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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府的那处小门开了,正是沈城双臂中抱着一捧书和几卷画出来,见他们如此,面上一暗,已然已经是不悦。
她一时也没有回过神来就听见沈城低了声音道:“段大人清廉一身,如何会有你这样的外甥来连累声名?”
邱少却也脸皮极厚,笑嘻嘻回了几句。她这才恍然沈城却已在跟前,她不由得直直的看着他,他眼中的师父是这样好,没有半分瑕疵,是他敬仰并奋斗的目标,可是……那人明明配不上沈城这样的敬重。
她心中郁结,又惊又怒,终于在这刻,将这段日子那一点怨愤都指向了沈城,“什么样品行教出什么样的人罢了。”这便是一句极恶毒的话。
在沈城看来更是极大的污蔑,他的师父品行高雅,更是廉洁公正,她却用这样的话来指责污蔑!他看着她,脸色一点点的变得铁青,“那么你呢,你又是什么品行?”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觉自己的手被那个邱少捏在了掌中。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抬眸看着他,“我是什么品行你不知道吗?”她声音低媚,带着几分少有的轻浮,“是了,你也不过是个有眼无珠的人罢了,”她负气抽开手,飞快的跑了去。这是她和沈城的第一次争吵。
再后来,她收不了手,越查越是触目惊心,所谓的为民请命,或多或少都是偏袒着权势一方。他们的大青天并不是他们口中赞颂的那样廉明。太多的内情,多得几乎每一件案子中都有蹊跷猫腻,她不知道要去同谁讲。以至于,她懒得出门,只要一听到段秋北这三个字都觉得恶心得很。
终于一天,她忍不住去寻了林铁水,他如今在村头的一个破烂窝棚中栖身。她始知他家代代相传的农田也被人占了去,这样的一个农家的壮汉,跌倒了谷底、翻身无力,子离子散,家破人亡。然而,对着段秋北,他还如当日一般的千恩万谢。殊不知,他的恩人并未能给他什么,他的大仇也并未在那个青天的主持下得已报了。
她看着他只觉得可悲可怜,如是她不去告诉他,他只怕一辈子都会去感激那个公正廉明的大青天。她远远的看着他,见他用木头雕了牌匾,好像将心血都浇筑在了上面。林铁水却冲着走近了的她惨淡一笑,低头继续雕刻着的的那木头牌匾。而那上面早叫人写了端正的三个大字:大青天。
她看了,只觉得好笑,咬牙鄙夷道,“他当不起这三个字。”
林铁水将手中的活一停,转过头来对着她怒斥道:“他当不起,难道你就当得起?你这大家小姐哪里知道我们
这些穷人的难处!我那日是昏了头了才会和你说这些事情,还以为你和段老爷一样是不同的人。没想到,你也同那些人一样!”
他眸中怒气是两团熊熊大火,句句指责着她。她在袖中的手不禁握成了拳,心中低嘲,只可惜你段大老爷也是一丘之貉!她没法子说出来,这些事情,起先被她一条条记载在了本子上,后来查到的越来越多,她也越来越惶恐,只能那厚厚叠的本子都投入了火中。
如何能被世人看见这东西?她查出的这些不能跟同旁人说,只能烂在肚子中。正如此时,她咬牙,生怕自己一个脱口就将这事原原本本的都抖出来。那人,根本不是什么大青天,根本不是!
不到,一个月后,她整个人都几乎要被查到的越来越多的内/幕压垮了。段秋北还在继续,而百姓还在赞颂不断。单单这一月唯一的两起民告官案子都有蹊跷!这个伪君子,为什么所有人都被受他的蒙蔽!那晚,月朗星稀,她踏夜出门,到了那个奄奄一息的男子面前,一字字无情的道:“段秋北根本就是衣冠禽兽!”
“当日纵狗之人本是邱宝季,乃段秋北外甥!然你状告后的判词所述的行凶之人却成了邱小宝!明明判罚的是恶狗杖毙,纵狗之人监禁半年。可那狗如今仍好端端的段府里头养着,替罪之人也根本没有的进那牢狱!你家的那几亩薄田也是邱宝季衔恨在心故意让人恶占去的!林铁水,你可看仔细了,你日日感恩的可是什么人!”
她顾不得去看他的表情,也不愿意去听他的反驳和质疑,扔下了早前拓出的案宗就走。到了门口,却见沈城正面色阴郁的站在那,见她出来不发一言,转身就走。
再到后来半月不足,段秋北在下朝的路上被人拦了官轿,有人跪着举了一块刻着大青天三字的牌匾去献。却没料他近了段秋北的身时,突然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劈柴斧头,在段秋北猝不及防的时候就将砍向了他的脖子。
那块殷红色大青天三字的牌匾也被摔成了两半。
她原本以为,林铁水只会当她说的是一番胡话,没想最后他会以这样决绝的方式来终结。
肆肆道完,抬起头低哑一笑,她唇角像是盛开了一朵毒恶之花,“这便是段秋北断大青天遇刺身亡的内情,王爷信不信?”她少有的低柔,婉转动听,却也好似带了几分诱惑。
裴湛嗫喏想要开口。
“肆肆编排的一段故事,王爷听着可逼真否?”还未等他开口,肆肆又抢着说道,她这时又盈盈笑着,模样纯善。
裴湛看了她一眼,站了起来转身,走了两步才低沉说道:“夜间凉,好生修养。”他出了屋子,惊鸟绻花皆在外
面等着,立即有一个皮裘在了他的身上,恭谨道:“主子回去吧。”
他抬头,见纤秀仍是坐在一旁的石阶上低垂着头,冷得有些发抖却仍是没有离开。裴湛抿了抿唇,声音淡薄的开口道:“你叫什么?”
纤秀回头一见是晏王,当即慌慌张张的跪了下来,“小的名叫纤秀。”
“纤秀、纤秀。”裴湛反复读了两遍,才淡淡吩咐道:“去熬碗润喉汤药。”说完就阔步离开了。
这一夜,垂垂欲死的肆肆似乎有了几丝生气。
☆、诡消息
大膺昭业三年十一月末,先帝第三子渠王裴汲擅离封地,回京刺杀太子裴承。潜回封地勒川后,更是犯上作乱,打出了除暴君的旗帜,与朝廷公然相抗。
同月,沣帝封左右将军,领军十万去平乱。然朝中早朝制度尚未恢复,大小官员若是有奏请弹劾依旧还是直接进宫面圣。裴湛官职尽卸,赋闲的在家,也就无甚事要入宫。自卸下的金吾卫统领之时起,他再没有面见的过圣驾。就算是那日圣驾到了晏王府,内监也是传了话过来告知,不必面圣接驾。
太子被渠王所劫持,而他又与渠王有过接触,皇帝心中生疑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王爷,今日十万铁蹄在城门外整装待齐,歃血饮酒誓平叛乱、灭贼子,刚由拱卫缉事司的苏斥川亲自送行。”惊鸟垂首压低了声音说道。
阳光微醺,裴湛手中擎着一直鱼竿,悠闲的倚在摇椅子上半眯着眼睛养神,闻见最后这几个字才睁开了眼睛,略微有些惊诧的复又喃着那三个字问道,“苏斥川?”
“是。”
裴湛再没有说话,却是坐在不远处的玄诃忍不住开口讥嘲,“军中都是铮铮铁骨的硬汉,居然派了只阉狗去践行。”到了这样的寒冬腊月,他原本是一刻都不想在外,虽然身上是裹了两层皮裘,却仍叫人在腿边上生了一盆旺火。
裴湛抿着薄唇,抬眉去看了眼扔在水中丝线,没有半分颤动。旁边的几个就更没有发出声响来,楚符私下扯了扯玄诃,悄声说道:“莫要惊了王爷的鱼。”说完,又大为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裴湛却是淡淡一笑,“十一月本就不是钓鱼的好时节。若真是想钓鱼,倒也是有法子,只是劳民伤财实在是得不偿失。不如,待到明年的好时节再说。”说着,他手中的鱼竿收了起来了,原来那鱼钩上他根本没有下饵。
玄诃只觉得裴湛像是说了一段大有玄机的话——既然,时机未到,那就且等着吧。
“去喊琴师来,就弹奏那曲《东喜禅》。”裴湛默了默,沉声道,“孤虽没法子亲自为他们践行,遥遥赠上一曲,全当做是聊表心意了。”
老琴师不一会儿便捧了琵琶上来,拨弄几下试了音就开始指尖上下翻飞起来。想必也是背后下了苦功夫来练的,悲壮孤绝的氛围被刻画到了极致,在场的几人听了后无一不动容起来。情到深处,岩莫竟然是抽出了腰间的大刀,随着那调子弹剑相和。那琵琶虽然低音絮絮如
诉,高音处高昂转圜,倒不不及刀声带着生死悲绝。这两者相辅相成,更是多了分英雄的萧瑟悲壮。
一曲罢,岩莫当即膝跪了下来,深深的伏着头磕地,语带哽咽的说道:“属下愿意生死随着王爷,有朝一日,更是愿意为王爷领军阵前,冲锋杀敌。”他原本也是行伍出身,年少的日子全是在军队中度过,虽然现在晏王府中,却总还是对着以前的时光年年不忘。
裴湛淡淡的看了一眼,只是说道:“你起来罢,近日朝中动荡,该做的也是为百姓谋福祉。”他调转视线,见玄诃一人坐在那,一副快要睡着的模样。玄诃半眯着眼睛,见他看着他,神情也不由得苦不堪言起来,“王爷救救属下吧。”
那几人看了他的这模样都忍不住笑个不停,有人笑喟道:“他这厮近来半月倒有十一二天不在敞园当值,就只裹着被子在床上睡觉。”“这样的懒人,王爷不要理会他。”
玄诃不理他们笑讽,低声求道:“王爷,属下实在是受不住了。”他平时傲气惯了,现如今是真被逼得没有办法了才来开口。那回纤秀的事情叫去烬耿耿于怀,到现在都不肯将药给他。发作一次,他尚且能靠着自己的功力抵过去,到现在却是无论如何都支持不下去了。
“你自己结下的梁子自己解去。”裴湛看了他的苦相,忍不住轻声一笑,这样说他显然是摊手不想管这件事情。
玄诃几乎就要跪下来,“那个老头子记仇的很,他若是不想,我便是求着跪在他门前也没有法子。王爷救我……”他说着,竟是一点点跪了下来,伸手去揪着裴湛膝盖上的缎子。
裴湛看了他,良久谈了一口气,“你又何必……如此为难自己。”
玄诃一颤,却没有说话,慢吞吞的收回了自己手,他原本就是消瘦,这段日子昏睡的时间多了,更显得异常整张脸的都苍白了起来,棱骨分明,好像整个人被什么耗尽了生命。
“你去找纤秀,去烬的那个弟子吧。”裴湛看着他这幅模样也只能摇头,他的情况他最清楚不过,只要玄诃一日看不开,这东西时刻都在累及他的生命。去烬那个脾气,虽然会看着他的面子上应着,可谁又知道,私底下又会不会在药或者是哪边动些的手脚。去烬不愿意做的事情,实在不宜去逼着他,不如找根源了化解了再去说。
玄诃见苦求无果,却也拉不下脸去对一个曾落入自己手中受刑的小辈低声下气。他恹恹的坐回了原先的位置
,一手支颐,愁苦的叹道:“还不如仍由我去死。”他转头看了一眼周围的几人,眉眼间的神情复又讥薄起来,他薄凉的咒骂道:“我若是做了鬼,便是日日夜夜也不放过你们。”
他说得越来泼皮无赖,哪有往日在敞园中维持的那种淡漠刻薄模样,众人哈哈笑了起来。楚符素来端正严肃,也忍不住笑着说道:“我却是不信鬼神之说,你若是死了,可一定记得要来找我,也好叫我知道鬼。叫我相信了,对神明也能多敬畏一些。”
玄诃瞪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有些怨色的叹道:“你们这帮人太没良心,看见我鬼魂的人难道还会让你们活着见到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