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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德堡坠入情网》小说(上)两个爸爸一个妈妈(1)
履彊(台湾)
来到田洋村,倏忽已两年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里的已无关紧要,此后,我将永远怀念这里。但我不得不承认,在甫向田洋国小报到之时,我对这里着实没有好感。
我和孩子们及田洋村村民打成一片,有一次,家庭访问中,我认识了老马、老杨,他俩的故事令我惊愕不已、难以置信,但眼前的事实,却不容否认。由是之故,我对人生的态度得以趋向成熟、稳重,对以往的某些缺憾心存感激——没有撞击,铁怎会成钢呢?
开学不久,学校命令级任老师要逐一实施家庭访问,因为到课率太低的缘故。校长说:我们这间学校要办得好,首先要解决的便是学生人数,年复一年,逐年减少的状况,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老师们,自强不息啊!
马杨林是我班上的学生,整天白痴般地张着嘴巴,涎着口水。他不是乖孩子,但精力过人,平时喜欢打架,会唱曲调模糊的山地歌,和一些流行歌、民歌。
依址找到了棕榈乡田洋村七号,我看到悬在门口上方的名牌计有三块:
马杨林
我正在诧异之际,马杨林跑出来开门。
一个壮硕的汉子,咧着嘴露出白亮的牙齿,连连喊着老师好,老师好,接着是一串朗笑。略一迟疑,我决定不主动和这位显然是家长的汉子握手,以免手指受伤。
“是马先生?”我问,看了看马杨林那小子。
“哎,我姓杨,请指教。”
“啊,抱歉!”听他口音是四川人,我便以卷舌的四川乡音致意,这时,我也才发现他的脚部有些跛。
“那——你爸爸呢?”我问害羞低着头的小子,同时伸手拍了他一下肩膀,“别紧张嘛!老师只是来聊天。”
“啊,我就是。”杨先生笑道,“我就是!”
我一时语滞,无法舒平僵硬的舌头。
“马杨林最调皮了,成绩不好哦,老师。”杨先生抚着马杨林青葱般的头,眼里溢出关爱之情。
“他很聪明,只是希望他每天都能上学。”对每一位家长,我都这么说。
杨先生又哈哈哈朗笑。我正要告别,竹林里走出一个与杨先生年纪相仿的男子,一副割笋的装束。马杨林跑向他,唤道:“爸,老师唔。”
“你好,老师。”举手向我行个军礼。
“我的兄弟。”杨先生向我介绍道。
“哦!”我无法拒绝沾着泥土、伸到面前的手。
我回到宿舍,正要吃速食面,马杨林握着两支嫩黄的笋,在窗口向我招手。
“老师,爸爸要我送来的。”
我开门让他进来,他却想溜掉。“别跑,马杨林。”我严厉地制止他,他怯怯地回身过来:“老师。”
“来,老师请你喝杯汽水。”我接过笋子,“谢谢你爸爸。”
“也要谢谢我啊。”小子两颗眼珠碌碌转着。
“好,也谢谢你,马杨林——”我温和地让他坐下,用指甲在笋皮上掐了一下,“很嫩,一定好吃,是谁种的啊?”
“爸爸啊。”
“谁?”
“爸爸啊。”
“谁?”
“老师,是、我、爸爸!”他凑到我面前,大声。
“爸爸?哪一个?”
“两个!”
“两个?”
《在海德堡坠入情网》小说(上)两个爸爸一个妈妈(2)
“我!两个!”马杨林嘻嘻地笑着,“老师,我有两个爸爸,一个妈妈。”
我心中一颤,思忖着,这是一件多么荒谬的事!
“妈妈呢?”
“回山上去了。”马杨林说,“老师,我爸爸说下次要请你客,他说你是小同乡。我要回去了,老师再见!”
过了几天,座位上失去了马杨林的影子。对这么个问题家庭所制造的问题孩子,我能说什么呢?但基于职责所在,我再度来到竹林。屋子里只有一只土灰色的狗,朝我汪汪叫着,显然并没有人在家。正在附近种花生籽的妇人说,杨先生生病了,正在镇上陈外科处住院治疗,并问我有什么事,要不要托付什么东西——指的是慰问品,这是田洋村富于人情味的一面。妇人又说她丈夫将在下午前往陈外科探视病人。我回答道,我将自己前去。
小镇距田洋村约十公里,是附近农乡人文荟萃、交易买卖的据点。简陋但堪称宏大的陈外科医院,竟也是惟一令乡人们心安的诊所。我走进去,迎面是市场般的喧嚣,大夫们权威而亲切的态度,当是他们乐于受诊的最大原因。老杨住在二楼病房里。
眼前的一幕,使我尴尬极了,好在彼此都是男生,才没有那么难堪。扶着老杨的老马,很坦然地唤我坐下。他正协助老杨解手。我闻到一股恶臭,比诸农舍间肮脏的厕所,有过之无不及。因为招呼我的缘故,利便器——一种塑胶马桶没有对准老杨,以致床下漏满了浊黄的液体。
“唉唉。”老杨显然是不安的。我装作阅读墙上人体解剖图,避开视线。
“没有关系啦,来,拉完,拉完,好!再来,来,嗯,用力,好!唔,对了,大夫讲通了便,就表示没有问题了啦。”老马扶好利便器,像哄着婴儿般细声软语。
“是啊是啊!”我呼应道。
“好啦!这不是好了吗?嘿嘿。”像满意的父亲,老马笑了笑,又替老杨擦了屁股,让他躺下。
“等会儿啊。”老马对我悻然一笑。
“没关系,没关系,你忙好了。”我把携来的奶粉置在茶几上。老杨翕动着嘴唇,“老师,谢……”
“哪里,你好好休养。”
“快好了啦!”老马弯腰,拿起利便器,端向盥洗间,还边安慰病人。
“唉,在战场上,枪里来,弹里去,也没伤我一根汗毛,想不到脱了军装才几年,就一身病。”老杨手抓着棉被一角,“真不甘心哪!”
“杨先生,快别胡思乱想,小灾小病的,有啥大不了的,病好,又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
老马进来,嘴里不让闲着,“是嘛,王老师说的是,哎,老乡,干嘛呀?好好躺着,苦了大半辈子,趁机歇歇还嫌累啊,赫!”他又弯腰,手里拿抹布去擦拭床下那一滩秽物,又走出去。
“我这兄弟。”老杨哽咽道,摇头,“拖累了他。”
我替他拭了眼泪,心中一酸。昔日的老兵,一朝卧病,铁汉成了软泥,随人搬弄。善感的我,想到他们一生最美好的青春,如江水东去,保了老命,解甲归田,却剩下一具病体,也不禁陪着老杨难过半天。
老马进来,看我眼眶湿红,别过脸打着哈哈。
“春花?”老杨颤声问道,“还没有来?”
“春花,还没有,唉,老乡,干嘛呀!她要走就由她去,叫她回来折腾你不?”老马转向我,“老师,真抱歉,她把马杨林带走了,没有请假。”
“哎,没关系。”我讪讪道。
过了数日,马杨林傻愣愣的脸出现了。我抓住他问:“姆妈回来了?”
他猛点头,又说:“被爸爸捉回来,爸爸也回来了。”
“哪一位?”
“两个啊。”他嘻着脸,意思是老师好笨。
放学后,我三度造访竹林,启门的女人,一脸羞赧,我惊讶于她的年轻、姣美,薄衫内跃动着青春的躯体。她盈盈笑道,“老师,进来坐!”
她执意要我留下用晚餐。对这份热情,我实无法拒绝,再者,我想趁机探索这个家庭里所存在的问题。是时,我对一切事物,不再因自己恋人的离去而意兴索然,相反地却充满了好奇之心,以之转移自我的挫折,并企图改造一个新的自我,以迎接未来久远的路程和挑战。于是,我留下来。
《在海德堡坠入情网》小说(上)两个爸爸一个妈妈(3)
“呵,尝尝我的手艺。”老马高兴地笑道,转身便走入厨房。
“这个伙夫头。”老杨指着他背影。“除了不会生孩子,什么鸟事都会。”说完,朝着屋外喊道,“春花、春花,拿香烟来。”
女人拿着一包长寿进来,嘴里先衔了一根。
“我不用,我不用!”我连忙拒绝,她嘴里喷出的烟雾,漫了我一脸。
“还不去厨房帮忙。”老杨喝道。
女人眨眨眼,又无所谓地吸了一口,才■■然出去。
“唉。”老杨对着她背影叹了口气,也猛吸了口香烟,却又咳了起来,边咳边捂着腹部。“本性难移呵!”他痛苦地说。
老马果然手艺绝佳,只是咸了些。
“酒,老师,咱们喝两杯,好好聊聊。”他说。
“我也要,老乡。”老杨嗫嚅地说。
“……”老马张着嘴,想说又咽回去,他把着酒瓶倒酒,给老杨的总一点一点斟,不够半杯。我注意到他脸上的不悦,以及老杨贪婪的眼神,老杨举杯的手微微抖着,总是一仰而尽。
“可以了。”老马把老杨的杯子推回去,老杨哭丧着脸,像个无助的孩子望着我。
“马老哥,今晚,真是酒足菜香饭饱了,我要醉了。”我把自己杯里的酒倒了一半给老杨,“来!大家干杯。”
回到宿舍,已经夜半,约略盥洗后,我坐在桌前批改作业,想不到老马来敲我的门。
“老师,我有事。”他开门见山,“务必请你帮忙。”他涨红的脸闪着亮采。
“老哥哥,只要我做得到,义不容辞。”我拍着胸脯,泡给他一杯浓茶。
“我的兄弟在作贱自己,”趁着酒意,老马娓娓叙述着:
相信我,我没有醉。
哦,你的茶很香。
战事,久远的年代。兵荒马乱,多少人离乡背井,呃!你当然没有这样的记忆啦!
我们像一群饥饿的鸟雀,张惶于逃难的路途,最后,终于在那陌生的岛上落足。不!在战地,一个芝麻大的小岛,我和老杨负责守海滩碉堡,而彼时的空气里,弥漫着大战的气息!由于同乡,我们在举目无亲的情况下,互拜为兄弟,在碉堡内相依为命。年稚的小子,听到炮声还要尿湿裤子哩!
但是,我们不会。战火是生活的一部分。除了自己,我们爱酒。那时,军营的长官说:枪就是我们的爱人。因为,两人都曾在北地的雪天冰漠里生活过,所以,酒是我们不可缺少的饮料。酒使我们像个男人,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还不是一样去逛乐园你懂吗?八三么,八、三,么!听过了?那好,你懂就好。哈,爱人,枪,酒、八三么,赫赫!我们在小岛上待了将近十年,每天准备打仗。
果真,战火又燃烧起来了。
但我们不死,你看,我只受了点小伤,这块疤记就是哪!我的兄弟杨四川——名字是当初在四川被编入军队时,文书填上的,他比较惨,弹片隐藏在他身体中,这使他成了老病号。
部队移到另一个比较大的岛,我们过着比较安静的日子,但战争并没有远离我们。
好了,话说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