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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源不绝。因此,我们对于它们个体的消灭也就毫不可惜,因为我们知
道这些书的印本是绵绵不断的。然而,当某一本书既是善本,又是珍本,
仅存的一本就代表某一类书,一旦这一孤本不存——
天上火种何处觅。
再使人间见光明?
例如,纽卡斯尔公爵夫人写的《纽卡斯尔公爵传》就是这么一本书。
为把这颗文学明珠加以妥善保存,使用再贵重的宝盒、再坚固的铁箱都
不算过分。
不仅这一类的珍本书,眼见得重版再印渺渺无期,就是菲力浦?锡
德尼、泰勒主教、作为散文家的弥尔顿以及傅莱这些作家,尽管他们的
著作的印本已经流行各地,成为街谈巷议之资,然而由于这些作品本身
始终未能(也永远不会)成为全民族喜闻乐见之文,雅俗共赏之书,因
此,对于这些书的旧版,最好还是用结实、贵重的封套好好保存起来。
我并无意搜求第一版的莎士比亚对开本。我倒宁愿要罗和汤森的通行
本。这种版本没有注释,插画虽有但拙劣之极,仅足以起那么一点儿图
解、说明原文的作用而已。然而,正因为如此,它们却远远胜过其他莎
士比亚版本的豪华插图,原因是那些版画太不自量,竟然妄想与原文争
个高下。在对于莎剧的感情上,我和我的同胞们心心相印,所以我最爱
看的乃是那种万人传阅、众手捧读的版本。对于鲍门和弗来彻却恰恰相
反——不是对开本,我就读不下去;八开本看着都觉得难受,因为我对
它们缺乏感情。如果这两位作家像那位诗人那样受到万口传诵,我自然
读读通行本也就心满意足,而不必仰仗旧版了。有人把《忧郁的剖析》
一书加以翻印,真不知是何居心。难道有必要把那位了不起的怪老头的
尸骨重新刨出来,裹上时髦的寿衣,摆出来示众,让现代人对他评头论
足吗?莫非真有什么不识时务的书店老板想让伯尔顿变成家喻户晓的红
人吗?马隆干的蠢事也不能比这个再糟糕了——他买通了斯特拉福教堂
的职员,得到许可把莎翁的彩绘雕像刷成一色粉白;那雕像的原貌尽管
粗糙,却甚逼真,就连面颊、眼睛、须眉、生平服装的颜色也都一一描
画出来,虽不能说十全十美,总算把诗人身上这些细部给我们提供一个
唯一可靠的见证。但是,这一切都被他们用一层白粉统统覆盖了。我发
誓,如果我那时候恰好是沃里克郡的治安法官,我定要将那个注释家和
那个教堂职员双双砸上木枷,把他们当作一对无事生非、亵渎圣物的歹
徒加以治罪。
我眼前似乎看见他们正在现场作案——这两个自作聪明的盗墓罪
犯。
我有个感觉,直说出来,不知是否会被人认为怪诞?我国有些诗人
的名字,在我们(至少在我)耳朵里听起来要比密尔顿或莎士比亚更为
亲切有味,那原因大概是后面这两位的名字在日常谈话中翻来覆去说得
太多,有点俗滥了。我觉得最亲切的名字,提起来就口角生香的,乃是
马洛、德雷顿、霍桑登的德拉蒙和考莱。
这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于读书的时间和地点。譬如说,开饭前还有五
六分钟,为了打发时间,谁还能耐心拿起一部《仙后》或者安德鲁斯主
教的布道文来读呢?
开卷读弥尔顿的诗歌之前,最好能有人为你演奏一曲庄严的宗教乐
章。不过,弥尔顿自会带来他自己的音乐。对此,你要摒除杂念,洗耳
恭听。
严冬之夜,与世隔绝,温文尔雅的莎士比亚不拘形迹地走进来了。
在这种季节,自然要读《暴风雨》或者他自己讲的《冬天的故事》。
对这两位诗人的作品,当然忍不住要朗读——独自吟哦或者(凑巧
的话)读给某一知己均可。听者超过二人——就成了开朗诵会了。
为了一时一事而赶写出来、只能使人维持短暂兴趣的书,很快地浏
览一下即可,不宜朗读。时新小说,即便是佳作,每听有人朗读,我总
觉讨厌之极。
朗读报尤其要命。在某些银行的写字间里,有这么种规矩:为了节
省每个人的时间,常由某位职员(同事当中最有学问的人)给大家念《泰
晤士报》或者《纪事报》,将报纸内容全部高声宣读出来,以利公众。
然而,可着嗓、抑扬顿挫地朗诵的结果,却是听者兴味索然。理发店或
酒肆之中,每有一位先生站起身来,一字一句拼读一段新闻——此系重
大发现,理应告知诸君,另外一位接踵而上,也念一番“他的”选段—
—整个报纸的内容,便如此这般,零敲碎打地透露给听众。不常读书的
人读起东西速度就慢。如果不是靠着那种办法,他们当中恐怕难得有人
能够读完一整张报纸。
报纸能引起人的好奇心。可是,当人读完一张报纸,把它放下来,
也总有那么一种惘然若失之感。
在南都饭店,我见过一位身穿黑礼服的先生,拿起报纸,一看半天!
我最讨厌茶房不住地吆喝:“《纪事报》来啦,先生!”
晚上住进旅馆,晚餐也定好了,碰巧在临窗的座位上发现两三本过
期的《城乡杂志》(不知在从前什么时候,哪位粗心的客人忘在那里的),
其中登着关于密约私会的滑稽画:《高贵的情夫与格夫人》、《多情的
柏拉图主义者和老风流在一起》,这都说不清是哪辈子的桃色新闻了。
此时此地,还能有什么读物比这个更叫人开心呢?难道你愿意换上一本
正儿八经的好书吗?
可怜的托宾最近眼睛瞎了,不能再看《失乐园》、《考玛斯》这一
类比较严肃的书籍了,他倒不觉得多么遗憾——这些书,他可以让别人
念给他听。他感到遗憾的乃是失去了那种一目十行飞快地看杂志和看轻
松小册子的乐趣。
我敢在这某个大教堂的林荫道上,一个人读《老实人》,被人当场
抓住,我也不怕。
可是,有一回,我正自心旷神怡地躺在樱草地上读书,一位熟识的
小姐走过来(那儿本是她芳踪常往之地),一瞧,我读的却是《帕美拉》。
——我记得,这是最出其不意的一次荒唐遭遇了。要说呢, 一个男子被
人发现读这么一本书,也并没有什么叫人不好意思的地方;然而,当她
坐下来,似乎下决心要跟我并肩共读时,我却巴不得能够换上一本别的
什么书才好。我们一块儿客客气气读了一两页,她觉得这位作家不怎么
对她的口味,站起身来走开了。爱刨根问底的朋友,请你去猜一猜:在
这种微妙的处境中,脸上出现红晕的究竟是那位仙女,还是这位牧童呢?
——反正两人当中有一个人脸红,而从我这里你休想打听到这个秘密。
我不能算是一个户外读书的热心支持者,因为我在户外精神无法集
中,我认识一位唯一神教派的牧师——他常在上午十点到十一点之间,
在斯诺山上(那时候还没有斯金纳大街)一边走路,一边攻读拉德纳的
一卷大著。我对他那种远避尘俗、孑然独行的风度常常赞叹,但我不得
不承认,这种超然物外、凝神贯注的脾气与我无缘。因为,只要在无意
之中瞥一眼从身旁走过的一个脚夫身上的绳结或者什么人的一只面包篮
子,我就会把好不容易记住的神学知识忘到九霄云外,就连五大论点也
都不知去向了。
还要说一说那些站在街头看书的人,我一想起他们就油然而生同情
之心。这些穷哥儿们无钱买书,也无钱租书,只得到书摊上偷一点儿知
识——书摊老板眼神冷冰冰的,不住拿忌恨的眼光瞪着他们,看他们到
底什么时候才肯把书放下。这些人战战兢兢,看一页算一页,时刻都在
担心老板发出禁令,然而他们还是不肯放弃他们那求知的欲望,而要“在
担惊受怕之中寻找一点乐趣”。马丁?伯就曾经采取这种办法,天天去
书摊一点一点地看,看完了两大本《克拉丽萨》(这是他小时候的事)。
突然,书摊老板走过来,打断了他这番值得赞美的雄心壮志,问到底打
算不打算买这部书。马丁后来承认,在他一生中,读任何书也没有享受
到像他在书摊上惶惶不安看书时所得到的乐趣的一半。当代一位古怪的
女诗人,根据这个题材,写了两段诗,非常感人而又质朴。诗曰:
我看见一个男孩站在书摊旁,
眼含渴望,打开一本书在看,
他读着、读着,像要把书一口吞下,
这情景却被书摊的老板瞧见——
他立刻向那男孩喝道:
“先生,你从来没买过一本书,
那么一本书你也不要想看!”
那孩子慢慢吞吞地走开,发出长叹:
他真后悔不如压根儿不会念书,
那么,那个老混蛋的书也就跟自己毫不相干。
穷人家有许许多多的辛酸——
对这些,有钱人根本不必操心。
我很快又看见另外一个男孩,
他脸色憔悴,似乎一整天饮食未进。
他站在一个酒馆门前,
望着食橱里的肉块出神。
这孩子,我想,日子真不好过,
饥肠辘辘,渴望饱餐,却身无分文;
无怪他恨不得不憧什么叫做吃饭,
那样他就无须对着美味的大菜望洋兴叹。
(刘炳善 译)
叔本华(1788—1860)
德国哲学家,唯意志论的创始人。生于但泽(今波兰的但
革斯克)。1809 年入哥廷根大学学习医学,1811 年入柏林大学
攻读哲学,1814 年获耶拿大学哲学博士学位。后任柏林大学哲
学讲师,辞职后移居法兰克福。主要哲学著作有《作为意志和
表象的世界》(1819)、《论自然意志》(1836)、《伦理学
中的两个根本问题》(1841)等。其文学著作有《随笔与箴言》。
读书与书籍
一
愚昧无知如伴随着富豪巨贾,更加贬低了其人的身价。穷人忙于操
作,无暇读书无暇思想,无知是不足为怪的。富人则不然,我们常见其
中的无知者,恣情纵欲,醉生梦死,类似禽兽。他们本可做极有价值的
事情,可惜不能善用其财富和闲暇。
二
我们读书时,是别人在代替我们思想,我们只不过重复他的思想活
动的过程而已,犹如儿童启蒙习字时,用笔按照教师以铅笔所写的笔划
依样画葫芦一般。我们的思想活动在读书时被免除了一大部分。因此,
我们暂不自行思索而拿书来读时,会觉得很轻松,然而在读书时,我们
的头脑实际上成为别人思想的运动场了,所以,读书愈多,或整天沉浸
于读书的人,虽然可借以休养精神,但他的思维能力必将渐次丧失,此
犹如时常骑马的人步行能力必定较差,道理相同。有许多学者就是这样,
因读书太多而变得愚蠢。经常读书,有一点闲空就看书,这种做法比常
做手工更会使精神麻痹,因为在做手工时还可以沉缅于自己的思想中。
我们知道,一条弹簧如久受外物的压迫,会失去弹性,我们的精神也是
一样,如常受别人的思想的压力,也会失去其弹性。又如,食物虽能滋
养身体,但若吃得过 多,则反而伤胃乃至全身;我们的“精神食粮”如
太多,也是无益而有害的。读书越多,留存在脑中的东西越少,两者适
成反比,读书多,他的脑海就像一块密密麻麻、重重叠叠、涂抹再涂抹
的黑板一样。读书而不加以思考,决不会有心得,即使稍有印象,也浅
薄而不生根,大抵在不久后又会谈忘丧失。以人的身体而论,我们所吃
的东西只有五十分之一能被吸收,其余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