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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床上,户外寂静无声。阮海阔睁眼躺了良久,后来听到了几声马嘶。马嘶声使他眼前
呈现出了夜晚离开的那条大道。大道延伸时茫然若失的情景,使他坐了起来,又使他离开了
客店。
事实上,在月光照耀下的阮海阔,离开集镇以后并没有踏上昨日的大道,而是被一条河
流旁的小路招引了过去。他沿着那条波光闪闪的河流走入了黎明,这才发现自己身在何处,
而在此之前,他似乎以为自己一直走在昨日继续下去的大道上。那时候一座村庄在前面的黎
明里安详地期待着他。阮海阔朝村庄走去。村口有一口被青苔包围的井和一棵榆树,还有一
个人坐在榆树下。坐在树下那人在阮海阔走近以后,似看非看地注视着他。阮海阔一直走到
井旁,井水宁静地制造出了另一张阮海阔的脸。阮海阔提起井边的木桶,向自己的脸扔了下
去。他听到了井水如惊弓之鸟般四溅的声响。他将木桶提上来时,他的脸在木桶里接近了
他。阮海阔喝下几口如清晨般凉爽的井水,随后听到树下那人说话的声音:
“你出来很久了吧?”阮海阔转身望去,那人正无声地望着他。仿佛刚才的声音不是从
那里飘出。阮海阔将目光移开,这时那声音又响了起来:“你去何处?”阮海阔继续将目光
飘到那人身上,他看到清晨的红日使眼前这棵树和这个人散发出闪闪红光。声音唤起了他对
青云道长和白雨潇虚无飘渺的寻找。阮海阔告诉他:
“去找青云道长和白雨潇。”
这时那人站立起来,他向阮海阔走来时,显示了他高大的身材。但是阮海阔却注意到了
他头颅上荒凉的黑发。他走到阮海阔身前,用一种不容争辩的声音说:
“你找到青云道长,就说我黑针大侠向他打听一个名叫李东的人,我想知道他现在何
处。”
阮海阔微微点了点头,说:
“知道了。”阮海阔走下井台,走上了刚才的小路。小路在潮湿的清晨里十分犹豫地向
前伸长,阮海阔走在上面,耳边重新响起多月前胭脂女的话语。胭脂女的话语与刚才黑针大
侠所说的,像是两片碰在一起的树叶一样,在他前行的路上响着同样的声音。
阮海阔在时隔半年以后,在一条飘着枯树叶子的江旁与白雨潇相遇。那时候阮海阔漫无
目标的行走刚刚脱离大道,来到江边。渡船已在江心摇摇晃晃地漂浮,江面上升腾着一层薄
薄的水气。一位身穿白袍,手持一柄长剑的老人正穿过无数枯树向他走来。老人的脚步看去
十分有力,可走来时却没有点滴声响,仿佛双脚并未着地。老人的白发白须迎风微微飘起,
飘到了阮海阔身旁。渡船已经靠上了对岸,有三个行人走了上去。然后渡船开始往这边漂浮
而来。白雨潇站在阮海阔身后,看到了插在他背后的梅花剑。黝黑的剑柄和作为背景波动的
江水同时进入白雨潇的视野,勾起无数往事,而正在接近的渡船,开始隐约呈现出阮进武二
十年前在华山脚下的英姿。
渡船靠岸以后,阮海阔先一步跨入船内,船剧烈地摇晃起来,可当白雨潇跨上去后,船
便如岸上的磐石一样平稳了。船开始向江心渡去。虽然江水急涌而来,拍得船舷水珠四溅,
可坐在船内的阮海阔却感到自己仿佛是坐在岸上一样。故而刚才伫立岸边看渡船摇晃而去的
情景,此刻回想起来觉得十分虚幻。阮海阔看着江岸慢慢退去,却没有发现白雨潇正以同样
的目光注视着他。白雨潇十分轻易地从阮海阔身上找到了二十年前的阮进武。但是阮海阔毕
竟不是阮进武。阮海阔脸上丝毫没有阮进武的威武自信,他虚弱不堪又茫然若失地望着江水
滚滚流去。
渡船来到江心时,白雨潇询问阮海阔:
“你背后的可是梅花剑?”
阮海阔回过头来望着白雨潇,他答:
“是梅花剑。”白雨潇又问:“是你父亲留下的?”
阮海阔想起了母亲将梅花剑递过来时的情景,这情景在此刻江面的水气里若隐若现。他
点了点头。
白雨潇望了望急流而去的江水,再问:
“你在找什么人吧?”阮海阔告诉他:“找青云道长。”阮海阔的回答显然偏离了母亲
死前所说的话,他没有说到白雨潇,事实上他在半年前离开黑针大侠以后,因为胭脂女和黑
针大侠委托之言里没有白雨潇,白雨潇的名字便开始在他的漫游里渐渐消散。白雨潇不再说
话,他的目光从阮海阔身上移开,望着正在来到的江岸。待船靠岸后,他与阮海阔一起上了
岸,又一起走上了一条大道。然后白雨潇径自走去了。而阮海阔则走向了大道的另一端。曾
经携手共游江湖的青云道长和白雨潇,在五年前已经反目为敌,这在武林里早已是众所周
知。
与白雨潇在那条江边偶然相遇之事,在阮海阔此后半年的空空荡荡的漫游途中,总是时
隐时现。然而阮海阔无法想到这位举止非凡的老人便是白雨潇。只是难以忘记他身穿白袍潇
潇而去的情景。那时候阮海阔已经与他背道而去,一次偶然的回首,他看到老人白色的身影
走向青蓝色的天空,那时田野一望无际,巨大而又空虚的天空使老人走去的身影显得十分渺
小。多月之后,因为过度的劳累与总是折磨着他的饥饿,使他病倒在长江北岸的一座群山环
抱的集镇里。那时他已经来到一条蜿蜒伸展的河流旁,一座木桥卧在河流之上。他尽管虚弱
不堪,可还是踏上了木桥,但是在木桥中央他突然跪倒了,很久之后都无法爬起来,只能看
着河水长长流去。直到黄昏来临,他才站立起来,黄昏使他重新走入集镇。
他在客店的竹床上躺下以后,屋外就雨声四起。他躺了三天,雨也持续了三天。他听着
河水流动的声音越来越响亮。他感到水声流得十分遥远,仿佛水声是他的脚步一样正在远
去。于是他时时感到自己并未卧床不起,而是继续着由来已久的漫游。雨在第四日清晨蓦然
终止,缠绕着他的疾病也在这日清晨消散。阮海阔便继续上路。但是连续三日的大雨已经冲
走了那座木桥,阮海阔无法按照病倒前的设想走到河流的对岸。他在木桥消失的地方站立良
久,看着路在那滔滔的河流对岸如何伸入了群山。他无法走过去,于是便沿着河流走去。他
觉得自己会遇上一座木桥的。
然而阮海阔行走了半日,虽然遇到几条延伸过来的路,可都在河边突然断去,然后又在
河对岸伸展出来。他觉得自己永远难以踏上对岸的路。这个时候,一座残缺不全的庙宇开始
出现。庙宇四周树木参天,阮海阔穿过杂草和乱石,走入了庙宇。阮海阔置身于千疮百孔的
庙宇之中,看到阳光从四周与顶端的裂口倾泻进来,形成无数杂乱无章的光柱。他那么站了
一会以后,听到一个如钟声一样的声音:
“阮进武是你什么人?”
声音在庙宇里发出了嗡嗡的回音。阮海阔环顾四周,他的目光被光柱破坏,无法看到光
柱之外。
“是我父亲。”阮海阔回答。
声音变成了河水流动似的笑声,然后又问:
“你身后的可是梅花剑?”
“是梅花剑。”声音说:“二十年前阮进武手持梅花剑来到华山脚下……”声音突然终
止,良久才继续下去,“你离家已有多久了?”
阮海阔没有回答。声音又问:“你为何离家?”
阮海阔说:“我在找青云道长。”
声音这次成为风吹树叶般的笑声,随后告诉阮海阔:
“我就是青云道长。”
胭脂女和黑针大侠委托之言此刻在阮海阔内心清晰响起。于是他说:“胭脂女打听一个
名叫刘天的人,不知这个人现在何处?”
青云道长沉吟片刻,然后才说:
“刘天七年前已去云南,不过现在他已走出云南,正往华山而去,参加十年一次的华山
剑会。”
阮海阔在心里重复一遍后,又问:
“李东现在何处?黑针大侠向你打听。”
“李东七年前去了广西,他此刻也正往华山而去。”
母亲死前的声音此刻才在阮海阔内心浮现出来。当他准备询问十五年前的杀父仇人是谁
时,青云道长却说:
“我只回答两个问题。”
然后阮海阔听到一道风声从庙宇里飘出,风声穿过无数树叶后销声匿迹了。他知道青云
道长已经离去,但他还是站立了很久,然后才走出庙宇。
阮海阔继续沿着河流行走,白雨潇的名字在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后,重又来到。阮海阔
在河旁行走半日后,一条大道在前方出现,于是他放弃了越过河流的设想,走上了大道。开
始了对白雨潇的寻找。
阮海阔对白雨潇的寻找,是他漫无目标漂泊之旅的无限延长。此刻青云道长在他内心如
一道烟一样消失了。而胭脂女和黑针大侠委托之事虽已完成,可在他后来的漫游途中,却如
云中之月一样若有若无。尽管胭脂女和黑针大侠的模糊形象,会偶尔地出现在道路的前方。
但他们的居住之处,阮海阔早已遗忘。因此他们像白雨潇一样显得虚无飘渺。
然而阮海阔毫无目的地漂泊,却在暗中开始接近黑针大侠了。他身不由己的行走进行到
这一日傍晚时,来到了黑针大侠居住的村口。这一日傍晚的情景与他初次来到的清晨似乎毫
无二致,黑针大侠那时正坐在那棵古老的榆树下,落日的光芒和作为背景的晚霞使阮海阔感
到无比温暖。这时候他已经知道来到了何处。他如上次一样走上了井台,提起井旁的木桶扔
入井内,提上来以后喝下一口冰凉的井水,井水使他感受到了正在来临的黑夜。然后他回头
注视着黑针大侠,他后到黑针大侠也正望着自己,于是他说:
“我找到青云道长了。”
他看到黑针大侠脸上出现了迷惑的神色,显然黑针大侠已将阮海阔彻底遗忘,就像阮海
阔遗忘他的居住之处一样。阮海阔继续说:“李东已经离开广西,正往华山而去。”
黑针大侠始才省悟过来,他突然仰脸大笑。笑声使榆树的树叶纷纷飘落。笑毕,黑针大
侠站起走入了近旁的一间茅屋。不久他背着包袱走了出来,步到阮海阔身旁时略略停顿了一
下,说:“你就在此住下吧。”说罢,他疾步而去。阮海阔看着他的身影在那条小路的护送
下,进入了沉沉而来的夜色,然后他才回身走入黑针大侠的茅屋。
阮海阔在离开黑针大侠茅屋约十来天后,一种奇怪的感觉使他隐约感到自己正离胭脂女
越来越近。事实上他已不由自主地走上了那条指示着荒凉的大道。他在无知的行走中与黑针
大侠重新相遇以后,依然是无知的行走使他接近了胭脂女。那是中午的时刻,很久以前在黑
夜里行走过的这条大道,现在以灿烂的姿态迎接了他。然而阳光的明媚无法掩饰道路伸展时
的荒凉。阮海阔依稀回想起很久以前这条大道的黑暗情景。不久之后他嗅到了阵阵异香,那
时他已看到了远处的茅屋。他明白自己已经来到了何处。当他来到茅屋近前时,那一日清晨
曾经向他招展过的奇花异草,在此刻中午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