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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宫尘梦录-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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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几天,当寅村知道这个起诉的消息,他南下了。他们把到达的时间告诉我,我正对他们翁婿两位一致不满,我不去接。他是夜间到上海,住在当时法租界的饭店。     
    我到第二天,终究不好意思不去,我去看他,见面之下,他说:“我昨晚一到上海,将玄伯骂了一夜,所以,睡眠都不够。”     
    我还说甚么呢?只有答以苦笑。停了一下,忍不住问他:“究竟玄伯的秘密协定是什么呢?”     
    寅村答:“他说:是假使孙伟的饭碗落空,李五爷(石曾)可以负全责!”     
    “这叫什么秘密协定,真混蛋!”我想,没有说出。     
    “李五爷也后来方知道,大不高兴,说他迹近招摇。”寅村又说。     
    “玄伯这样幼稚可怜,怎么任事呢?你让我帮他这种窝囊肺,让我怎么帮?”我说完不住叹气。


第四部分:返平受讯记辱我被郑控走申协议(1)

    我受了种种前面经过的郁勃之气,回到北平,故宫未了之事,也算告一段落,再也不能忍耐下去。而13口之家,不能一日无事,并且不能不离开不欲离去的北平了。     
    易寅村了解我对他的情份,为他担待了很多,甚至丢掉了工作,终觉对不起我,也在替我踌蹰;他想我加入蒋介石的幕府,但他当时他同蒋早已失和,远非当年同在孙中山身旁时的交情可比,现在形势如此又需蒋的力量,他觉得最好有我在蒋之侧,于他有不少的便利。他拿这个意见来同我商量。做官对我来说早已厌倦,以我的性格也不适合,况且又是去这种危险的地方,目的是为他自己考虑,又是他的自私作虐,实在是一个坏主意。当初去故宫不过是为了为文习画,多些阅历而已,谁晓得惹出这么多麻烦。     
    我说:“你还是解决自己为要,不必太用心于我”。     
    他感到无助,问我事到如今有何办法。     
    我说:“求人不如求己!你的力量未必弱于张溥泉,况且加上三个元老?你自己不站起来,甚么人都无办法!譬如:这一番的先辞院长,同中途改变应诉的策略,都是最后相信玄伯意见的结果,如此频频地听他的摆弄,以及马、袁的担保等等。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说:“我本不肯辞院长,玄伯闹了许久,我并没有听他的。14日那天晚上,我已经睡了,曾经吩咐佣人不要他进来。他不由分说闯进房来,我是9点钟要睡觉的,他纠缠到12点还不走。我生气同时也实在受不了,方才说:听你去罢!他就替我打了一个电报辞职,我真没办法啊!”     
    我只有苦笑,说不出什么。     
    我此时当然还要到院,料理些未了的事,同马衡、徐森玉还在一间房内办公。忽然,传达拿着一张名片进来,我们三个人正在说话,同时看了一下,是朱树森,说是“见院长”,马请徐代见。我退回我的坐位,心想:这位宝贝来了,一定又有些花头无疑。     
    一忽儿,徐先生去了回来,说是要见我,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就同森玉一同去见。     
    朱树森见了我,他毫不愧作地向我说:“是来继续侦讯那个案子。”他现在是来问金器处分的有无情弊?     
    他说:“我已经查过全部金砂、金器的处分收入,有70余万元,这数目我疑心他们是不是可靠?”     
    “我不知道,”我说,“这个应该问会计,怎么问我呢?数目是会计上记载,你是从他们记载上查出,我想是应该可靠,我也是监察委员之一,你们北平地方法院检察长也是。每次处分金砂、金器,都是正式投标,我们只监视投标有无情弊,至于数目字,我们过后都不会记得。要知道符不符,你追究他们好了!或者到各得标的金店查对。”     
    他语塞了,问东问西,都是些无关宏旨的扯淡。此时已是午后一二点钟了。森玉同我都感觉到无聊,就只好向他说:“我们还没有午饭。”     
    他说:“我已经吃过了。”     
    “我们还没有吃呀!”森玉替我说,“我同吴先生都要回去吃饭,吃了再来谈好不好?请同会计上先谈着。”     
    他无可奈何地答应了,我们散了回去。     
    我一到家,书桌上发现一张北平地方法院检察处的传票,案由是:最高法院检察长郑烈控告我妨害秘密。我明白了:他们现在是集中来对付我了,我用了午餐当然不去了。


第四部分:返平受讯记辱我被郑控走申协议(2)

    到了4点钟光景,徐森玉来电话,说:“朱树森在院腻着,非请你来不可。他说:你一定是看见了传票,所以不来了,其实是另一事,他决不干涉。他是因为你故宫情形太熟悉了,非请教不可……否则要我同来相访。就再来谈一谈何如?”     
    “我是决不见他了。”我在电话中答复,“我知道两案并没有关系,就是有关系,我也不怕他。但是,他的意思,无非要七套八套教我来证明易的犯罪。易是清白的,不可能嘛!何必多说废话,徒然使人不快呢?”     
    “对了!”森玉非常赞同地说,“那你何不往天津走一走呢?”     
    “我考虑,”我说,“我晚上到三时学会来谈。”     
    森玉答应了,三时学会是他的住处。     
    我明白了森玉的意思,他是要我离开北平省得朱的歪缠。朱是我一定不见他了。传票到不到呢?因为易方整个的策略,他本人是不肯到案,怕受郑烈他们的侮辱吃眼前亏。尤其李玄伯,他是坚决主张避免出庭,他们同时主张不要单独到案。     
    据说:其时有一个郑毓秀案,也是崔震华、张继主持的。这一对夫妇真是讨厌极了,干什么不好,拉着郑烈专门打官司为乐。     
    郑敏秀避去了,他们扣住了一个姓钮的秘书判决了。倘若被告一个也没有,是不能判决的。这个妨害秘密,虽然案由同他们不一样,但是,可能扣住了我,再来归入大案的。我不能不经同意,凭我一人的意气而牵涉他们。因此我不是作任何逃避,而是要说服了他们许我到案。     
    我的运气不佳,此时正达最高峰。心理上的压力令我随时都要崩溃。我的母亲70高年,因为由苏州回北平,由感冒、气管炎而高烧气急,失眠咳喘,情势相当严重。还有第五个女儿徕徕,只有5岁,由百日咳为中医所误,转了肺炎,非常危急了。方才请了法国医院的医生朱广襄急诊,要我立刻送医院急救,他说:“仅有一线希望!有一种特效药针。”     
    我已经有两个儿子死于百日咳、肺炎,真是谈虎色变,格外紧张,她已气息奄奄,我赶忙送她到了医院,由我太太陪着,我自己到三时学会去访森玉。我们见面之后,双方将情形再研究了一下,他非常同情我。     
    他说:“我向祁谨庵检察长通一个电话试探一下内容再说。”     
    他们两人是每天在一起吃长斋的朋友,可以无话不谈。     
    电话接通之后,我就在旁旁听,徐森玉将此事问祁。     
    “啊!”祁说:“这桩事相当严重,案由看来并不重要。但是,事实,吴是等于钦犯,因为前案我们办得不力,已经得罪了最高法院,若是吴先生再走了,可担不起,你千万不要告诉他!”     
    徐森玉:唯,唯, 没有说什么,电话挂了,含笑对我说:“听见了罢?就是这样!”他还是主张我走。     
    我谢了森玉告辞,非常感激他在我危难时的坦白诚挚,倾力相助。     
    我回到家里,已经夜间10点多钟了。我匆忙收拾一下行装,我太太还陪着五女徕徕在医院,我轻轻地到处看了一遍儿辈都已睡着,蹑足走进老太太房间,欣起帐子,我的母亲似乎也睡着,我不敢声响,又轻轻回到下首等待。     
    不到一刻,老太太咳嗽了,又哼了一下,问:“哪一个在房里?”     
    “我!”我急忙答应着走近床前,再欣起帐子,佣人听见了进来倒了一杯水,送与老太太呷了一口,她退出去。     
    母亲问:“你才回来?”     
    “是!”我答:“好一些吗?”?     
    “有什么事?”她问。接着又说:“稍好一点。”     
    “我明天早车要到上海去。”     
    “又是故宫的事吗?”母亲问:“非去不行吗?”     
    “是!”我答,“相当重要,大约一个星期就回来。媳妇陪着徕徕在法国医院,她要明天回来。娘如好一点,还是请管医生看,我想,回来的时候,或者已经好了。明天一早,我不来惊动,所以晚上来说明。媳妇照旧每天回来招呼的。”     
    她又问:“徕徕怎么样?”     
    我答:“大致不要紧吧?”     
    “好!”她说:“你去吧!路上小心点!早点回来!”她还断续地咳嗽着。


第四部分:返平受讯记辱我被郑控走申协议(3)

    “娘睡罢!”我放下帐子,又站了一忽,似乎没有什么反侧了,我轻轻地出来,吩咐了佣人几句话,心上相当沉重。我拿了母亲的几张名片,又到外面吩咐了俑人,说我们今天不回来,要他们明天黎明以前派车到法国医院。说着就带了行装再到法国医院。     
    按着号数走到女儿的病房,在房门外面就看见内子一人站在那里拭眼睛,她看见了我,也不说什么,一路移动了脚步,还用手拭泪。     
    内子景姚,是杭州人,17岁嫁给我,改名琴绮。是个知书达理,真正温柔贤惠,吃苦耐劳的妻子,她的父亲与我父亲当初都在张之洞幕府任职。自从嫁给我,她从未惹我生过气,夫为妻纲,是她奉守的准则,她知道我是个重情如命的人,我爱孩子,她依着我,竟然为我生了15个子女,其中有4个夭折,如今她是11个孩子的母亲。尤其令我感激的是,琴?对老母的照料,我空担着孝子的声名,操劳的全是琴绮。她从不疾言厉色,动怒使气,永远的语不高声,对家里的佣人都是一概的关照体贴。下人们没有一个不喜欢爱戴她。是她的支撑,我才有精力在外面为朋友,为自己,做了这么多至今还难定论的麻烦事,蠢事,或者是功在千秋的大好事。为此,我一生不再纳妾。与她一齐终老天年。朋友们常嘲笑我和琴?是婚姻的异数。我则认为这是对我的莫大夸奖。来生再娶,我还要琴?。此刻,她为了五女徕徕,已累得面色苍白,目光恍惚。     
    “怎么?”我心上有些惊惶。     
    “不大好!”她摇摇头:“打了一针,邓姑奶奶给她喂了一点熟苹果,一些牛肉汁,她直说难受,在床上翻腾,现在似乎睡了。不大好吧?”她轻慢地说完。     
    我定神想了一想:“不要紧吧?你不要太着急!或者慢慢地转机。”我确是放心一点,但是叫她神情一激动,又想起前后的情事,我不由得也下泪了。我急忙改了话头:“我的房间呢?”     
    “邓姑奶奶已经替你留了。”她说。因为我送她们到院的时候,我预备在此地动身,是我托院中招呼这病房的女护士邓姑奶奶代留一间房的。     
    我们同着走进那房间,是与我女儿的病房毗连的一间。我看了一下又转到病房内看了一下徕女,她睡着了。我将同母亲说的一切,同内子说了,我们也分别休息。一夜魂梦不宁,都为白天的事在颠倒。天还没有亮,我已经起来,她也起来了,似乎徕徕病情略有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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