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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时保密。”
袁朗给成才又倒了杯啤酒,同时很觉有趣地看着他失落的表情:“为了补偿告诉你别的吧,我们这支部队有时会参加实战。”
这话真让许三多和成才愣住了。许三多谨慎地问道:“您说的实战是……”
袁朗说:“真枪实弹呀,真正的敌人,真的想杀了你。”
“那你杀过人吗?”成才也小心翼翼地问道。
袁朗笑了笑,随即挽起了袖子,让他们看他臂上的一个伤疤。说:“看见这个没有?M16A2,SS109子弹钻出来的,贯穿型伤口,好在没碰着骨头,卫生兵拿一块药棉从这头通到那头就消了毒。”
两个和平年代的兵惊讶莫名加钦佩加半信半疑地看着那个不知就里的伤疤。
许三多却以为自己听出了什么,怀疑地问道:“M16?美军?”
袁朗笑了:“那成世界大战了,境外的黑市上M16卖得也就比AK47差点。”
成才:“哪个境外?就是越境作战了?为什么实战?什么规模的实战?”
袁朗:“又要说那两字了。保密。”
成才:“就是说您杀过人,对不对?”
袁朗:“个人原因不想作答。”他笑着喝酒,“这杯算给你们庆功。”
成才却又找回刚才的话题,说:“杀人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袁朗眉头皱起来了,说:“千万别向往这个。即使杀敌也是在杀人,我希望全世界都是没杀过人的军人。可惜。”
趁着酒兴,成才却不肯罢休,说:“行行。再问个问题好不好?”
袁朗说:“早知道这样找我老战友吃饭了。”
成才说:“你的包里放着我们的档案吗?”
袁朗说:“是的。”
成才:“我能看看吗?”他看袁朗笑着看他,又说,“您不知道,我多想看看自己的档案!据说对我们的评价就装在里边,付出那么大代价,我想知道被人怎么评价。”
袁朗:“付出什么代价呢?”
成才:“看看许三多吧,他在我们村里被大家当做傻子。现在……”
许三多正给自己搛菜,看他一眼,吃饭。
袁朗:“就算他……真是傻子吧,那现在也是长大了,是好事啊。”
成才:“是代价。您不知道我们走了多远。”
袁朗:“不给看,因为我走得比你们还远。你猜从列兵到中校要走多远?”
他扔下只好自己喝酒的成才,看看许三多。
袁朗:“你今天很少说话。为什么?”
许三多:“不知道说什么。”
袁朗:“我让你不知道说什么?”
许三多看着他,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怎么办……还有,我的朋友还在医院……我总是记得……总记得……”
他记得伍六一发射了信号弹然后坐下,而袁朗在终点抱臂看着。他记得救护车驶走,而袁朗若无其事把车开往另一个方向。
袁朗:“我知道你记得什么,你现在很讨厌我?”
许三多:“不是……我说不清。”
他给许三多又夹了一筷子菜,并且再也不提这件事情。
许三多沉默地咀嚼着饭粒。啤酒沫在杯里浮沉,旁边的声音渐渐淡去。
那天晚上成才喝了很多,也问了很多,我和成才都累坏了,都有放松的权利,我却忘了怎么放松了。
要走了,七连的宿舍,这个屋里所有的铺盖都收了起来,宿舍里的高低床终于都只剩下光板了。许三多在最后一遍打扫卫生,这是一遍极其细致的打扫,因为对他来说,连一个桌角、一块奖牌的背面、一块床板下的缝隙都是钢七连的一部分。他从贴着伍六一的床板缝里找到一根烟,那根烟已经干得不像话了,显然是铺主不小心落在那的。
一天时间哪里都去不了,明天就有新兵要搬进来,我去不了医院,更去不了草原上的五班。纤尘不染的营房,将耗去我在三五三团的最后时间。
外面已经是深夜,许三多在打扫,一个人做完通常是整个连做的工作,可以想象这是个多么漫长的工作。从许三多的神情上看不出漫长,他打扫得怎么说呢,甚至很珍惜。熄灯号中最后一点舍灯终于熄去。
黑暗中点起一点火光,许三多做了对他少有的一件违规的事——他点燃了那根应该是没法再抽的烟,他第一次抽烟。
他一口口地抽着,将烟灰就掸在自己的手心里。干了的烟抽起来很辣,从不吸烟的许三多,被烟呛得不住地流着眼泪。在泪水看见一个自己,很多个自己,各种各样的自己,投降的自己,孱弱的自己,哀怜的自己,悲愤的自己,欢乐的自己。
背包早打好了,就放在光光的床板上。看起来,许三多今晚不打算把它打开。他不打算睡觉了。
晨光,许三多在椅子上坐了一晚上,他这样迎来黎明。两件简单的行李放在地上,一个迷彩包,高城送的录音机。
我来的时候只带了一肚皮患得患失,走的时候行李多了很多,王庆端送的车模,连长送的便携音响,以及一个会被战友们用豪华来形容的前途,跟大多数来了又走了的人比,我走得很富有,是一个有财产的人。
天一亮许三多就冲上操场的跑道,开始他在这个操场上最后一次长跑。这次不再是慢跑,是全速,一个长程的冲刺。
他结束了在三五三的最后一次长跑,跑向连队的方向。
许三多远远地站住,虽然还很早,七连的空地上已停着两辆车,一辆是越野车,上边坐着袁朗和成才,那是来接他的;一辆是卡车,是来接收营房的,有很多兵正在车下列队。
许三多拿着他的背包出来,在自己的连旗下站住了。一名军官在他身边等待着,他的那一队士兵,也站在空地里等待着。
许三多缓慢而凝重地开始敬礼。
“许三多,给大家说点什么。”那军官郑重地说。
许三多愣了一下,他不是个会说话的人。
他说:“我不会讲话。”
“随便说,他们都是院校出来的,你给他们上上课吧。”那军官压低了声音,“你的事我跟他们讲过了,都是院校生,佩服坏了。”
许三多愕然了,他看看那些年青的脸,目光里居然像认识他很久的样子。
许三多对视着那几十双眼睛,他说:“欢迎来这。我一直在等你们,等到你们来的时候我已经要走了。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了。以后对这个地方来说,我们就是老家伙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是我这些年说得最多的话,有时是因为嘴拙,有时……真是觉得说不如不说。”
他站在那,看着他的连旗,很长时间的沉默,但并不是很长时间的冷场。
“我的父亲跟我说,好好活。我的班长跟我说,做有意义的事情。我是个笨人,偶尔做对一件事会让旁边人都替我庆幸。我只好跟我说——尤其在这个要走的时候更得对自己说——好好活,就是做有意义的事情。做有意义的事情,就是好好活——这是傻话,傻人对自己说话……聪明人可能用不上,聪明人会问什么是意义……我不知道……真不知道……你们用不上。”许三多苦笑,并且真真正正地乱了阵脚,“你们都有文化,当然不会有我这样的笨人。”
“有!我就是。”
“我也是。”
“都是。”
队列里一阵喧嚣。
许三多愣了一会儿,敬了个礼:“那就好……我走了……该走了,有人在等我。”
许三多头也不回地走向袁朗的车,他不敢回头。
袁朗为他将车门拉开,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许三多他不是上车而是退上车,几乎是手足无措,所有士兵敬礼,然后是最庄重的注目礼,那让许三多的头撞在车顶上。
袁朗将车倒到车道上开始行驶。
许三多木然地将头转开,逃避着那个注目礼。
袁朗:“说得很好,我也受教。”
许三多:“啊?不会的。”他在沮丧和惶恐中看着钢七连离开自己的视线。
驶过敬礼的哨兵,驶出大门。上了中间那条道,两个兵呆坐着。
出了团部有三条路,许三多他们走的仍是中间那条。通向军用车站,军用机场,更多的军队,更多的血、泪、汗。
第十八章
陆航机场,袁朗的越野车通过机场口的哨卡,驶上跑道旁的便道,驶向一架正待发的轻型直升机。
“我们是要坐这个走吗?”成才简直不敢相信。看见袁朗笑笑,成才压抑不住地笑了,他捅了一下许三多,许三多不动窝,他索性痒痒许三多,许三多这才忍不住笑了起来。
袁朗将车停下。驾驶员看看表:“准时。”说着上了直升机。
袁朗:“五分钟后登机。成才拿行李,许三多别动。”
成才:“是。”这对他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从车后厢拉出行李往飞机上送。
许三多沉闷地坐着。
袁朗下车,倚在车门边,也就是许三多旁边,看着机场人员作起飞前的准备。
袁朗:“你越来越少跟我说话了,而且我肯定,不是因为上下级关系。”
许三多:“我就话少。”
袁朗:“那个人叫什么?”
许三多愕然了一下。
许三多:“谁?”
袁朗:“让你讨厌我的那个人,他叫什么?”
许三多:“我没有讨厌你。”
袁朗:“让你把我当另一种人的那个人,是你想拖着挣扎着过终点的那个兵吗?他叫什么?”
许三多:“伍六一。”
袁朗掏出一个本,郑重地记下那个名字。
袁朗:“番号?”
许三多:“三五三团一营机步一连三班班长……以后是司务长。”
袁朗边记边苦笑:“司务长……我很抱歉。你觉得不公平?”
许三多:“没有……我只是觉得……您知道您提供的这个机会对一个士兵来说有多不容易吗?……太不容易了。”
袁朗:“我知道,他把本收了起来。”
许三多犹豫一会儿:“那样有用吗?我是说,还会回这来选拔吗?”
袁朗:“不会了,下次会换支部队。”
许三多:“那记上有什么用?”
袁朗:“为了哄你,我给自己记的。我习惯记下一些士兵的名字,后来发现太多了,只好用本记。”
许三多:“记什么?”
袁朗:“尊敬,遗憾和尊敬,登机。”
他走开,许三多跟着下车。
他不可能解决六一的现实问题,就像他不可能让六一的腿恢复如初。但记下那几个字,让他又回到我的世界,不过我现在知道,他和我不是一种人。
直升机升空,在空中盘旋,悬停。
直升机已经将许三多和成才带到一个生平从未达到过的高度,高到机翼下的城镇像是一个小小的棋盘,而远处的草原已经成了一个穹形。
成才惊喜地叫道:“机步团!”
确实,机翼下出现了两人待了三年的团队,看着那些蚂蚁大小的士兵和瓢虫一般大小的战车,成才又喊起来了:“许三多,你说他们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在他们头上?”
许三多想了想,说:“不知道吧。”
成才说:“我真想往下边扔个什么,好让他们知道知道。”
许三多信以为真,忙说:“会砸到人的。”
成才说:“想想咱们来的时候坐闷罐子!咱们走的时候直升机!更远的路,看更多东西!许三多,老A,以后我们要习惯从这上边看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