那样——请别那么狠劲地扯您的衣服。”
突然那汉子发出一阵狂喜的咕哝声,并且把他的手从大衣的衬里中抽了出来。
“我找到了,”他叫道,“给你!”然后他把它拿到了灯光下。
原来是一根牙签!
我一气之下抑制不住冲动,一把将他推倒在电车轮下,然后拔腿就跑。
第七辑穿石棉衣的人(1)
——一则关于未来的寓言
首先我承认我是有意那么做的。也许部分是出于妒忌。
其他作家可以随心所欲地入梦回游四五百年,或是一头扎进遥远的未来,去领略其各种奇迹,这看起来有点不公平。
我也想做同样的事情。
我过去一直是,现在仍然是一个热衷于研究社会问题的人。今天的世界真可怕,且不说比比皆是的倾轧、贫困、战争和残忍,光机器的嚣叫和劳动者无休止的辛劳,就足以令我对它惊恐三分。我爱遥想将来某一天必定到来的那个时代——到那时劳累不堪的人们已征服自然,整个人类已进入和乐时代。
我爱遥想那个时代,而且渴望见到它。
于是我进行了精心的谋划。
我想做的是按惯常的方式沉睡过去,一觉至少睡他两百或三百年,然后在未来的奇迹世界里醒来。
我为这一沉睡做好了准备。
我买来所有能找到的滑稽报纸,甚至包括那些有插图的。我把它们带到我在旅店的房间,另外还带了一块猪肉饼和成打成打的油炸面包圈。吃掉猪肉饼和面包圈之后,我坐回床上开始一张接一张地读那些滑稽报纸。最后,当我感到可怕的困倦悄悄袭来的时候,我伸出手去拿起《伦敦时代周刊》并把时事评论那一页举在眼前。
在某种意义上,这是一种不折不扣的自杀,但我还是做了。
我能感觉到我的各种知觉正在离我而去。走廊对面的房间里有一个男人在歌唱。他那从窗户的横档上方传来的声音原来很大,现在越变越弱了。我陷入了沉睡之中,这深不可测的沉睡使整个外部世界都沉寂了。我迷蒙地感觉到日子一天天逝去,接着是一年又一年,再往后是一个个漫长的世纪。
然后,不是渐渐地,而是非常突然地,我醒了过来,坐了起来,四周张望。
我这是在哪儿?
这样自问完全有道理。
我发现自己躺在,更确切一点说是坐在一张宽大的床上。我处身一间幽暗无光的大房里,它外表看去一片破旧,从那些玻璃箱和里面做成标本的东西判断,这显然是一座博物馆什么的。
我旁边坐着一个男人。他脸上没有胡须,既不老也不少。他穿的衣服是灰色的,很像燃烧后保持原状的纸。他静静地看着我,既不特别吃惊,也没表现出什么兴趣。
“快告诉我,”我迫不及待地开了腔,“我这是在哪儿?你是谁?现在是哪一年,是不是三千年,或是别的年?”
他脸带烦恼地吸了一口气。
“真奇怪你谈话那么激动。”他说。
“告诉我,”我再一次说,“现在是三千年吗?”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他说,“可是我真的根本不知道。我想至少也该是三千年了,误差不会超过一百年,不过已有很多很多年没人去记年份了,因此很难说。”
“你们再也不记年份了吗?”我喘着气问道。
“我们过去也常记年份,”那人说,“我本人还记得,一个世纪或两个世纪以前还有很多人试图记载年份哩,可后来它和很多很多流行一时的东西一起消亡了。嗨,”他继续往下说,谈话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兴奋,“年份有什么用呢?你知道,在我们排除了死亡之后——”
“排除了死亡?”我叫喊起来,坐直了身子,“上帝啊!”
“你刚才说的是什么?”那人疑惑地问道。
“上帝啊!”我重复了一遍。
“噢,”他说,“以前从没听人说过这句话。我刚才是说在我们消除了死亡、淘汰了食物和排除了变化之后,我们几乎已不受外界事物的影响,而且——”
“慢着!”我说着,头有点晕,“一次只告诉我一件事。”
“哼!”他脱口而出,“我看,你一定沉睡了很长时间。那就继续问问题吧。只是,假如你不在意的话,要尽量少问一些,而且千万请别激动。”
真奇怪,第一个从我嘴中冒出来的问题是——“你那身衣服是什么做的?”
“石棉,”那男人回答说,“它们可以穿几百年。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件,假如有人想换一件新的,有几十亿件堆在那儿哩。”
“谢谢你,”我回答说,“能告诉我这是在哪儿吗?”
“你在一个博物馆里。玻璃箱内那些人和你一样都是标本。不过,”他说,“要是你真想知道这个新的时代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得离开你的展台,去百老汇大街找张椅子坐一坐就行了。”
我走了下来。
第七辑穿石棉衣的人(2)
穿过那些布满灰尘的阴暗的房子时,我十分好奇地打量着玻璃箱内的那些人。
“天啦!”面对一个穿蓝衣服、系着皮带、拿着警棍的人,我惊叹道,“那是一个警察!”
“是的,”我的新相识说,“当年的警察就是这个样子吗?我经常闹不明白。他们当年有什么用途?”
“用途?”我迷惑不解地问道,“嗨,他们站在大街中央。”
“噢,对了,我明白了,”他说,“在那儿好对人们开枪。你得原谅我的无知,” 他继续着,“按过去你们的社会习俗是这样的。在接受教育的时候,我做了社会史手术,不过他们用的材料太差了。”
我对这个人的意思一点儿都不明白,我压根儿没有时间提问,因为就在这时我们已走到了街上,我惊讶得愣在那儿了。
百老汇!这可能吗?变化太可怕了!我过去所知的百老汇大街人来车往,热闹非凡,可眼前却是死气沉沉,青苔遍地的一片荒芜。一个又一个世纪的风吹雨打把一座又一座高楼大厦变成了废墟,断墙残垣上到处覆盖着真菌和青苔!这荒街死寂无声。没有一辆车在开,头上方没有电线。这里没有生命或运动的声息,只是零零星星有些人形在慢悠悠地挪动,他们像我的新相识一样穿着石棉衣,脸上同样没胡须,同样是那副既不老又不少的模样。
天啦!这就是我一直希望见到的征服了自然的时代吗?!不知是为什么,以前我总是想当然地认为人类注定要向前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