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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自己不要辜负了世子,不要辜负了我身上流着的李朝高贵的血液。有富察氏一日,我固然不敢奢求皇后尊位,可若我的孩子能成为大清的来日,那么我们李朝就能摆脱从属之国的卑微了。”
贞淑垂首,心悦诚服道:“小主的心志,奴婢都明白。奴婢一定会竭尽全力,忠于小主和李朝。”
从此,嬿婉的日子便没有再好过过。白日里要替启祥宫的宫女们浣洗衣服,一刻不能停歇。到了晚间,便要伺候玉妍洗脚。逢着玉妍不用侍寝的日子,还要跪在玉妍跟前,捧着蜡烛当人肉烛台,由着滚烫的烛油一滴滴烫在手上,烫伤了皮肉,也烫木了一颗心。
偏偏那一日绿筠来玉妍宫中闲话,瞥见嬿婉跪在地上当香案,便很有些看不上,道:“原来这丫头来了你宫里当差了。”嫔妃们之间闲话最多,一来二去,玉妍便知道了皇帝曾对嬿婉青眼有加。玉妍心胸狭窄,如何还会有好脸色给她,原本只是差事苦,吃穿倒也还好,渐渐地连启祥宫的小宫女都敢对她随意打骂,吃饭也只是剩饭剩菜,连想去见一见凌云彻诉苦,也不得半分空闲,不过是拿着一条命,在启祥宫中一日一日煎熬罢了。
自嬿婉进了长春宫,便再无人提起她的去处。凌云彻再三打听,奈何自己只是个在坤宁宫当差的小侍卫,平素不能离开,想要打听东西六宫的消息也使不上力,竟半分也得不到嬿婉的消息。
这一日恰好云彻跟着太监们去浣衣局取坤宁宫侍卫们的衣裳,才遥遥瞥见了嬿婉一眼,想要追上去询问,偏偏浣衣局里都是各宫来领取或浣洗衣裳的宫女,哪里能容许他走近。好不容易辗转打听了,才知道她如今在启祥宫当差。
这一得空,云彻便趁着送坤宁宫萨满法师出宫的机会,转到了启祥宫门外,果然就见到了嬿婉。宫禁森严,启祥宫外的守卫又格外多,他哪里能走到近前去。可是不必走近,他也能看到嬿婉消瘦憔悴的面庞和满是伤痕的双手。嬿婉跟着几个宫女行走,见了云彻,也不敢哭出声,更不敢多看一眼,只是默默流泪,撩起衣裳伸出手臂,露出全是挨了打受了伤的胳膊。正巧前头的宫女回头呼喝几声,伸手便在她肩膀上拧了一把。嬿婉吓得低眉顺眼,赶紧走了。
云彻眼见嬿婉受苦,如何受得了这个。思来想去,趁着十五之日皇后带着嫔妃们入坤宁宫敬香的时机,一咬牙便告诉了如懿身边的惢心。
如懿听得消息时正哄着五阿哥,不觉皱眉道:“你说启祥宫的人叫她什么?”
惢心道:“凌侍卫说,都叫她樱儿。”
“樱儿?”如懿面上浮起一层冷笑,“好端端的怎么就去启祥宫,还要受她们这般凌辱,那便是冲着我来了。既然是冲着我来的,想要袖手旁观也不能。你且让凌云彻安心等一等,金玉妍既然喜欢折磨樱儿,必定不会教她受太重的伤或是死了。等我找一个机会,看看能不能救她一救。”
所谓的机会,很快便等到了。那一日正是五月端午,宫中多以兰草汤沐浴,悬挂艾叶与菖蒲,吃粽子、白肉和咸鸭蛋,饮雄黄酒,佩戴五色丝线做成的五毒香囊,以求吉祥平安。
到了午后,嫔妃们便聚在皇后宫中,接受皇后亲手制作的五毒香囊。
皇后看着素心把香囊一个个交到嫔妃手中,含笑道:“这香囊里放有雄黄、艾叶和各色香药,能驱蚊虫、避邪气。你们自己一人一个,给孩子们也佩戴上,也算是本宫的一点心意。”
绿筠膝下子女最多,忙起身笑道:“每年端午皇后娘娘都亲手制作香囊赠予宫中嫔妃,臣妾们感念皇后娘娘恩德。”
皇后笑道:“纯妃客气。本宫对你们的心意一年也便端午一次,你们若喜欢,好好收着就是。”说罢便吩咐宫人上了五毒饼来。
所谓的“五毒饼”,即以五种毒虫花纹为饰的饼。其实就是在玫瑰饼上做上刻有蛤蟆、蝎子、蜘蛛、蜈蚣、蛇“五毒”形象的印子,盖在酥皮儿上罢了,也是吃个有趣。
玉妍见众人都在,便有心要让如懿没脸,扬声唤道:“樱儿!”
嬿婉怯怯上前,规规矩矩地守在玉妍身后,接过宫人们递来的五毒饼,利索地跪下膝行到玉妍跟前,高高举过盘子道:“恭请娘娘用五毒饼。”
蕊姬奇道:“这是什么规矩?咱们却不知道。”
玉妍含笑道:“玫嫔有所不知,这叫人肉跪盘。樱儿这丫头笨笨的,可有一样好处,什么都能受着。本宫要闻香的时候,她就是捧着香炉的香案;本宫要看书时,她便是举着蜡烛的烛台。还有形形色色的好处,下回一一给各位姐妹们瞧个新鲜。”
意欢冷着脸道:“嘉妃是李朝人,这怕是李朝才有的规矩吧。咱们这儿,可不这样折腾人的。”
玉妍不以为意,取了一块五毒饼吃了:“你瞧她捧得多稳当。奴才生来就是伺候人的,怎么伺候不是伺候呢。”她觑着如懿道,“娴妃,你说是不是?”
如懿的笑容宁和得恍若一面明镜澹澹,却是海兰道:“我记得这丫头从前在纯妃宫里伺候过大阿哥,如今怎么干起这个活儿来?宫里的宫女们好歹都是八旗出身,皇上一向最宽厚待下的,若是知道了,可不大好。”
玉妍扬了扬嘴角算是微笑:“愉嫔也真是小心太过了。宫女们伺候主子又怎么了,也值得说嘴?且樱儿又不在皇上跟前伺候,有什么要紧。”她盯着嬿婉道,“樱儿,本宫可没逼迫你,都是你自愿的吧。”
嬿婉哪里敢说个“不是”,忙道:“樱儿是奴婢,生来就是伺候主子的。”
玉妍指着她嗤笑道:“樱儿啊樱儿,你这张樱桃小口,答起话来倒利落啊。倒和咱们的娴妃平日里说话一个样子。细看起来,和娴妃也有几分相像呢。”
如懿听她直指自己,便也笑道:“就是为了这几分相像,嘉妃就那么喜欢樱儿伺候么?我记得樱儿本来是花房的宫女,叫作嬿婉,怎么到了妹妹身边,名儿也改了,伺候的活儿也改了?”
玉妍放下手中的五毒饼道:“娴妃姐姐这可是多心了。我不过是喜欢她的樱桃小口,所以才叫樱儿罢了。可不是因为姐姐曾经的闺名叫青樱啊。”
如懿淡漠地扬了扬唇角:“这个自然了。太后亲自为我赐名如懿,谁不知道呢。若拿这个来玩笑,可真真是小家子气了。只是方才嘉妃说那丫头长得有几分像我,我便跟妹妹讨个人情,让她跟了我去,如何?”
玉妍“哎呀呀”一迭声唤了起来道:“那怎么行呢!且不说我一时半刻还离不了这丫头,便是给了姐姐,皇上一跨进翊坤宫的宫门,看花了眼拉错了人,可怎么好呢,还是留在我身边稳妥些呢。”
皇后冷眼旁观,含了温和之色道:“不过是个小宫女,娴妃若喜欢,本宫让内务府再挑好的给你。”
如懿与海兰对视一眼,情知无可奈何,便也默然了。
待到从皇后宫中散去,如懿与海兰携了手出来,如懿眉头微蹙,脸上颇有些萧瑟之意,道:“看着金玉妍这般拿樱儿取笑凌辱,不知怎的,心里总有些不好受。”
海兰和婉劝道:“那丫头与姐姐有几分相似,也难怪了。可我还是劝姐姐一句,别想着去救她。一则姐姐开口,嘉妃愈加不肯放,还不如等她腻歪了,自己也觉得无趣,便撒手了;二来……”海兰微微沉吟,“我亲眼见过这丫头在纯妃宫里是怎么在皇上面前抓乖卖俏的,实在不算一个安分守己的人。”
如懿颇为意外:“竟有这样的事?难怪她那时会突然要断了与凌云彻的青梅竹马之情,后来被打发去了花房,才知道要回心转意。原来竟有这样的缘故在里头。”她回头嘱咐惢心,“去告诉凌云彻,我眼下也没有办法。没有人不是熬着的,叫他也心疼心疼自己吧。”
第八章 死言(上)
时间过得极快,仿佛晨起梳妆描眉,黄昏挑灯夜读,枕着天黑,等着天亮,旧的时光便迅疾退去,只剩下的新的日子,新的面孔,唇红齿白的,娇嫩地鲜妍地过去了。乾隆八年,绿筠又生下了她的第二个儿子,皇六子永瑢。如此一来,绿筠便成了宫中生育皇子最多的嫔妃,即便皇帝一向对她的眷顾不过淡淡的,为着孩子的缘故,也热络了不少。连着太后也对绿筠格外另眼相看,对皇孙们也是关爱备至。
这一日皇后亦往绿筠宫中看望,钟粹宫的院落静静的,宫人们皆是垂手侍立,一声不敢言语。为首的太监见了皇后进来,忙道:“皇上来了,在里头陪着小主呢。”
皇后微微颔首:“本宫亦去瞧瞧,不必通传了。”宫女们打起帘子,皇后才踱进殿中,隔着挽起的珠绫帘子,正见乳娘抱着裹在锦绣堆中的初生婴儿,屈下身子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孩子递给斜靠在床头的年轻母亲。绿筠尚在月中,丰腴的脸颊不施粉黛,却有着鲜润饱满的红晕。她漆黑的发丝松松地挽成一个家常的垂云髻,疏疏点缀着几枚累丝珍珠点翠花钿,就如它的主人一般婉顺依人。绿筠狭长细美的眼帘温柔地低垂着,唇边满是恬淡和美的微笑。皇帝正与她头并头,一同逗弄孩子可爱的面容,不时喁喁低语,间或,孩子响亮的哭声会断续响起。那是男婴特有的洪亮声音,虽然稚嫩,却有刚健的底蕴。
寝殿中的气息宁静而甜美,是真正一家人的天伦之乐。此时,无论谁走进去,都会显得那样突兀而局外。
皇后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像是深秋的黄叶即将被风带落前薄薄的挣扎。她默然转身,再度提示宫人无须通禀之后,疾步离开。皇后才走到门外,正见永璜进来。永璜见了她便规规矩矩行礼道:“皇额娘万福金安。”皇后亦无心理会,微微颔首便径自走了。
皇后回到长春宫便有些闷闷的,莲心以为她是要午睡了,忙铺好了被铺,点上了安息香便告退出去。皇后见素心仍旧依伴在侧,不觉郁然感伤:“瞧皇上陪纯妃那个样子,好像又回到了本宫刚生永琏的时候。那时候,真是好啊!”
素心忙道:“纯妃怎么能和娘娘比?娘娘生二阿哥的时候就是福晋,纯妃现在也不过是个妃子,还是汉军旗出身,拿她比娘娘,也不怕折了她的福!”
皇后的苦笑带着凄冷的意味:“有什么不能比的?纯妃如今有两个亲生的皇子,一个养子,而本宫膝下孤苦,只剩下一个公主。纯妃的福气,在后头呢。”
素心大是不满:“纯妃的福气还不是因为娘娘宽宏庇佑?说来,娘娘实在不该让她生下这些孩子的。像慧贵妃和娴妃,一笔子干净了多好。”
浓翳的阴郁积蓄在皇后眉间,久久不肯退散:“纯妃家世低,是汉军旗出身,又不大得宠,性格也温顺胆小。比不得娴妃身份高贵,慧贵妃备受恩宠,本宫一定得防着她们。”
素心连连称是,试探着道:“那嘉妃,皇后娘娘这么抬举她?”
皇后的眉头松了一松:“嘉妃是李朝贡女,并非满蒙出身,想要站稳脚跟,只能一心一意依附本宫。再说慧贵妃病着不得力,许多事若有她在,还能分娴妃的恩宠。她又是个心直口快的,没什么心机,还算得用。”她说罢,便有些乏。
素心服侍了她歪着,又替她盖好云丝锦被,道:“娘娘这些年都急于调理身子,想再生一个阿哥,可皇上不知怎么来得更少了,您这么着急也不是个法子。按奴婢看,大阿哥不是纯妃亲生的,又是长子,您大可把他收养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