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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离开那个华丽的马车之后,吃的第一餐。
之所以这样不厌其烦的讲他们怎么吃饭,其实是我很好奇一个公主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办。一个文明熏陶出来的人,从上流社会的顶端,一下子坠入了自然的最低层,面对着生存问题,该怎么办。
此后的很多天,他们在山的边缘行走,时而在草原上急驰一阵,时而翻过山岭,越过峡谷。
这段旅途对于解忧是一种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对于陆桐,却是十分新鲜的。
沈三娘好像生来就知道怎么在山中生活,她知道哪里有水源,知道哪里能避风,知道怎样能射到机灵的黄羊,知道如何捕捉各种各样的野味。她的马上好像藏着各种各样的工具,她的弯刀好像能有各种各样的用途。她看起来总是懒洋洋的,但是一动起来,却好像迅猛的豹子,有力而优美。
走在森林和草原的交接处,有时候天色明朗,白云在地面投下一块块的阴影,沈三娘就会拂一拂头发,然后向着空旷的草原高声唱歌。她的声音绝不好听,在中原看来,太大声,太野,太不讲究,但是在这个地方,却让人有种发自内心的感动,恨不得跟她一起唱,甚至高声尖叫,放马纵情奔跑。
我承认,我把沈三娘理想化了。但是每当想到一个生活在西域的马匪,在那种广阔草原和雪山的熏陶下,我就觉得应该是这样的。只有这样才像是活着,只有这样才活的自在。
沈三娘就是我心中的一个自在的人。
陆桐却不是。
陆桐是一个中原土生土长的武人,他希望能成为一个侠客。
我不想讨论汉朝的侠客生存状况,因为从汉武帝开始禁止游侠,基本上春秋战国时期那种侠客开始绝迹了。我只是觉得,每个中国人心中都有一个侠客梦,不论古今,都是一样的。陆桐就是这样的。他拜师学艺,是想成为大侠,他功夫很不错,可是他始终不是大侠,不是每个人都有成为大侠的机会的。于是他成了一个侍卫。
在当初同沈三娘动手的时候,陆桐就惊讶于沈三娘的武功,他万万没料到在西域竟会碰上会武的高手,并且,和他的武功很相近。所以陆桐将沈三娘看作武人。然而沈三娘让他惊讶了,在她用弯刀剖兔子的时候,在她飞步捕捉狍子的时候。
陆桐发觉原来武功不仅仅是用来对付人的。
其实,武功最初就不是用来对付人的。
陆桐只是在一个侠客的社会呆的太久,想的太复杂了。
在山间行走的十几天,肯定发生了不少事情,可是我想来想去,却都是些风景如画的场景。这大抵和我心中的雪山草原情结有关。
因为追兵并没有跟上来,所以这十几天的旅途相对轻松。我想不出什么值得记录的大事情,他们就和我一样每天吃饭睡觉,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连话都不多说。这一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以及怎么写,困扰了我很久,然后终于无奈的发现,自己缺乏在平淡中写出味道的能力。
我心中的人物并不理会我的苦恼,他们自顾自的活着,自顾自的走路,吃饭,说话,睡觉。在这段平静的令人惊奇的日子里,他们很缓慢的互相了解。
沈三娘渐渐发现,公主并没有她想像的那样脆弱。
其实这在公主擦净脸坐在火边等着吃烤兔子的时候,已经开始显现了,只是沈三娘没有看出来。她那时候也很敏感,由自卑而来的敏感。
首先是公主不再以泪洗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哭,但是也不说话,不笑。
作为一个公主,她从来没过过这种风餐露宿的日子。虽然有陆桐照顾,但是陆桐毕竟是男的,不可能像侍女那样照顾的周到仔细。很多事,解忧必须靠自己。
有一种情况我一直觉得有趣,就是在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时候,人往往会变得坚强起来。
每日骑马或者走路,吃粗糙的食物,夜里裹着毯子在篝火边睡觉,这种日子,原来也不是不可接受的。骑马很辛苦,为了节省马的体力,陆桐有时候在地上走,解忧必须保持自己不从马上摔下来。
在汉朝,西汉,还没有马鞍,也没有马镫,这两样让后来蒙古马队纵横大陆的发明还没有出现。那个时候人是直接骑在马背上的,当然,在马背上会捆上皮革毛毡一类的东西增加缓冲,但是人想要在马背上坐稳,必须靠两条腿加紧。这也就是为什么李广骑在马上向后射回马箭被认为是难得的绝技。
总之,解忧的腿很疼。但是她只能咬牙忍。
我想解忧骑在马上的时候,可能想了很多。她有可能想到了当年皇上对匈奴用兵,那些骑手也是这样骑在马背上千里突袭漠北,大将军卫青或者霍去病也就是这样骑在马上攻到了狼居胥山。她有可能想到了在长安被封为公主的时候皇上对她说的话:汉室子孙,理当为国分忧。如今边境狼烟仍在,强敌虽远必诛。若为男儿,当拿起刀剑纵马驰骋。你虽是女儿,身上也流着高祖皇帝的血。你必须保护你的国家!
我想解忧一定感到很无力,因为她腿很疼,她很累,她想念在楚国的家,想念她柔软的床。她可能会觉得自己病倒,但是那样更糟。
事实上她没有病倒——人在压力很大的时候,往往会显示出惊人的生命力。
在山上,很多地方连马都不能骑,必须靠双脚走。解忧的鞋是软缎的绣花鞋,在尖石上走了两天,她的嫩脚就磨出了泡,磨出了血。但是她只能继续走。
在休息的时候,她会到水边,将两只脚泡在冰凉的溪水里,暂时放松一下。伤口浸到水很疼,但是她没有叫,因为叫疼一点用都没有。她只能咝咝的抽着气,然后用布把脚包起来,这样走路的时候会好很多。
这一切陆桐都知道,但是他是男的,要避嫌。
沈三娘也看到了,她在石头上悠闲的坐着,嚼着草。后来她把草吐掉,从她马上的皮囊里面取出来一双靴子。“穿上这个,如果你想活着走到乌孙的话。”
“多谢。”解忧低声道。
第二件事情是关于一只埙。
埙是一种乐器,陶制的,形同一个小罐子,口小肚大,肚上点缀着几个小孔。双手捧起,把手指按在相应的孔上,对着罐子口吹,就会呜呜响,声音有点象箫,但是比箫空旷。
沈三娘在吹埙。
那当然是在夜里,一个晴朗凉爽的夜。
深蓝色的天空,一轮金黄的圆月正从雪山上升起,淡淡的银辉照亮了雪山。山风从峡谷流淌出来,篝火中的火苗便随着轻轻的摇摆。
解忧裹着毯子,她看到了月亮,睡不着。
月亮这样圆,没有一丝缺憾。这样近,仿佛触手可及。
她想家了。
但是解忧已经不再哭了,她只是怔怔的瞧着月亮。这月亮和中原的是同一个,照在自己身上的月光,现在也正照在家乡的木槿树上,父母是不是正在树下赏月?他们是不是会想起远在天边的自己?
然后她听到了一阵奇特的乐声,很空旷。
她转头,看到沈三娘在吹埙。她坐在一块石头上,隐在黑暗中,解忧只能看到她深色的剪影。
沈三娘悠悠的吹,曲调很温柔,甚至有点忧愁,同她白天在蓝天白云下放声歌唱的调子截然不同。解忧就被这种温柔的乐声绕住了,她想起了小时候奶娘唱着歌哄她睡觉,那时候太小,记不清,但是依稀就是这个调子。
陆桐也听到了埙声。他非常惊讶,因为这曲子,明明白白就是他儿时母亲唱着哄弟妹睡觉的曲子。这是荆楚一带很普通的歌子。
但是沈三娘并不完全按照陆桐记忆中的调子在吹,她仿佛记不全了,有些地方便按照自己的意思补上,后面又想起来,便回到原来的调子中。
在这一路上,虽然有些疑惑,但陆桐并没有和沈三娘聊太多。她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做了马匪,他一概不知。这些是沈三娘的私密,他没有必要过问。
我想行走江湖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尊重别人的秘密,如果别人不想说,那就不要问,多嘴多舍并不是一个武人该有的行为。
陆桐现在仍然没有问什么,他只是静静的听。然后他想起来自己一直随身带着一支短笛,是幼年去放牛的时候兄长砍下竹子给他做的,他曾经很费了一些功夫来练习。他从怀里掏出了短笛,吹出了一个音,他想要将沈三娘改编的曲子按照原来的样子吹一遍。
他一吹沈三娘就停了。
陆桐只吹出了一个音,一个很涩的音,刺耳难听。他将短笛凑到火前一看,那竹制的笛子竟然裂了。
沈三娘笑了:“西域天气干,笛子不裂才怪呢。”
陆桐有些丧气,这笛子已经坏掉了,再留着没有什么用,但是他舍不得扔,一个东西用久了总会有感情的。
解忧发现了这一点,她从自己的袖口拆出一段丝线交给陆桐:“绑起来就不会继续裂了。”
陆桐停了一下,接了过来。那是上好的丝线,一圈圈紧密的绕在短笛上,就显出缎子般的光泽来。看着笛子,陆桐心里很有点异样,好像自己的心被公主的线绕了起来。
我想,就是从那时候,陆桐开始喜欢解忧的。或许是从那时候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喜欢解忧的。毕竟他是年青的小伙子,解忧是漂亮的姑娘。但是解忧是公主,他一直没往这边想,没敢想。
那么解忧呢?应该更早吧。在陆桐骑着马追到沈三娘那里的时候,在陆桐犹豫着将长剑抛在地下的时候,在陆桐被沈三娘砍伤的时候,她心里不可能没感觉的。更何况,一路上她和陆桐同乘一骑,时时被他照顾。
第三件事情,是从黄鹄引起的。
黄鹄就是天鹅,也叫鸿鹄,属于侯鸟。侯鸟每年秋天排着队从北方飞往南方,所以看到天上有雁南飞,秋天就来了。解忧从阳关开始西行的时候,就是这个季节,没什么其他的原因,我喜欢秋天。
当天空有大雁排着队飞过的时候,沈三娘很自然的要拉弓射箭,而解忧却想起了细君公主曾经唱过的黄鹄歌。
这时候已经将近傍晚,他们来到一个湖边。那是草原上的湖,雪山的融水从山涧流出来,就汇集在这个湖里。湖并不大,很清澈,倒影着远处的雪山。陆桐试图在湖中捉鱼,但这是雪山的融水,水很冷,找了半天,发现水里没有鱼。
沈三娘看到天空中有雁群飞过,就从马背上取下了弓箭。
忽然解忧叫住了她。这么多天,解忧很少说话,这是第一次主动开口对沈三娘说话。解忧道:“请放过它们吧。”
沈三娘停了,问:“为什么?”
解忧低声道:“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沈三娘楞了一下,笑了,“这并不是黄鹄。再说你可知它们是在北地出生的?哪边算是故乡?”她不理公主,拉弓如满月,“嗖”的一声,箭冲云霄。只见最尾的一只雁应声落了下来,雁群受了惊,发出一阵哀鸣。
沈三娘策马出去,将大雁捡回来,把箭擦干净搁回箭囊。却见解忧又哭了,陆桐光着两只脚站在旁边手足无措。
她已经很多天没哭,一哭便收不住,这许多天的委屈都倒了出来。不管是不是黄鹄,只要是向南飞,向中原飞的鸟,她就不忍心杀。她只觉得那雁死了,自己便死了。那雁回不了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