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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懿失落地摆摆手:“别说了。这里也不用收拾,下去吧。”
阿箬见如懿只留着惢心,却打发自己离开,便有些赌气,撤下帘子便退下了。
惢心着急道:“小主,您不还说了?”
如懿点点头,戚戚道:“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
“您这……”惢心不敢再说下去。
“我知道你要说我失策。可身为人子,许多事虽然不说,但总惦记着生母,想要尽一份人子的孝心。今日拼着让责罚,我也要说出这番心意,若能成全,也便成全了他自己了。”
惢心急急道:“可今儿您的生辰,连宴席都没完就走了,显然生了大气。您实在不值啊!”
方才点起的成双红烛一明一灭,晃悠悠的,好像随时都会熄去。窗棂开合的间隙,有风直灌而入,带进殿外夜凉疏冷的潮湿,轻易扑熄了紫铜烛台上明炽的烛火。
黑暗如夜凉,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如懿张了张嘴想要出声,可无尽的孤独与黑暗堵住了她的嘴,让她除了含着温热的泪,发不出任何声音。
惢心忙道:“小主候着,奴婢去点蜡烛。”
如懿任凭眼泪无声地滑落,静静道:“不必了。你出去吧,我自己静一静。”
这一夜的异变很快成了宫中的笑柄。金玉妍见到海兰的时候还忍不住悄声问她:“昨儿晚上到你那里的时候,不很生气?”
海兰忙笑道:“嘉贵人一向知道我的,我见了连头也不敢抬,哪里还敢看什么脸色。”
玉妍笑得神秘:“那有没有和你说话解闷儿?你也算不错了,自从住在延禧宫后,去看娴妃,总能有几次顺便去看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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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海兰的神色谦卑而谨慎,带了上回受辱后怯怯不安的紧张:“姐姐还不知道我?笨嘴拙舌的,也不大和我说话。不过和往常一样罢了。”
玉妍似有不信,妩媚清亮的凤眼挑起欲飞:“真的和往常一样?”
海兰的神情看来诚实而可信:“真的。”
玉妍似有些气馁,挽着怡贵人的手无趣地离开了。
回来后海兰如实地向如懿说起今日的见闻,如懿只比着唐代李昭道的《春山行旅图》低头在檀木绣架绷紧的白绢上绣着一幅一模一样的绣品。
海兰道:“外头都闹成这样了,个个巴不得看姐姐的笑话呢,姐姐怎么还沉得住气在绣这个?”
如懿淡淡笑道:“好容易让如意馆(1)的人找出了这幅图来,不沉住气绣出来,难道还走到外面去让人看非么?”
海兰仔细看着画卷道:“这幅设色画悬崖峭壁,石磴曲盘。树间苍藤萦绕,行人策骑登山。盘行雄峻山间,树藤蔽人眼,总让人有一种山重水复疑无路之感。”
如懿伸手抚了抚垂落的鬓发:“画也罢了,我最喜欢的画卷下面配的诗。”如懿轻声吟道,“苍崖悬磴迷层叠,树色阴浓远近间。云光岚影都无迹,倦顿何妨暂息肩。仰瞑渴饮聊伦逸,巨坡平掌心亦安。”
海兰双眸清明,已含了几分懂得的笑意:“巨坡平掌心亦安。难道姐姐已经有了解决之法?”
如懿绣了几针,便停下手取了丝线比了画卷上的浓绿深翠的颜色,一色一色选过去。海兰笑道:“绣这一片山峰上一棵树,就要用几十种绿色,姐姐也不怕挑花了眼?”
如懿指着院中含苞待放的桃花:“你瞧那花骨朵粉盈盈的,映着湖绿的珠绫帘子,可不像乱花渐欲迷人眼?既然如此,咱们只要平心静气,守着自己才不会迷进去了。”
海兰也不多言语,在铜盆里浣净了双手,取过一枚银针道:“既然如此,妹妹也怕外头乱花迷眼,便陪姐姐一起绣吧。”
沉溺在丝线翻飞的日子过得沉静而迅疾的。仿佛绣架上理不清的各色丝线,明绿、翠绿、深碧、鹅黄、朱紫、傅粉、虾青、芙红……慢慢地选了在银针的孔眼间穿过,一一绣在了雪白的绢地上,仿佛此身分明,渐渐便也安稳住了心思。
自如懿生辰之后,皇帝足有一月没有踏足延禧宫。六宫的绿头牌照例在指间翻落,咸福宫、永和宫、启祥宫、长春宫、钟粹宫、景阳宫,仿佛皇帝到了哪里,就将春意带到了哪里。唯有延禧宫,即便庭院的桃花开了几朵,也瘦怯怯的冷胭脂红,花色不繁,艳亦失色,开在渐渐暖起的春风艳阳里,亦孤瘦伶仃的。
皇帝骤然冷了延禧宫,如懿和海兰的日子也渐渐不好过起来。一开始春日里该有的衣裳料子没有送来,她们只得拣旧年的衣裳穿了。幸好皇后还体恤,做主赏了一些,才勉强帮补过去。只她和海兰的衣裳有了,下人们的也顾全不周,难免有了怨声。渐渐地,御膳房送来的吃食也不算新鲜了。时新的菜肴没有的,几道主菜都煮过再煮,今天送了来没吃,明天还这道菜,煮得油汤浓腻,菜都老了,根本不能吃。如懿不能事事回禀了皇后做主,既惹人笑话,又得罪了御膳房,少不得自己拿出银子来贴补着小厨房的膳食,可也万事不周全。再渐渐地,连送来的月银也不齐全了。阿箬数了数目不对,便朝内务府的主事太监秦立嚷起来:“凭什么咱们的银子不对,也不许嚷嚷?”
秦立年纪不大,却在内务府当差久了,当下冷笑一声道:“延禧宫里住着两位小主,原本开销就大。年下的时候用这个用那个都内务府自己掏了腰包贴补的银子。如今都春天了,还不把这笔银子补上么?我都算过了,按着这么个扣月银的法子,延禧宫欠下的数目该要到明年这时候才还清呢。”
阿箬气得浑身打战,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延禧宫什么时候要这要那欠内务府的银子了,欠条呢?款项呢?一一拿出来我瞧!”
秦立晃着脑袋笑道:“哪有主子欠了奴才的钱不还的?还亏了小主娘娘呢,这么拿奴才的银子不当银子,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阿箬看他大摇大摆走了,气得说不出话来。进了暖阁见如懿只顾着绣那幅《春山行旅图》,越发气不打一处来,红了眼眶道:“小主您听听,内务府的人就这么作践我们!”
如懿平静地理好丝线,道:“委屈你们了。银子不够,将我旧年的一些衣裳送出去换些钱,再不济便我们辛苦些,多做些绣活儿叫小福子他们送出去换钱罢了。”
阿箬想了想道:“宫中哪里不要用银子?奴婢想着,与其这样艰难,看人脸色,小主不如与母家商量……”
话未说完,如懿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宫里的难堪事自己知道就成了,还要告诉娘家人要他们担心么?何况乌拉那拉氏不比从前,他们都还指望着我,我怎么还能让他们放心不下?”
阿箬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得讪讪道:“奴婢想着,到底至亲骨肉……”
如懿摆手道:“就因为至亲骨肉,我才不能拖累了他们。”
阿箬无言,只得忍了气下去。如懿拈着银针的手沾了一手的冷汗,一阵阵发涩,索性丢开了绣架去浣手。
彼时正值黄昏,庭院里斜晖脉脉,斜斜照进暖阁里,光线被重重绣帷掩映,更暗淡了几分。那夕阳的余晖薄薄的金红色,望得久了,并没有那种暖色带来的温意,反而寒浸浸地像落在秋凉里了。连飞在半空中的燕子,也似被夜寒打湿了翅膀,飞也飞不高。她无端地便想起幼时学过的一首词,前面都浑忘了,只有一句记得清清楚楚:夕阳无语燕归愁,东风临夜冷于秋(2)。
惢心倒一声言语都没有,捧过两盏白纱笼的掐丝珐琅桌灯放在绣架旁,安静伺候了道:“小主,奴婢方才整理衣裳,找出几匹旧年的料子,花样不时兴了,但料子却极好的,不如先裁了给底下人做了春衫,也免得宫里先闹起来。”
如懿道:“也好。只我另外交代你的事,你都做了么?”
惢心轻声道:“大阿哥那儿,奴婢知道那些嬷嬷靠不住,所以按小主的吩咐,隔几天就悄悄送些吃食去,避开人给了大阿哥。”
“那就好。我能顾上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如懿拿清水浣了手,无奈道,“原我鲁莽了,兵行险着,连累了你们。”
惢心淡淡笑道:“在这宫里,起起伏伏也寻常的。旁人看低了咱们,他们眼力不够罢了。”
如懿摇头,颇为感慨:“旁人也罢了,偏偏阿箬也这么沉不住气……”
两人正说着话,三宝打了帘子进来道:“小主,奴才刚在外头长街上碰到李玉,他正要去传旨呢,倒件新鲜事。”
如懿道:“什么?”
三宝道:“不知怎么心血来潮了,说禀明了皇太后,要替先帝留下的太妃们加以封赏。”
如懿几乎没反应过来,便问:“说仔细些,什么?”
三宝不想如懿这般有兴致,便细细说道:“前几日去太庙祭祖,回来便伤感得很,对太后说未曾好好尽孝道。太后宽慰了几句,便说,当以天下养太后,又增加了寿康宫太妃太嫔们的月银份例。另外,也想追封先帝已故的嫔妃,一同迁入妃陵,与先帝做伴。”
如懿压在心头数十天的大石骤然间四散如沙,松了开来。她忍不住会心一笑:“先帝驾崩,到了地下自然不能没有人陪着侍奉。妃陵里陪葬的人太少,也不像样子。这样的孝心,皇太后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三宝笑道:“小主远见,太后也这样说的。所以先将先帝已故的敦肃皇贵妃从葬泰陵,然后从前殁了的几位在圆明园和热河行宫伺候的贵人、常在、答应或侍奉过先帝的官女子,一律追封了太嫔,也迁往泰陵陪着了。”
如懿的心上泛起无声的喜悦,渐渐地迷了眼睛,成了眼底薄薄的泪花。惢心忙递上绢子,见机道:“小主绣花看累了眼睛,快歇歇吧。三宝,你也下去吧。”
三宝答应着退下了,如懿不由得喜极而泣:“这么做了,他还这么做了。”眼泪热的,从眼底落到面颊上,那种温热的湿润,提醒着皇帝的在意与孝心。她的高兴掺着凄楚与欣慰的。这么多年,皇帝避讳着自己的身世,心里何尝不也如常人一般记挂着自己的生母?她心里知道,至此,哪怕身份未明,有了追封,到底了却了皇帝的一桩心事。这么多年他的心事,也渐渐成了她的心事。哪怕她算计着荣宠,算计着安身立命之道,此刻也欣慰万分。
惢心笑逐颜开,忍不住带了欣慰的泪:“小主,遂了您的意思。他……他很快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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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如意馆:清朝以绘画供奉于皇室的一个服务性机构。在此处也汇集了全国各地的绘画大师、书法家、瓷器大师,进入如意馆也成为被肯定画艺的一个重要表现。
(2)出自宋代吴文英《浣溪沙》。全词为:门隔花深旧梦游,夕阳无语燕归愁,玉纤香动小帘钩。落絮无声春坠泪,行云有影月含羞,东风临夜冷于秋。
059 争子
然而,皇帝并没有到延禧宫中来。虽然日常朝见总也有见到的时候,皇帝也只淡淡地和她说几句话,和对其他人并无两样。如懿虽然心焦,却也不知何故。几次召了李玉来问,饶聪明如李玉,也说不上缘故来。如懿心知情急也无用,只得勉强度日。只依稀听闻着,皇帝又新纳了一个宫女为答应,已经封了秀答应,住在怡贵人的景阳宫里。即便如此,玫常在却依旧得宠,虽然皇帝有了新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