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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冈从他随身的包里拿出黑色办案手册,将封面对着我,以防我看见里面的内容,小心地翻到那一页,开始念道:
“你听着,这是机密的办案笔记。今天下午六点二十分,于池袋二丁目的‘KnockingOnAHeavensDoor宾馆’——嗯,这些色情旅馆取的名字好花哨——六○二号房,意外发现家住埼玉县川口市、年龄十六岁的中村理香小姐的遗体。发现人为宾馆计时清洁女工。死因不详,据推测应是绞杀致死。脖子处明显有绳子勒过的痕迹。下午四点零三分和中村理香小姐一同进入宾馆的,还有一名年轻男性,目前警方正在全力追缉。”
拉面端上来了,吉冈停止了诵读。
吉冈看来是被高强度的劳动弄得又累又饿了,只见他津津有味地吸着混浊的白色面汤。我一点食欲也没有,只是象征性地掰开竹筷,但一口也吃不下。
“真的是绞杀魔杀了理香小姐吗?”
吉冈一边吃着拉面一边回答我的问题。
“这个还不能最后确定,不过可能性极高。”
“难道宾馆的监视录影带没有拍到吗?”
“你这个傻瓜,如果那么简单就可以抓到犯人,我们这些警察全部都要失业了。比如说这件案子吧,那个犯人似乎很熟练似的从监视器死角穿过服务台。我想那家伙事前肯定研究过宾馆四周的环境,而且脑筋应该也很好。”
我一边听着,一边看着吉冈将饺子和拉面塞进肚子,胃里却有种翻腾作呕的感觉,这时脑中反复浮现的是理香的笑脸——招财猫的姿势。正当我恍惚的时候,吉冈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好啦!别再瞎想了,事情都已经这样,再怎么苦恼也没用了。不过你要是想起任何线索,一定记得要立即告诉我,知道我的手机号码吧?”
我点了点头。
吉冈端起杯子,喝完杯底最后一口啤酒,站了起来:
“我还得回去熬夜写报告。真受不了……”
我没理他,而是一直盯着眼前摆着的空杯。吉冈看出我心不在焉,也不可能吃什么东西,便拍拍手站了起来,摇摇晃晃朝店门走去,忽然,他又回过头来朝我叮咛道:
“阿诚,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你可千万不要插手这件事,那变态家伙可不是善类。”
伤心归伤心,但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我们也只能去面对。第二天就是理香的丧礼,按照事先约好的,我们四人在平时聚会的长椅处集合,然后从池袋搭地铁到川口,再从川口车站搭出租车。我们虽然是第一次到理香家,却很快就找到了地方,因为出租车接近理香家时,有很多穿黑色衣服的人从那里进进出出。
这附近是一片幽静的住宅区。我们在巷口下了出租车。往里走的时候,我看见两侧并列着很多像白色火柴盒般的房子,每间房子前都种着相同的红花盆栽。看来,这里往日安静的生活被理香事件给打乱了,那些火柴盒般的房子里不时有一两个人探头探脑,观望着外面的动向。
赶到理香家时,只见门前挤着许多警察、媒体摄影师和记者。而那些前来吊丧、穿着丧服的人则扭脸背对摄影机,自觉地排成一列等待进入房间,我们也排在队伍最后等待。这是我第一次正式参加丧礼。老爸去世那次因为我还小,所以现在一点印象都没有。我们在玄关旁签名后,便把香奠交给站在一旁的家属,然后就随着队伍前面的人进去跟理香告别。理香的老爸、老妈和妹妹三人十分僵硬地站在那里,接受别人的安慰,只是一个劲地点头。他们经此打击,才一个晚上眼睛下方就出现了黑眼圈,脸上的肉也垮了下来。或许还因为惊吓过度,他们连眼泪也流不出来了。白墙上一大堆白花围绕着那张遗像,应该是高中入学时的照片吧。那时的理香还没有晒黑,白净的脸庞挂着纯真的笑容。
一转眼,我们又来到了外面,夏日午后的骄阳十分刺眼。我们在一片哭泣声中离开了理香家。小光边走边无声饮泣。我们也是无言以对,毕竟,理香的离去对我们这个小团体的任何一个人都是一种沉重的打击。我伸手拦了出租车回川口车站搭地铁。上高架桥时,从冷气强劲的出租车窗户可以看见浓厚的云朵,那云朵挡住了太阳光,但太阳光却把云朵的上半部照射得耀眼发白。唉!可怜的理香,她已经看不到云朵了!
在车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在各自伤心,各自想着心事,我想,那心事一定都和理香有关吧。但我的脑海中反复想着的,却只有一句话:
“我能为理香做点什么?我能为理香做点什么?我能为理香做点什么?……”
我们在川口车站的检票口解散,大家几乎没有交谈。阿正和小俊穿过检票口走下月台。小光却拖拖拉拉地跟在我身边不肯走。而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所以便有些不耐烦地对小光说:
“你怎么还不走呀!”
“诚诚,我有点话想跟你说。”
“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听。”
“是有关理香的。”
理香的事?那当然没理由不听。小光和我来到车站前的小吃快餐厅。在硬邦邦的塑胶椅上坐下后,小光开口说:
“我想也许过不了多久各个媒体都会登出来的,所以还是先跟你说一下吧。那个……理香她好像有时会去打工赚点钱。就这件事。麻烦你去跟阿正和小俊说一下吧。”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小光的意思,但多少还是觉得有些吃惊:
“你是说理香参与援交吗?”
“是的,但理香说她从来没真正上床过。她都只是跟客人一起去唱唱卡拉OK,或是去情侣茶座,她说最多只是摸摸而已。”
“那这次……”
“嗯,也许她缺钱的时候,也会真的跟别人做那种事吧。”
我看着冰咖啡杯身上流下的许多冰水珠,内心却被小光的这句话打进了六月的冰窟,我实在是没有想到,原本活泼可爱的理香小姐,居然会跟援交扯上关系。但现在已经不是责备她的时候了,毕竟,她是我们最好的朋友之一,面对她的惨死,我是没有理由置之不理的。
“小光,你知道理香最烦恼的是什么事吗?上星期天她还说有事想和我商量,可惜她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我也不能确定,也许是那件事吧?”
小光皱了皱眉,似乎有些犹疑不定。我没想到小光会知道这些事,着急地追问:
“什么都行,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嗯,是这样的,理香最近碰到了一个有点古怪但出手很大方的客人,理香叫他医生。因为理香很害怕,所以我曾陪她一起去会面的地方等那个客人。”
“你能说出那个男人的样子吗?”
“嗯,能。”
听完她这句话,我便拿出手机打电话把小俊叫回来。幸亏他人目前还在池袋,电话里我让他什么也别问,只要立刻带着素描本和铅笔回到川口就可以了。
谢天谢地,可以为理香做的事,似乎有点眉目了。
小俊说他以前也没做过这样的事,这还是他第一次只听别人的口述来画人像。
我们分工协作。我询问小光有关医生的特征,等小俊画了一些,再请小光确认。一点一滴,非常细致,非常小心。转眼间,餐厅窗外已经变成了黑夜。等到完成小光满意的肖像,整整三个小时已经过去了。我拿过来一看,只见画里的男人留着中分发型,是个下巴尖尖的瘦削公子哥儿。我就想这家伙在学校肯定是个优等生。
“不好意思,小俊,麻烦你到那家便利商店把这张画印一百张来。”
小俊二话不说跑出餐厅,向便利店奔去。
我接着拨电话给GK。
GK可不是简单人物。大家千万不要把这两个字母理解为“守门员”的缩写,GK是不良少年的King。他的本名叫安藤崇,熟悉的人都叫他崇仔。崇仔是池袋帮派少年的首领,所有集团的国王。各大帮派都像尊重国王一般听从他的命令。
他是如何当上国王的?据我所知,他靠的就是拳头加脑袋!我读的高工有两大名人,一个是“杜宾犬杀手山井”,另一个则是“卡尔安藤”。山井壮硕有力、顽强不屈,崇仔则是优美、迅速、精准而强悍的化身。
卡尔是卡尔·刘易斯(CarltonLewis)的卡尔,崇仔得到“卡尔安藤”的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他身高约一百七十五公分左右,比山井还矮了十公分,身形也很单薄。但是,崇仔这家伙的手臂和双脚却有如拧到极限的绳索,结实而紧绷。有一次,我在池袋的俱乐部看到崇仔的夹克袖子不小心勾到杯子,结果杯子从桌上掉落。正在跟朋友说话的崇仔,竟跟没事人似的从桌子底下把杯子捞住,等他把杯子端上来时,杯里的饮料一滴也没洒出来。简直就像魔法般迅捷。
我之后和崇仔谈起这件事,他嘴角轻轻一笑,说他从出生到现在就从来没让东西摔到地面过。“东西摔到地上以前,不是可以先接住的吗?”他那语气似乎他所做的那些动作都是习以为常,根本不值得夸耀的。这种淡定更让我崇拜不已。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山井和崇仔终于面临着一场决战,这场人们期待已久的决定发生在高三夏天。其实这场架能打起来也是拜周遭朋友所赐,他们都想知道两人到底谁才是真正第一,所以就惟恐天下不乱地煽风点火。说也奇怪,当事人原本并无敌意,也没有交手的意思,后来却经不住那些人的煽风点火,局势对于他们两人变得很是微妙,两人都感到骑虎难下、不斗不行,这让他们都深感困扰。
终于有一天,性格暴烈的山井居然来拜托我当见证人,他说他没什么可以拜托的朋友。虽然我并不觉得自己是他的朋友,但对于这个请求,我还是答应了。
第二个礼拜的星期天,号称“世纪对决”的较量在闭馆中的体育馆展开。现场观众爆满,甚至那些早已经退学的家伙都闻风而至。有些人甚至开起了赌局,赌盘赔率六比四,山井占优势。
打斗的场地就定在篮球场中心圆内,崇仔绕着山井逆时针兜圈子,同时快速而轻巧地出拳。他的背脊挺得直直的,似乎纹丝不动,而进攻的手臂则像装了弹簧一样。只见他出拳后又立刻收拳,看来是训练有素的高手。山井虽然想要捉住崇仔,但崇仔的脚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偶尔,山井乱挥乱舞的拳头会猛烈地擦过崇仔,但崇仔依然不动声色,也不会因为对方的进攻而乱了阵脚,依然继续他精准而快速的出拳风格。虽然现场的人都说山井占据了上风,但我一看这个情况,就知道崇仔赢定了。
崇仔并不求速胜,他的拳头一拳一击,打得有板有眼,目的却是为了削弱山井的力量和斗志。如果崇仔这时所面对的是一个普通对手,恐怕不过几招,对手就会倒地。不过,这次崇仔所面对的是号称“杜宾犬杀手”的山井,就像怪物一般顽强,即使在雨点般的拳头攻势下,仍不断向前挺进。
这真是一场棋逢对手的角斗。虽然十五分钟后仍保持站立的是崇仔,不过他的最后一句台词是:“你是我永远不想遇到的对手。”
现在和我通话的,就是那个获胜的不良少年头目——崇仔。
“喂?”
手机那头传来崇仔不疾不徐的声音。
“我是阿诚。今晚能帮我召集各集团的首领吗?”
“是为了你那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