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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就是两个字——枯燥……有什么爱好?”
许三多想了想:“爱好?没有。”
李梦大手一挥:“赶紧找一爱好,要不人生苦短长夜漫漫,你五分钟就闲得两眼飞星星。跟你说吧,班上那几个瞧见没?薛林,热爱迷路羔羊,见头走失畜生如见大姑娘,他绝不图表扬,就图跟五班外的人说个话。老魏,一天给人起十个外号。老马,咱班长,现在不迷下棋了,正研究桥牌……这帮傻蛋。”
许三多怔了许久:“你……您爱好什么?”
“见外啦,我叫李梦。”李梦忽然变得很庄严起来,“我的爱好,说实话,不来这草原我没法实现它,来了这我就一定能实现了它。”
许三多看了看暮色下的草原,草原让他茫然,现在面前的人类让他更加茫然。
“我写小说,平心静气踏踏实实开始写小说。关于人生,我已经二十一了,我会写一部两百万字关于人生的小说。如果在繁华闹市,我一定完成不了,可命运……”李梦看了看许三多“有一位伟大的作家,因为坐牢写出了传世之作,你知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许三多已经无法避免地开始崇敬起来:“我不知道。”
李梦又点点头:“我原来是知道的,现在忘了。我会像他那样。”
许三多:“你会的。”
李梦忽然警惕起来:“这事别让你以外的人知道。”
“杀了我也不说。”
李梦满意地笑了:“指导员有没有跟你说这是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许三多点头。
李梦接过许三多的烟盒,“再给支烟。我先拿着吧,你也不抽——指导员在打官腔,他不明白这话的意义,光荣在于平淡,艰巨因为漫长,无论如何,我们可以把有限的生命用在无限的事业上,这一切,指导员他明白个蛋。”
李梦对着荒原做如上感慨。许三多的崇敬无止境,但我们千万别相信他很明白。
何红涛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几乎把一碗面条扣在自己脸上。
老马面无表情,递过一块疑似抹布的东西,何红涛盛情难却地擦擦嘴。
何红涛:“老马,你好好干,这是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老马像个见过一万次海市蜃楼的人,他早已经不冲动了:“光荣个蛋,艰巨个屁。”
何红涛气得把碗重重一放:“五班长!我说你……立正!看着我!别把眼睛转来转去的!”
老马立刻便戳成了一根人桩,只是眼神闪烁,回避着何红涛愤怒的表情。
何红涛恨铁不成刚:“你以前多好。现在呢?现在就像那屋那几个兵。”
对一个曾经是三连模范班长的人,这话很重,何红涛以为老马会被刺痛,老马却只是念天地悠悠地叹了口气。
“一年半。”何红涛叹气,“从红三连最好的班长掉成现在这样,只用了一年半。为什么?”
老马不说话,眼神直直地看着窗外的地平线。何红涛也看了看,在这里此窗的地平线和彼窗的地平线绝没有任何区别,那片荒漠把他的怒气也消弭无形。
何红涛发现了他的眼神变化:“又要说赖这地方?”
“不知道,兴许赖我自己。”
何红涛拍拍他:“好吧。苦处我知道,你好处连里也记得。连里正给你力争三等功,说白了能在这地方待下来就该无条件三等功。退伍找工作管用,不让你在这干耗。”
老马低下头:“别别!指导员我没说要走。”
何红涛又诧异又生气:“那怎么办?一世英名非晚节不保吗?你没带好那几个,倒让他们把你带坏!不趁早光荣退伍……你到底在想什么?”
老马嘘了口气:“不知道。……指导员知道吗?这方圆几十公里就这几个人,想好好待下来,就得明白多数人是好,少数人是坏。”
如此丧失原则的话几乎让何红涛又一次发怒,但他只是瞪着老马狠狠甩了甩手,看来也预料到必将得回一个死样活气的反应。
老马所说的多数人,也就是李梦、老魏、薛林几个正在路边望呆,实在是闲得烧心了,连随车司机在对车进行例行维护也被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
司机也不知道是被他们看得发毛还是不屑,连头也不回。
何红涛终于青着脸出来,老马聊尽人事地跟着送。许三多跟得居然比老马更紧,那源于惊慌,何红涛一走他就跟以前的世界彻底断去了联系。
可何红涛一直走到车门前才发现自己有两条尾巴,而且坦白说,五班的状况比许三多的心情更让他操心。
何红涛拍着许三多的肩膀:“都回吧,你……你们好自为之。”
老马瞪一眼那几个望呆的,尽力提高了嗓门:“敬礼!”
总算把那几个喊回了魂,拖泥带水的军礼敬出来时,何红涛已经关上了车门,他实在是不忍心看。那辆空调车空空荡荡地去远,老马和许三多目送,两人的表情充满被抛弃感。
李梦几个早已经万事大吉地回屋。
老马看看许三多,两人一般的茫然,他仔细地琢磨着许三多,就像人琢磨镜里的影子。
“你叫许三多……不爱说话?”
许三多点头。老马笑了:“指导员说你是锤子都砸不出个响。你别在意,我新兵那会儿也这样,不爱说话也不敢说话。”
“我是不会说话。”
“那你境界比我高。”老马跷起来二郎腿,“许三多,就当这是个岛,你到岛上了,印象怎么样?”
许三多很真诚:“挺好。”
老马就没当实话听:“真的吗?”
许三多居然迅速就有了个期待:“班长,咱们班发枪吗?”
发枪?老马伸了个懒腰:“发。荷枪不实弹。这里用不上子弹。”
“发枪就好啦!”
老马苦笑:“你挺会说话嘛。这话我爱听。”
许三多没看出老马的意思,接着说:“是很好啊。指导员说这任务又光荣又艰巨。李梦说光荣因为平淡,艰巨因为漫长。”
老马有些不屑:“他有没有说他在写两百万字的小说呀,他的人生什么的。”
许三多瞪大了眼睛:“他说……他说不让告诉别人。”
老马:“连草原上的耗子都知道,撕了写写了撕,折腾小一年了还是两百字序言。不过许三多,你新来乍到,我这就一个要求,要团结,日夜就这几张脸,不团结不行;一个建议,给自己找个想头,要不在这会生闷出病来。”
许三多不明白:“想头是什么?”
“就是能让你不数着分分秒秒挨时间的东西。自己体会。”
许三多还是不明白:“那班长你的想头是什么?”老马被问得有点生气,但又乐了。
“下次别刨根了。”老马谈到了他喜欢的话题,“李梦肯定说我臭棋篓子,臭牌篓子什么,那是个虚,我真正的想头是你们这几个兵,我带过很多兵,现在这兵跟以前不一样,有人管都这样,没人管要翻天啦,我就带好你们。奉献这两字我是不爱说,但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吧。”老马又盯着荒原如是感慨,许三多再次更加的佩服无止境。
夜里,李梦在宿舍里翻他桌上那摞稿纸,撕下第一张,团巴团巴扔进个人专用字纸篓,下边的稿纸全白净。而这是个信号,薛林对老魏使个眼色。
老魏带头喊起来:“托尔斯泰收工啦!阎锡山、沈万山,哥几个支桌子啊!”
几个人又开始支牌局,边吵吵嚷嚷,薛林不乐意了:“老魏,我啥时候又改叫阎锡山呀?”
老魏说:“你沈万山,他才阎锡山。我打算给咱全班凑出五座大山,这才想出两。”
三个老兵正在逗着嘴,老马和许三多走了进来,“又支上了?先停,跟你们说个正经。”
老魏摔牌:“有听呢,伟大的伏龙芝同志。”
老马清了清嗓子,说真的他早已不习惯这样正式地说话了:“指导员再次对五班状况表示了看法,我寻思咱也该正正风气,不说查内务也图个自己舒服,怎么说也穿的军装……”
李梦眼皮都没抬:“一天一查我一天叠三次被子,可他一月也不来一趟啊!”
老马有点生气了:“起立!内务是给人查看的吗?”
薛林小声找补:“是给自个舒服的,所以我们做得还不赖。”
老马彻底光火:“全体起立!牌扔了!全班列队!这还反了你们啦?像个兵吗?今儿个不许打牌!按作息时间,现在……现在看电视!”
可是这恼火也是日常休闲,几个兵嘀嘀咕咕地拿了马扎列队,许三多诧异地排到队尾,他搞不懂的是班长发火而士兵们居然很惊喜,像是终于发生了一些常例之外的事情。
老魏小声说:“发火了发火了!”
“上次两星期前了。”这是薛林。
李梦总结:“我就说指导员得常来,要不班长哪来这精神头。”
老马使劲调整着电视:“去你们的幽默感!放!坐!”
于是把马扎放下,然后坐下,这一切被老马搞得很喜剧,四个人整齐划一地坐在电视机边,瞪着班长与满屏雪花做生死搏。
老马用上了举世闻名的修理方法,狠砸电视,电视出声了,还是没画。
李梦听着听着乐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怎么上电视了?这是侵权……”
老马打断他:“别说话,听!”电视里影影绰绰的大概是军事节目,说着某边防哨所的兵。
老魏居然很认真地道:“我羡慕他们。”
老马满意到了惊喜的地步:“看!看!嗯,大家可以谈谈想法。”
薛林挺起了胸口:“羡慕他们,因为他们离城市上千公里,怎么都有个伟岸身影美好回忆。咱们离着就三四小时车程。敢说苦?想想红军两万五,敢说累?洗洗回屋上床睡。”
李梦也接上了话茬:“班长,我很想舍身抢救落水儿童,两个必要条件是得有水和儿童对吧?昨天终于听着呼救声,你猜怎么着,偷粮的耗子落咱水缸里啦!”
老马再也撑不下去了:“解散!”他好像终于也找准机会幽了一默,“想发牢骚?不给你们说,捂也捂死了你们!”
大家一声欢叫,牌局又开始了。老马观望,他很清楚自己是又失败了,但他脾气好,而且也这样失败过很多次了。想了想又凑上去问:“玩桥牌吗?”
薛林半点不给面子:“那是你们有身份的人玩的。小的们就爱拉耗子斗地主。”
李梦看也没看老马:“班长心情好就给新兵训训话。许三多,听班长话,他可是好人哪!”
许三多嗯了一声就跟上了老马。老马抓耳挠腮,刚掏出几副扑克,摆出个桥牌的格局。
许三多:“班长,你要跟我说啥吗?”
老马想起自己是班长来的,有些难堪地看看手上那牌:“说啥?要说啥?”他又念天地之悠悠地叹口气,“你小子算是赶上啦。要说在咱们中国,像咱们这样的班还真没几个……”他顿了顿,又顿出了很久以前军人的骄傲——确定地说,“可以说独此一个……你吃了没?”
许三多摇摇头,他也发现自己真是很饿了,肚子里咕噜一响。
老马拍着脑袋站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赶紧去吃饭!我是真羡慕你有事干,我们可都吃过了,我陪你去吧?”
在这荒原之上,五班的几栋小屋是几栋突兀的建筑,透着不合时宜,早晚要被岁月和这过于广漠的空间吞噬。日升日落,五班似乎永不会有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