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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静默之后,列队的将佐和士兵一齐涌向大旗。一个臂上裹伤的小校挤到前面热泪盈眶地道:“大帅,您已是公爵,就留在大帐里统筹,这云中侯让我们来争!”众士兵一齐附和,李世勣热泪盈眶:“本帅当然用不着再争什么侯爵,但我要争大唐军人的尊严,眼睁睁看着公主被胡寇掳去,这是所有男人的耻辱!更是军人的耻辱!”此言一出,无数双手伸向他,把他围在中间。“大帅让我去吧,我是孤儿,家中没有牵挂……”“大帅,我家里有兄弟七人,死了一个还有六个人可以尽孝……”李世勣仰望大旗泣道:“皇上,您听见了吗!这就是你无畏的士兵呀!”
大军冒着凛冽的寒风在夜色中出发了,拂晓时分,激烈的战斗在恶阳岭关隘下打响。执矢思力搂着一个美人正在大帐中酣睡,一个小校掀开帘子急匆匆跑进来:“将军,将军!唐军攻上来了!”执矢思力慢慢睁开眼睛:“胡说,有那个唐朝公主替本将守着,他们敢攻上来?”小校道:“这是真的呀,不信您听。”
执矢思力张大耳朵,喊杀声正由远及近,他啊了一声,脸色大变,猛地推开睡在旁边的美人,从床上跳了下来,喊道:“快,抬我甲胄来!”手忙脚乱地披挂停当,匆匆来到寨墙上,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从未见到过的骇人攻势。唐军像是不惜命一般地搭着云梯上来,不断地被长矛戳下,寨墙下千百具尸体流出的血水染红了大地,甚至汇成了一条细流。
执矢思力在疯狂地大喊,洪恩在疯狂地大喊,喊什么已经没有人听得清楚,所有的声音都被一个从千万张嘴里迸发出来的“杀”字淹没了。一个小校冲到洪恩面前大声说着什么,洪恩却似乎一点也听不见,一个劲地摇头似乎在问,你在说什么。小校向寨墙上一指。洪恩回过头来,他的表情凝固了,寨墙一角出现了一面破损了的“唐”字大旗,是那一千名从侧后攀援而上的死士偷袭成功了。热泪涌出了他的眼眶,他扔下剑,把上衣一脱,从一具尸体上拔起一根长矛,大喊一声,攀上了一架云梯,士气大振的唐军鼓起最后的勇气和力量攻向寨墙。执矢思力终于撑不住了,他连声大喊:“快,押上唐朝公主,从后门突出去!”
李世勣穿过满是尸体的战场,走进了恶阳岭关隘,望着一张张永远凝固了的年轻面孔,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洪恩过来向他禀报,恶阳岭已经全部收复,但没能找到公主。李世脸上顿时露出极度失望的表情。巡视完战场,他回到大帐,让人拿来纸笔给朝廷起草战报,写了几句,他停下来问:“是谁第一个攻上恶阳岭的?”一个幕僚报告说,是左营的一位牙将,名叫独孤谋。李世勣有些奇怪地问,他怎么不记得左营有这么一位将军呀。幕僚告诉他,此人原是马邑守军,从马邑突围时被俘,叫敌人押到山中伐木做苦役,后来领了几十个弟兄杀死看守逃回来,战前刚编到通汉军中。
李世勣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他又提起笔,在奏章上写下了这个名字。
恶阳岭的战斗打响时,颉利正在集结他的全部精锐骑兵,准备对恶阳岭以东的唐军主力发起致命一击。一身盔甲的他骑马立在大帐前,手挥马鞭指着他的部众气宇轩昂地说道:“对于你们这些草原上的勇士来说,一个光荣的时刻就要来临了!二十万雄师已列阵完毕,黄河和浑河已经上冻,还有什么能阻挡住我们的铁蹄吗?”队列里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万岁,万岁!”
颉利一举马鞭,欢呼声停了下来,这位神态威严的草原统治者用浑厚的声音发出了战斗的指令:“我命令你们立即出发,从东面突过浑河。等天一亮,就冲向对岸那些绵羊般的唐军,用他们的血来滋润我们干旱的土地,不要吝啬自己手中的刀和剑,太阳、草原的神会目睹你们的英勇和无畏,祖先们更会为你们骄傲和自豪!”队列中又是一阵呼喊:“胜利属于无敌的大汗!万岁,万岁!”
颉利的双眼扫过他的士兵,心中似乎在翻涌着一股滔天的波浪,他手一挥,大军出发了。马蹄声渐起,像一阵风暴卷过干燥的荒原。行进三十里后,他们来到预定的进攻出发阵地,几个侍卫拉开一卷羊皮地图。颉利在地图前向前敌指挥官们下令:“施罗叠,你从正面突击,雅尔斤,你从侧面迂回,抄向柴绍的后路,这支军队是唐军最弱的一支,他一乱,东面李道宗就失去了屏蔽,我再和你们左右夹击,将他一扫而光。”
正说着,一骑快马飞驰而至,一个浑身是伤的小校滚下马来,几乎是带着哭腔号道:“大汗,恶阳岭失守了!”颉利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小校接着禀报说,唐军从凌晨开始突然猛攻恶阳岭,守军苦战两个时辰之后,一股唐军从侧面山谷攀越绝壁攻上了寨墙,执矢思力将军寡不敌众,只好率部突围出来。颉利的脸都变形了,连跺着脚,用愤怒和绝望的声音说道:“我怎么用了这个废物呀!一世霸业都毁在这个混蛋手里了!”他的身子摇摇欲坠。施罗叠连忙上前扶住:“父汗,你怎么了——”
这时又一匹快马奔驰而至:“报,大汗,夷男和突利、契必何力一道围了拔野古部,已经树起了反帜!”颉利眼前一黑,吐出一口鲜血来:“夷男这个狗东西,原来他一直在和我演戏呢!我真是瞎了眼了!快,快,派人叫前面的队伍全部折回,放弃定襄,退到阴山之下。”
施罗叠看着颉利道:“父汗,已经到了这儿,一鼓作气杀过去不行吗?”颉利摇摇头:“恶阳岭一失,唐军左右可以呼应,他们的人马比我们多出十万,战力比三年前大有进境,我军再待在这里,就有被围之险。而今之计只有大步退却,诱唐军深入,令其远离堡垒,失去屏障,我军依山据守,相持一段,挫其锐气后,或许还能寻得反败为胜的战机,快走吧,不能再迟疑了!”
李靖很快得知了颉利总退却的情报,他看破了颉利是想依托天险与唐军形成相持,再伺机反扑,以扭转丢失恶阳岭后的不利态势。便决定全军压上,直逼阴山,他这是将计就计,因为颉利布置在绥北的那一万五千人一直没有动,只有在阴山下把敌人打急了,才能把这只看门狗给调走,用飞虎军抄敌后路的计策才能实施。
见唐军追了过来,颉利暗喜,因为恶阳岭虽然丢了,但对方在这场战斗中死的人远比他多,现在自己背倚阴山,手里何止千百个恶阳岭,凭着这些天险,再这么耗一两个月,唐军实力必然大损,那时再发起反击定能大获全胜。不过打这样的消耗战离不开粮草,而颉利所剩的粮草根本撑不了那么久。他和勃帖密谋了一番,勃帖出了一个主意,让他再在那个长安富商的儿子身上打打主意,颉利便让人把慕一宽带到大帐里来。
慕一宽的伤还没有完全复原,走路也有些不稳,勃帖亲自迎出帐外,把他搀了进来。颉利堆出一脸笑来,假惺惺地道:“慕公子,看来你的身体复原得不错嘛,唉,都怪我教子无方,让公子受苦了。”慕一宽没有理会他,颉利又说道:“慕公子,我也算得上是个识人才的人,你是个理财的高手,窦府那个算盘虽大,但对你来说还是有些小了,我想请你来打一个更大的算盘,不知阁下有没有兴趣?”
慕一宽问道:“大汗想给我一个多大的算盘?”颉利回答说:“我想把整个阿史那氏的算盘都交给你,请你辅佐我,专司军饷。”说着颉利亲手捧过一顶官帽。慕一宽没有去接,嘴里说了声:“大汗不会平白无故地送给我这么大一顶官帽吧。”颉利点点头道:“你果然是个聪明人,你也知道我现在最缺的是什么,而这样东西你家里有的是,如果你能够帮助我渡过这个难关,那你可就立下了一件不世之功!”
慕一宽不冷不热地说道:“我很同情陛下的处境,但是我在列祖列宗面前立下过重誓,永不出仕,您的这个要求我无法应允。”颉利冷笑道:“那你就别怪我逼你了——来呀,把人带上来。”慕一宽把目光投向帐门,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是安康。慕一宽有些意外,他的脸上露出激动的神情,迎上前去道:“我一直听见你在我耳边说话,可是一醒来却不见你的踪影了。”
安康看了颉利一眼道:“承他美意,让我亲眼看见大唐的雄师攻上了恶阳岭!”接着,安康转过脸来看着颉利:“颉利,我劝你快快向父皇递上降表,免得草原生灵涂炭,你也好给自己留一条生路。”
颉利仰天大笑:“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呀,在朕的大帐里居然还如此倨傲,既然你父皇都不把你当回事,那我又何必再对你客气。把她拖出去——”慕一宽一惊,护在安康身前问道:“你想干什么?”颉利一脸傲慢地道:“在我的地盘上,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安康推开慕一宽,露出公主的尊贵和骄傲来:“让他来杀我吧,我是大唐天子的女儿,让我的血来点燃大唐在这场战争里的胜利!”
颉利冷笑一声:“杀你!我会让你死得那么利索?你看——”安康和慕一宽回头一看,两个士兵拖着一个又老又丑浑身癞痢的乞丐走了进来。
颉利说道:“你不是李世民的掌上明珠吗,在长安,谁都知道你高贵无比,今天我就让你嫁给这个天底下最卑贱的老乞丐,让李世民和唐朝皇室永远都蒙受羞辱!”安康脸上露出无限恐惧的神情,向慕一宽身后躲去。颉利纵声大笑:“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中原的皇亲国戚身上充满了虚伪,把名节看得比性命还重要。我的公主殿下,你何必这么害怕呢?说穿了,他也是个男人,从根本上说和别的男人没什么两样呀!”
慕一宽看着颉利无比愤怒地道:“大汗,我真的佩服你的卑鄙,不过,你用卑鄙做武器却战胜了我,我答应为你筹粮,不过,我不能接受你的职务。”安康拉住慕一宽的衣襟道:“不,你不能这么做,那可是当汉奸呀,你不能用牺牲你的尊严来捍卫我的尊严。”慕一宽惨然一笑:“我能够亲眼看着这个世界上最高贵的美就这样被毁灭了吗,既然血和泪已经相融过,就让我们的荣与辱再汇在一起吧!”安康热泪盈眶地唤了一声:“一宽!”
颉利见慕一宽已经答应,便说道:“好,你很识时务,这笔交易我答应下来了,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你必须在三十天内给我弄三十万石粮食来,不然,我就让这个老乞丐做李世民的驸马。”
十九、决战
慕一宽走后,颉利的人马和李靖的大军在阴山下继续对峙。仗打得十分苦,双方都伤亡惨重,连施罗叠臂上都中了一箭。颉利去儿子帐中探视,施罗叠对父亲说:“父汗,敌人好像死不完似的,没日没夜地攻,今天一天又失掉了三处营寨,儿臣真担心再相持下去,咱们的营寨会被唐军拔光呀。”
颉利呷了一口奶酒道:“慌什么?你这里吃紧,唐军的日子就好过了?唐军长驱直入,打了这么多天,早已是强弩之末,依我看,眼下战场的形势就像一个跷跷板,坐着两个一样重的孩子,只要在一头放块砖,那一头就会沉下去。”施罗叠叹息道:“唉,可咱们眼下到哪儿去找这块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