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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珠不知道这位脸上一团和气的顾少爷到底找自己有何事,脑袋里转了十几个念头,也想不出来,索性不再胡思乱想,只安心地跟在顾咏身后。
院子里只有顾咏的几个贴身丫鬟和书童,见他进来了,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过来拜见。丫鬟和书童们都是顾咏从京里带来的,并不识得玉珠,见她衣着朴素,只当是庄里的下人,却特特地由顾咏亲自带来,心里不由得有了几分思量。有两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看着玉珠的眼睛里都带了刀子。
进了屋,顾咏吩咐贴身丫鬟秀兰给秦大夫倒茶,下人们这才知道面前这个身量未成的小姑娘竟是庄子里鼎鼎大名的小神医,一时不由得讶然,若非顾咏在一旁,怕是都要上前来说话了。
得知了玉珠的身份,丫鬟们的态度顿时明朗起来,看着玉珠的眼神都变得崇拜又惊叹。
顾咏有话与玉珠说,挥退了下人们后,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秦姑娘师从何人?”
玉珠心知顾咏这是在探她的底,心下发笑。她的底子,就算是再厉害的探子也探不出来,更何况这个年纪轻轻的富家公子。
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只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道:“那还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隆庆五年的时候,村里来了个瘸腿的老伯,蓬头垢面,以乞讨为生。大伙儿都嫌他脏,不肯理他。我见他可怜,便扶着他在村口的城隍庙住下,每日送些吃食过去。没想到他竟懂得医术,非要教我。我也是闲着无事,便跟着他学了半年,直到有一日早晨,师父忽然失踪,便再也没有回来。”
她这番话说了不下几十遍,自然是娴熟无比,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里还带着些哽咽,眼中泪光盈盈,任谁瞧着都有些于心不忍。
顾咏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愣头小子,不过是书读得多些罢了,哪里能想到这小姑娘在撒谎,自是深信不疑,又问了些关于玉珠师父的相貌言语之类。玉珠俱一一说了。
待要走的时候,顾咏又让书童元武拿了个荷包赏她。
玉珠接过后用手捏了捏,又凉又冰,不用说自然是银子。心里倒是想要的,但实在不愿被人看轻了去,虽是肉疼,却还是推辞道:“顾公子客气了,我给郑公子看病,他日日都给了诊金了,万不敢收您的银子。”罢了将那荷包送还给元武,告辞离开。
待她走远了,顾咏才怏怏地从元武手里拿起那个荷包,在手里头转了几下,气鼓鼓地道:“我见她每每见了银子眼睛都发亮,还当是个贪财的,难道竟是看左了眼。还是就阿览的银子香,我的银子是臭的。”
出院子的时候,玉珠心里还在肉疼,方才那荷包鼓鼓囊囊,少说也有二三两银子,果真这么没了,又可惜得紧。正后悔着呢,听到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回头一看,原来是刘家兄妹。
“玉珠妹妹,我们正好要找你,你就来了。”刘芳华亲热地上前挽住玉珠的胳膊,笑嘻嘻道。自她那日从郑览房里碰了钉子就极少出房门,生怕这事儿被旁人知道了要笑话她,待见过了这么些日子都没什么传言,心知定是郑览给修远下了禁口令。心中方定,这才出来露面。
相比起刘芳华的热情,刘玉堂显得老实多了,站在刘芳华身后,憨憨地朝玉珠笑,唤了声“玉珠妹妹”后,便只瞪大眼睛盯着玉珠看,不再多说话。
玉珠与刘家兄妹是打小就识得的,感情自不一般,见了刘芳华,心中也甚是欢喜,问道:“芳华姐这些日子去哪里了,我每次来都没瞧见你。找我可有什么事儿?”
刘芳华听她问到这事儿,心中微微有些不安,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道:“今儿庄子里收了些鱼,我娘让我给你家送几条去。”
玉珠打小就爱吃鱼,闻言自是欢喜,也不推辞,道:“那自然是好,正好我家里腌了酱菜,要不我明儿复诊的时候给你带些过来。”玉珠的酱菜做得好是整个玉溪村都晓得的,前些年刘芳华的母亲高氏小产,得了厌食的毛病,还是靠着玉珠送来的酱菜才下了不少饭。
刘芳华摇头道:“何必要等到明日,左右我和大哥现在都无事,不如就去你家一趟。正好也可以让我哥把鱼送过去,省得你提。好歹也有几里地,你又是惯没干过粗活儿的,哪里提得动。”
既然有人主动当挑夫,玉珠哪有不应承的道理。一行三人说说笑笑地就朝玉溪村走去。
刚到村口,玉珠隔壁家的小柱子就瞧见了她,急急忙忙地冲过来,大呼小叫地喊道:“玉珠姐姐,不好了,阿铮哥哥不好了。”
玉珠一听到秦铮的名字,顿时跳起来,一手抓住小柱子的衣服,厉声道:“阿铮怎么了?”
小柱子哪里见过她如此的神态,一时吓得连话都说不顺畅,“阿……阿铮……哥哥……掉……掉水里了。”
玉珠闻言脸色大变,随手把小柱子一扔,提着裙子就往家跑。好不容易进了家门,却见秦铮好端端地坐在房里,除了头发湿嗒嗒的之外,倒没有别的地方不妥当。玉珠还不放心,又拉着他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确定他没有受伤了,才松了一口气,骂道:“小柱子那个小混蛋,就会糊弄我。”
又还是有些不放心,拉着秦铮的手问道:“可有伤到哪里?怎么好好儿的就落水了呢?”
秦铮脸上泛红,小声道:“过河的时候,那独木桥忽然断了,我一时跳不及,就落了水。没伤到哪里,就是浑身浸得透湿。回来的时候被好些人瞧见了,丢人得很。”
玉珠心知秦铮年纪小小却最要面子,这次在村里人面前丢了脸,心里才不好受。心中不免有些好笑,但好歹忍住了,柔声劝道:“这有什么好丢人的,又不是单单你一个人落过水,小柱子他哥、刘二哥、杏花姐姐还有你姐姐我,小时候都落过水,杏花姐姐那回还掉在泥坑里,弄得满头满脸的泥呢,人家还是姑娘家,也没觉得如何丢人。”
“可不是,”追着玉珠的刘家兄妹好不容易才进了院子,刘芳华正巧听到玉珠说话,就打断道:“我哥哥小时候淘气得很,非要去摘塘里的菱角,光是一个夏天就不知要落几回水。”
秦铮哪里不知道她们在宽慰自己,自不好再作那些姿态,笑了笑,道:“我只是说说罢了。”又瞧见门口的刘玉堂,招呼道:“玉堂哥怎么不进来坐。”
刘玉堂这才进屋,把手里用草绳穿好的一串鱼递给玉珠。玉珠一边接过,一边朝秦铮道:“我先去把这鱼用水养上,你去厨房门后的坛子里取些酱菜,用荷叶包了给玉堂哥他们带上。”
刘芳华笑道:“急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敢我们走呢。”
玉珠道:“我哪敢赶你们走啊,还指望你教我做女红的。眼看着夏天就要了,阿铮的单衣都是去年的,十有八九都穿不下了,我还等着你教我做衣裳呢。”
刘芳华扫了刚刚走出房门的秦铮一眼,道:“你家阿铮才不过十三岁吧,怎么长得这般高,都快赶上我哥哥了。若不是那细皮嫩肉的一副书生模样,单瞧他那副身板,倒不像我们南方人。”
玉珠骄傲道:“那自然是我将他调养得好,这玉溪村不说,便是整个镇子里,也找不出像我家阿铮这么出挑的男孩子。”
刘芳华见不得玉珠那副得意洋洋的神情,忍不住打趣道:“瞧你那得意样儿,不晓得的还以为你是他妈呢?”
两个姑娘一边说着话,一边把鱼放进缸里养着,待进屋来时,发现刘玉堂还端端正正地在屋里坐着。刘芳华笑道:“哥哥今日怎么这般拘谨,合着跟人相亲似的。”
刘玉堂一张黑脸涨得通红,“蹭”地一下站起身来,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浑说些什么?”
正巧秦铮包了酱菜回来,刘玉堂一把接过酱菜,逃似地冲了出门。
阿铮科考
待刘家兄妹都走了,秦铮脸色却不好看起来,把门一关,朝玉珠正色道:“以后少跟玉堂哥说话,他不好。”
玉珠被秦铮这幅严肃的面孔弄得摸头不知脑,愣道:“好好的,他怎么得罪你了?”
秦铮埋着头不说话,只憋红了脸,别扭道:“反正就是少理会他,旁的别管。”抬头见玉珠仍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脸上多少带了些气急败坏,恼道:“你可听到了?”
玉珠只是笑笑,忽然伸手在他脑袋上弹了个爆栗,插腰斥道:“你这猴头,什么时候胆子变得这么大,胆敢教训起你姐姐来。刘家人哪里对不起我们,当初父亲过世的时候,若非刘家在一旁帮衬,只怕这房子和地都被那些地痞抢走了。做人可不能忘本,你还是读书人,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秦铮脸上涨得通红,兀自强辩道:“他们与我们有恩,自当报答。可就算报答,也不能……不能……”
“什么?”
“我看玉堂哥他对你有……”
玉珠听到此处,哪里还不知道秦铮心里的顾虑,说不出是好气还是好笑,想了想,最终还是靠在秦铮身边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父亲这才去世,你我都还在孝中。这样的混话,以后可不要再提。你是我从小带大的,我自然是最疼你,旁的人,又有什么干系。”
秦铮脸上又是一阵红,低了头,小声喃喃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姐,我——”
玉珠想起一事,打断他的话,问道:“不是让你好好儿地在家里头温书的么,你怎么又出门,还弄得这般狼狈回来?”
秦铮支支吾吾地不肯说,看到玉珠把脸一板就要生气,这才低三下气地讨好说道:“我听刘二哥说县里要县试了,便去镇上刘夫子那里问问。”
玉珠闻言一愣,早知秦铮想去考科举,可如今这年纪实在太小了些,冒然去考试,到时候考不中倒是小事,只怕从此心里对科考有了畏惧的心思。
秦铮见玉珠沉吟不语,心中焦急,站起身急切地说道:“刘夫子说了,我的书念得好,若是去考试,十有八九都能中的。若是中了廪生,每月还有廪膳,姐姐也不必那么劳累地四处给人看病。待明年我十四岁了,正好赶上乡试,若再能中举,也好谋个差事……”
“你小小年纪谋什么差事。”玉珠没好气道:“我早跟你说了,你只需好好地读书准备考试。父亲说你读书有天赋,若是中了举,自然还要去考进士的。我拦着你,只是见你年纪尚幼,怕你到时候紧张。上回小柱子不是说,邻村林夫子的儿子就在考场上晕倒了么?”
秦铮见玉珠的神情并不是那么的反对,心中大喜,少不了拍着胸脯向她保证自己身体倍儿棒,便是考十场也不成问题云云。玉珠拗不过他,只好应了。
接下来二人便商量去找刘夫子作保。想着空手过去实在不好看,玉珠便拿了块冬天存下来的腊肉,又把方才刘家送来的鱼抓了一条,用草绳系了,和秦铮一道儿去找刘夫子。
刘夫子原本就极欣赏秦铮,笃定了他将来必有大成,此番秦家姐弟来求,哪里还会推辞,不用玉珠多说便写下了保书。
从刘夫子家出来后,两姐弟又陆续找了四个乡邻作保,在刘夫子那保书上盖手印画了押,都忙完了回到家中,才发现腹中早已饥肠辘辘。玉珠赶紧杀了条鱼,来不及清蒸,便用豆腐一起炖了,煮了好大一锅鱼汤,姐弟俩吃得尽欢。
接下来几日,秦铮果然日日守在家中埋头苦读,不几日下来,小脸竟瘦了一圈,看得玉珠十分心疼。只是自己也帮不上忙,唯有日日变着法地给秦铮弄好吃的,各色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