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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线电传来的讯息会告诉他们现在哪条路有人要搭车。一个人的时候,像发现迟到的果实一样,他立刻驱车前往目的地好终止漫长的等待;如果车上有乘客,他还是可以沉着地和乘客聊天,一方面期待下一个离自己很近的乘客的讯息透过杂音传过来。他们几乎都习惯收听路况广播,随时做好准备地等待着。
她知道父亲生活中有无数次出门在外的等待,只是这样漫长又周而复始的等待似乎没有因为夜晚来临而停止。
离家后,她几次回来都还是会撞见自己的父亲仍然维持着等待的姿势,在家中很无聊地和朋友喝酒打发时间,就像他在车行下棋,或在捷运站出口排队一样。那种共同在等待的情绪在家中滋养着,但他们早已不再清醒,弥漫在客厅里的酒气只凸显他们现在都过不了酒精测验的事实。
看到这样的场景通常她会快步走过,她不想介入父亲和同事情感交流的场域,也不想去戳刺那样沉滞的共同等待。她知道再多看几眼,连父亲的咒语都不能令她心安地拿钱。她走过父亲背后时迅速又轻巧,偶尔在通行被打断时她会停下来说叔叔伯伯好。
“知道吗?当过医生的。”
有人打开另一瓶啤酒,拉环发出声响。
当父亲开始说故事时她是专心的。
父亲不喜欢说故事,还是小女孩时的她会拎着故事书要他念,像母亲会做的事。他先抱怨她不睡觉,然后慌乱地说故事。没有太多抑扬顿挫,单纯地念完故事读本后离开,好像说故事会打断他规律的等待。很快地听完故事后她还是没有睡意。后来,父亲去夜市买了三卷一百元的吴姐姐说故事录音带给她,还让她养了一条狗。
养狗的事母亲知道得很晚。但还是为此专程回家来和父亲吵架,“她鼻子过敏,你还让她抱着一条狗睡觉。”母亲说。然后带走了狗。
“狗被丢了。”
《在海德堡坠入情网》小说(上)出外(3)
母亲后来告诉她,虽然她感觉狗有时候还是会回家看她,她没说。鼻子过敏的情况变糟,因为对气味异常敏感起来。
她不太记得从前父亲都说了什么故事哄她睡觉。但她记得录音带里吴姐姐说的每一个故事,还有她讲给自己的狗听的。
“他很有名,当过医生,还上过电视,之前不是才写过一本书讨论初中生教育问题吗?”父亲说。
“有,啊,他上过电视,我记得他的样子。”邻居伯伯的声音淡了,她怀疑他打瞌睡,父亲只好自言自语。
他说话的态度轻率又随便,像不认识的陌生人兴高采烈地站在讲台上说黄色笑话,她听完却笑不出来。
父亲醉了,摇晃晃的手上拿着半瓶台啤,摇晃晃地洒了一半在地板上。她听到翻倒啤酒的声音。
一则她日前曾在报纸副刊上看过的专栏文章。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当父亲益发上扬的语气煞有其事地说着这个故事时,她手中的水杯缓缓跟着倾斜,饮水机的水不再呈一直线往下流泻。低头,她发现自己蓝色布拖鞋上面的水渍开始扩散成不对称的图形。
其实她知道这个故事的。作家说过一个搭计程车时听来的故事。胡子刮不干净又不得志的计程车司机在他上车后发现了作家的身分,带着半夸耀的语气,兴致高昂地说自己可以提供一个真实的故事让作家写小说。作家笑着答应了,作家有股属于南部人的亲和力,笑开时爬满眼角周围的纹路也跟着紧实地带着笑意扬起,眼睛变成一条线时,很容易让人对他敞开心房。
计程车司机的遭遇变成了某一天不太占版面的专栏文章。
“有一次,我载了一个菲佣,她说要去华纳威秀找朋友。要下车的时候,她跟我说‘没有钱没有钱’。我看着她,不知道要怎么办时,她竟然开始解开衣服的扣子,抓着我的手伸进她的内衣里。作家问我说那你怎么办,我说我也没办法,只好把手伸进去乱摸一把。”
“你摸了?”
“唉,我跟你说,其实都差不多的。台湾的、菲律宾的女人胸部其实摸起来都差不多。她们黑一点而已,还是一样的。”
“没钱。玩假的。”
“想省钱吧,大家都是出来跑的。”
“操,多载几个你也别赚了。”邻居伯伯的声音跟着清楚起来。
“没那么糟,调剂嘛。”
“调剂。哈哈。”
父亲和邻居伯伯猥琐而放肆地大笑着。像要借着笑声把胸口中长期的抑郁一次性蒸发在空气里,笑声持续很久,但是频率太高,她感到刺耳。
笑声里面还带有酒味。她闻到时想打喷嚏,迅速地掐住鼻子想要移转注意。
她并不想过问这些事,如果能选择不听到什么。只是耳朵这时伶俐得像家中曾养过的狗,没办法不听到父亲口中的一字一句。听到父亲未经润饰的言词直接而粗鄙地对女体下了低级的评论,她仿佛亲眼目睹父亲准备好换档的右手开始不停触碰陌生的女体,胡乱抓了一把女人的胸部。父亲无名指上的结婚戒指金属边缘冰凉地游走在女人开始变硬的乳头尖端,该是抓牢方向盘的大手掌整个包住女人的胸部。
父亲拉起手煞车,双手从女人的背部环过后爱抚她,舌头也跟着灵巧地运动起来。女人褐色的乳晕很大,父亲拨弄完自己的欲念后,把头埋在女人的胸部抽抽搭搭地哭泣起来。很用力地哭泣着,泪水和着鼻涕像性交时的体液全跟着一起黏在外国女人的胸部上。
尽管如此,父亲还是在女人下车后轻声地抱怨着,摸起来都一样,外国的黑了点。
她感到热,好像父亲抚弄的是她的乳房。父亲悲伤地把整个头都埋进里头哭泣着,因为太过悲伤,所以她没有推开,她闻到父亲身上的气味,那一阵属于女人的香味,像是路边摊廉价的香水气味,她怀疑都来自同一个没钱付车资的菲律宾女人身上,或胸部上。
她推开父亲后,他从嘴角汩汩流出一长串唾液,绵延不绝地泻在地板上,搅和着先前肆意洒在地上的啤酒。
她迅速把手伸进自己的胸罩里,轻巧搓揉着依然干暖的内垫。
时间静止的时候,她闻到来自父亲手上那些被汗水溽湿的纸钞传来的气味,兴起了打喷嚏的念头。
她看见父亲回望被揉皱的纸钞,伸手去拿时嘴角上扬,喜孜孜地爱抚摸弄后座上的异国女体。
作家在报纸专栏上复述了自己的听闻,讲一个司机开心地分享自己的故事,说没钱付车资的菲佣用身体交换车资,想起描述计程车司机讲故事时开心却又故作神秘的猥琐姿态让她恶心。
她曾经相信她父亲像荧幕上的计程车司机,有深沉又善感的一面,有着同情及企图救援一个被推入火坑的雏妓时的正义感。直到她听闻父亲戏谑地复述着文章里的情节。
尽管她明白没有人是完美的,但是她对父亲的情感糅杂了太复杂又无法细究的成因。
陪膝盖受伤的上司搭计程车去参加聚餐是在一个炎热的正午。她们在捷运出口外就看到一长排的计程车。那时她想着,会不会刚好遇到父亲。
《在海德堡坠入情网》小说(上)出外(4)
优雅的女上司刻意选了一台窗户很干净的车。司机很专心地把老花眼镜拿在手上看报纸上的人事广告,冷气开得很大,额头还是有点湿。她敲了玻璃,司机才发现她们要搭车。像电视上教过大家如何安全搭乘计程车一样,上司确认了司机执照上的名字和照片,上车后立即打电话对先生说“我现在搭上计程车啰,司机是某某某,预估十分钟后会到某某。”小心又谨慎的样子让她莫名其妙地难过起来。好多人都这么小心防范计程车司机。
下车前司机不停地说谢谢。
那天聚餐她吃不下饭,父亲也会这样说谢谢吗她不知道。“谢谢你们搭我的车,谢谢,感恩喔。”她害怕父亲每天除了漫长等待也必须这么重复说着谢谢,更害怕父亲这么说时自己会想假装不认识他。
只是父亲没在她面前说谢谢,而是带着醉意和夸耀的语气分享着他的故事。
听着听着,她的泪水跟着溢出来了。
客厅的声音安静以后,她打算要离开。
一个晚上的时间,她发现自己似乎不曾认识过父亲,她很想去找母亲,想弄清楚她离家的原因,还有母亲眼中的父亲。
像肥皂剧一样,她多愁善感地想跟弟弟正式道别。她感觉自己得先离家,学会去接受一些事情,学会倾听父亲,学会习惯父亲和他身旁集聚的沉滞等待和弥漫家中的酒气,学会以父亲养家的辛劳为荣。但她还是希望弟弟活在一个不知情的状态,像年幼时他会接过父亲带来的汽水,喝饱后干爽俐落地打几个嗝。
她听到弟弟的鼾声后又默默走开。
回到自己房间后,她收拾自己的行李,要出门了,她提醒自己。听到客厅传来的均匀呼吸声,她确定父亲和邻居伯伯酒醉熟睡,没有声音了。她打开了门上的三道锁。
搭了电梯到大门口。
夜晚的空气很干净,她的鼻子跟着舒坦起来,忘了刚才没有吃药。独自行走的过程,她惊讶地发现因为时间太晚她没有公车或捷运可以搭乘。
走出巷子到了公车站牌,她又仔细确认了一次,确定最后一班公车早走了。
迎面慢慢地开来了一辆计程车。她看了看表,确定计程车的玻璃干净到可以在夜晚当镜子映出自己的样子,迟疑了一会后她举手招车。
“是你啊!”没有回头的计程车司机从后照镜看着她说。
认出声音后,她抬头看后照镜里的骨头叔叔。很认真地注意了方向盘上他瘦得像骨头的手臂,和上头爬满像梁柱花纹的凸出手筋。
“骨头叔叔。”她微笑。
“这么晚要去哪?”
“要去妈妈那。”
“跟爸爸吵架吗?”
她没有回答。
骨头叔叔开始客套地寒暄。大部分时间她保持微笑表示赞同,却很少认真延长谈话。像是察觉她的情绪低落,骨头叔叔跟着渐渐沉默;遇到红灯停下时,刻意把广播的声音稍稍调大了些,像是避免太过安静时的尴尬。
她很感激他的贴心,索性不再开口说话。
两个人在密闭的计程车里听着深夜广播里播放的西洋老歌。似乎有种细微的浪漫在滋长着,她怀疑骨头叔叔也失眠,像电影里的劳勃狄尼洛。在夜间开车,只是他观察外界的一种方式。
到了母亲住的社区大楼门口,车子停了下来。一如他引以为傲的技术一样,整个路程平稳,她舒服到差点在车上睡着。
说了谢谢后,她伸手到背包里要拿钱。没找到皮夹,她有点紧张地把东西一样样翻搅出来又放回去,还是没看到皮夹。她想起自己匆忙离家,并没有从父亲那拿钱;即使带了皮夹,里头的零钱或许也不足够付车资。
她感觉自己的背脊凉了起来,额头却开始冒汗。
“我,我没有带钱。”她吞吞吐吐地挤出这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