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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懿对镜梳通了头发,由着惢心盘起饱满的发髻,点上几枚翠翘为饰,又选了支简素的白玉珠钗簪上,方道:“你为我高兴还因为你的功劳为自己高兴?你在延禧宫里最有身份的宫女,和惢心一样的。只你得明白,身份不靠衣饰出格来换取的。”她见阿箬露出几分窘色,只搓着衣角不说话,只得缓和了语气道,“尤其皇后不喜欢宫中奢华,如今虽然比从前宽松了些,嫔御许用金饰了,但宫女打扮得出格,必要受责罚的。”
阿箬看如懿神色宽和了些许,才嘟囔着说:“奴婢也知道自己和旁人不一样了,又近身伺候小主的,所以才……”
如懿见她如此不知事,不觉懊恼:“除去正月和万寿节外,宫女不许穿红的。你看看你的衣裳和鞋子,若被外头人看见,指不定就要挨竹板子。挨竹板子,疼小事,丢人大事,让执法的太监把衣服一扒,裤子褪下来,一点情面不留,臊也得臊死。”
阿箬吓了一跳,忙跪下道:“奴婢只高兴,没想那么多。小主,奴婢……”
如懿拣了一副玉叶金蝉佩正要别上领口,看她那个样子,不觉生烦,呵斥道:“赶紧脱了去,这身衣裳鞋袜,不到年节不许再穿!”
阿箬慌不迭下去了。如懿看了惢心一眼:“她如今有些家世,越发轻狂了。你和她一块儿住着,也提点着她些。”她见惢心只默然,不觉苦笑,“了,她那个性子,我的话都未必全听,何况你呢?你不受她的气就了。下去吧。”
惢心回到房中,阿箬只穿着中衣,正伏在妆台上哭。衣裳脱了下来横七竖八丢在床上,像一团揉得稀皱的花朵。阿箬听见她进来,忙擦了眼泪赌气道:“惢心,你说实话,我这样穿明明很好看不?”
惢心笑道:“很好看,只……”
“只小主觉得我太好看,怕抢了她的风头罢了。方才我送大阿哥去小主寝殿,看见和小主在照镜子,那镜子里落进我半个身影,我也没觉得碍了谁的眼。没想到小主就觉得我碍眼了。”她呜咽着气愤道,“明明我这样打扮了出去的时候问过你,你也不觉得太僭越的。”
惢心露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我想,姐姐以后不在来的时候这样打扮,就万无一失了。”
阿箬方才破涕为笑,换了衣裳出去了。
065 对食
如懿趁着无人在旁,便打开压底的描金红木箱子,一层层翻起薄纱堆绣,有一样旧年的物事赫然出现在眼前。那还她初嫁的时候,新婚才满三月,自然无事不妥当,无事不满意。闲来相伴他读书的时候,嗅着身边沾染了墨香书卷香的空气,一针一针绣下满心的憧憬与幸福。
彼时她才学会刺绣,笨手笨脚的,所以一方打了樱色络子的绢子上,只绣了几朵淡青色的樱花,散落在几颗殷红荔枝之侧,淡淡的红香,浅浅的翠浓,不过两个名字的映照:青樱,弘历,相依相偎。绣好的时候,她也不敢送出手,怕惹他笑话,终究还塞了箱底。如今想起来,除了这个,自己所有,除了身体发肤,无一不他的。唯有那份稚拙的真心,经时未改,长存于此。
她想了想,拿过一个象牙镂空花卉匣封了,唤了三宝进来道:“等下了朝,送去养心殿吧。别叫人看见。”
三宝答应着去了。如懿伏在窗下,看着莹白的栀子花开了一丛又一丛,无声无息地笑了。
日子过得极快,好像树梢上蝉鸣咝咝,荷塘里藕花初放,这一夏便过去了。玫贵人因着身孕而获晋封,一时间炙手可热。人人都想着无论她生男生女,因着这宠爱,也势必对这孩子青眼有加。
永和宫这般热闹,咸福宫也未清静,慧贵妃一心一意地调理着身体,隔三差五便要请太医诊脉调息,又问了许多民间求子之法,总没个安静。这样过了七夕便中元节,然后秋风一凉,连藕花菱叶也带了盛极而衰的蓬勃气息,像要把整个夏天最后的热情都燃烧殆尽一般,竭尽全力地开放着。
眼看着快到中秋,长春宫也忙碌起了莲心的婚事,虽宫女太监对食,然而皇后却极重视,事事过问,宫人们无一不赞皇后贤惠恩下,连宫女都这般重视。八月十五的节庆一过,十六那日众人便忙碌了起来。对食宫人们的大事,意味着此风一开,便有更多的寂寞宫人可以获得恩典,相互慰藉。因着莲心与王钦都在宫中当差,所以在太监们所住的庑房一带选了最东边、离其他太监们又远的一间宽敞屋子做了新房。
这一日黄昏,嫔妃们随着皇后一同在长春宫门外送了莲心。皇后特意给莲心换了一身红装,好好打扮了,慈和道:“虽然你嫁在宫里,但女儿家出嫁,哪能不穿红的?”
皇后此言一出,众人又啧啧称赞皇后的恩德。莲心含泪跪在地上,王钦紧跟着她跪下了,千恩万谢道:“多谢皇后娘娘恩典,奴才一定会好好疼莲心的。”
皇后含笑道:“这话就了。虽然你们不真夫妻,但以后要一世做伴的,一定要互相尊重,彼此关爱,才不枉了本宫与的一片心意了。”
莲心似有不舍,紧紧抓着皇后的袍角磕了三个头,泪汪汪的只不撒手。慧贵妃笑道:“莲心果然知礼,民间婚嫁就这般哭嫁的,哭一哭,旺一旺母家,你就当旺了皇后了。”
皇后弯下腰,手势虽轻,却一下拨开了莲心的手,温婉笑道:“好好去吧,别忘了本宫对你的期许就了。”
素心忙笑着道:“恭喜莲心姐姐。以后便王公公有心照顾了。”
王钦利索地扶过莲心,拉着一步一回头的她,被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去了。
如懿自长春宫送嫁回来便满心的不舒服,却无半点睡意。好容易哄了永璜睡着,她便支着腮在烛下翻看一卷纳兰的《饮水词》。
惢心端了一碗红枣银耳汤来,道:“叮嘱了每日早起喝燕窝,临睡前用银耳,小主快喝了吧。否则不知怎么挂心呢。”
如懿头也不抬道:“先放着,我先看会儿书再喝。”
惢心将蜡烛移远了些:“小主看什么这么入神?小心烛火燎了眉毛。”
如懿缓缓吟道:“飞絮飞花何处?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最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她慨然触心,“难为纳兰容若侯门公子,竟这般相重夫妻之情。绿衣(1)悼亡,无限哀思。”
惢心舀了舀银耳汤道:“小主,今日莲心出嫁的好日子,你看这个,好不应景。”
如懿失笑道:“了。要让贵妃知道,必以为我在咒莲心呢。”
两人正说笑着,阿箬点了艾草进来放在角落熏着,又换了景泰蓝大瓮里供着的冰。阿箬替如懿抖开纱帐,往帐上悬着的涂金缕花银熏球里添上茉莉素馨等香花,取其天然之气熏这绣被锦帐。花气清雅旖旎,在这寂静空间中萦纡旋绕。忽然静夜里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尖厉的叫喊,仿佛谁受了最痛苦的酷刑一般,那叫喊声穿破了寂静的夜空,迅速刺向深夜宁静的宫苑。
如懿一时没反应过来,只以为自己听岔了。正要说话,又一声叫声嘶厉响起,带着凄厉而绵长的尾音,很快如沉进深不见底的大海一般,无声无息了。
三人愣了半晌,阿箬怯怯道:“那声音,好像从太监庑房那儿传来的。”她迟疑着道,“应该不会错,咱们延禧宫离那儿最近了。”
惢心静静挑亮了灯火,低声道:“这声音像……”
阿箬眼睛一亮,带着隐秘的笑容:“莲心!”
次日清晨,如懿被照进寝殿的金色光斑照醒,无端便觉得身上沁了一层薄薄的汗意。到了初秋尚有暑意,如懿迷蒙地躺着,看着惢心和绿痕进来卷起低垂的竹帘,又端了新的冰进来,将榻前景泰蓝大瓮里供了一夜渐渐融化的冰都换出去了。她卧在床上,身下的水玉凉簟细密地硌着肌肤。她打着水墨山水的薄绫扇,听着细小的水珠顺着那些巨大的冰雕漉漉沁滑下去,泠泠的一滴轻响。兀地想到昨夜那两声惊破了静寂的凄楚叫喊,仿佛蕴着极大的无助与痛楚。如懿微微一想,便忍不住自惊悸中醒转。
起来梳洗的时候如懿还有些怔怔的蒙昧,惢心一边替她梳头,一边道:“昨天傍晚烧了满天的火烧云,今天起来那太阳红闷闷的,等下怕要下雨呢。等下了雨,就凉快些了。”
如懿道:“等下去长春宫请安,备着伞吧。”
惢心答应了一声,去外头准备了,便和阿箬陪着如懿往长春宫走。
莲心虽新妇,一早也在长春宫中伺候了。众人见她穿着平素的宫女衣裳,只发髻间多了几朵别致绢花,喜盈盈的颜色,神色倒平静如常。嫔妃们贺了几句“恭喜”,又各自备下了一点赏赐赠她。莲心一一谢过,便安分地随在皇后身边。
皇后含笑饮了口茶,瞥见她手上新戴着的一个玉镯子,便道:“看你这个打扮,想来王钦待你极好。
莲心脸上一呆,露了几分凄苦之色,很快如常笑道:“托皇后娘娘的洪福,一切都好。”
皇后极高兴:“这便好,也不枉了本宫一番心意了。”她唤过素心,取出一双银鎏金福寿双成簪子捧在锦盒中,“小主们都送了你不少东西,本宫你的主子,也不能薄待了你。这双簪子便送你吧,希望你和王钦也福寿双安,白头到老。”
莲心身上一个激灵,像高兴极了,忙屈身谢过。
众人请安过后便一同出来。怡贵人笑盈盈道:“皇后娘娘慈心,对下人们真好。”
嘉贵人亦道:“莲心不过个宫女,即便指婚也未必能指到多好的人家,还不如嫁了王钦,也一世的荣华呢。”
纯嫔带了几分惋惜:“可惜了王钦个太监,莲心她……”
嘉贵人不屑道:“太监缺了那么一嘟噜好玩意儿,可缺了怕什么?莲心嫁到外头,一旦有点好歹,那贫贱夫妻百事哀。还不如守着宫里的荣华呢。”
纯嫔不好意思地啐了一口,秀答应听她说得直接,红着脸笑得捂住了嘴:“这话也就嘉贵人敢说了,咱们想也不敢多想。”
玫贵人原走得慢,听到这儿忽然站住了脚道:“各位姐姐难道昨晚没听见什么声音么?”
怡贵人睁大了眼睛,神神秘秘道:“难道……玫贵人也听见了?”
玫贵人含了一缕隐秘的笑意:“也不知道我不听岔了,恍惚听得太监庑房那儿传来两声女人的叫喊。”
怡贵人连忙拉住了她道:“我也听见了。但我的景阳宫在妹妹的永和宫后头,听得不大清楚,还当风吹的声音呢。”
玫贵人笑着挥了挥绢子,见众人都全神贯注听着,越发压低了声音道:“我的永和宫在娴妃娘娘的延禧宫后头,照理说延禧宫离太监庑房那儿最近,该她听得最清楚了。”
阿箬忙兴奋道:“的确……”
如懿立刻打断道:“的确我们已经睡熟了,没有听见。”
怡贵人便有些悻悻的:“那个时候还不算太晚,娴妃娘娘不肯说就罢了。”她只打量着阿箬,“阿箬,你伺候娴妃娘娘,肯定睡得晚。你可听见了?”
阿箬含糊地摇了摇头。海兰道:“姐姐们别瞎猜了。即便有什么动静,那太监的喊声,也和女人的声音差不多。”
玫贵人笑道:“太监就太监,女人就女人,这点总还分得出来的。你们想,太监庑房那儿会有什么女人呢?莫不……”
纯嫔忙念了句佛,叹道:“可不能胡说,这皇后娘娘莫大的恩典。咱们这么揣测,可要惹皇后娘娘不高兴的。”
嘉贵人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