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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汉子,那汉子浑身都是血,本就破烂不堪的衣衫从肩到胸被虎爪撕开几道大口子,露出模糊的血肉来。不过仍然可以辨识出此人骨骼强健,肌肉结实,一看便知是个大健儿。精瘦男人点头道:“你说得不错,确实是可惜了,若是与人相搏,只怕几十人也奈何不得他呢——”
话音未落,荒野上传来一阵迅疾的马蹄声。英俊少年抬起头,顺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去。晨曦中,几个穿着唐军号衣的人正沿着被雪覆盖着的驿道拼命打马向前奔去,他们坐骑的肚子上都沾满了雪泥。英俊少年若有所思:“什么人这么大雪天还跑得跟奔命似的?”精瘦男子的目光追上了那信使的背影:“唔,八成又是从河北赶到京里来搬救兵的信使,你看他们马肚子上的泥浆有多厚,只怕已经走了一夜!”英俊少年掉转头来看着精瘦男子:“看来,东边的战事紧急呀!”被称作大哥的精瘦男子看一眼英俊少年,脸上掠过一道阴霾。
这个人就是当今皇太子李建成,而那个英俊少年是他的同胞弟弟李元吉。兄弟俩原本打算趁着这样的天气好好狩上一场猎的,因为喜欢打猎的人都知道,雪后便于从地上的痕迹中发现野物的踪迹,更容易猎获到大的野兽。不想出城不远,就遇到了往长安告急的信使。这很影响李建成狩猎的心情,因为他知道,自五月刘黑闼在河北树起反帜后,朝廷平叛的作战行动一直不顺利,信使这么急着进京,意味着朝廷又得直接从长安派大军去挽回败局了。
李建成被立为太子已经五年,五年来唐朝境内的战争几乎没有间断过。每当到了告急文书雪片般的飞向长安的时候,这位国储就会变成世界上最痛苦的人,因为这些文书会很快从父亲李渊的手上转到秦王李世民的府里,在战事结束前,秦王府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整个帝国的中心。而他这个太子,却只能做一个舞台下的看客,看着自己的这位二弟在父皇、所有的臣民、还有敌人面前表演。
让李建成不能理解的是,上天总能给李世民机会把这一出一出的大戏演好,五年来,这个比自己小了九岁的年轻人居然一次也没有演砸过。天下枭雄差不多被他打遍了,他越打越会打,李渊还就越让他打。打一仗,秦王府就添一回兵将,李世民就增加一回封户。眼见着大唐军中遍布秦王的人马,弟弟的威望也日甚一日,而东宫却一天比一天冷清下去,李建成的恐惧和嫉恨也日甚一日地生长着。不过,他却无法改变这样的局面,只能在恐惧和嫉恨中小心翼翼地扶紧自己在东宫里的那把椅子,因为他比谁都明白,眼下自己根本没有实力阻止李世民。把一朝的太子做到了这种份儿上,李建成的心情可想而知,他一天比一天忧郁,脸上总挂着仿佛驱不散的阴云,无论做什么都显出一副思虑重重的样子。
李建成正面对雪野出神,一旁的李元吉说道:“大哥——你又想心事了?”李建成的思绪这才从纷乱中挣脱出来,他看一眼李元吉,掩饰道:“哦,半年多没见到雪了,我在赏雪呢,好大一场雪呀——咱们回宫吧!”李元吉脸色微变,拍拍弓囊问道:“怎么?刚来就走?大哥不想试试箭法了吗?”
李建成看看李元吉弓囊中那张漂亮的彩漆铁胎宝弓,说道:“这——改天吧,瞧刚才那信使走得那么急,万一有什么大事,父皇找不到我们就麻烦了。”李元吉装出一副大咧咧的样子说道:“这事儿您操什么心呀,反正有二哥在呢,天塌不下来!”李建成眉尖一挑,目光里掠过一丝阴森森的东西,他一边驳转马头一边不阴不阳地说道:“还用你说,我当然知道天塌不下来,可我们也不能因为有一支胳膊撑着天,就忘记了自己皇子的身份,装聋作哑事事不关心呀。”
其实李元吉是有心在踢李建成心中的醋坛子,见对方神情中已经露出酸意,他故意抬手在自己的右颊上扇了一耳光:“你看臣弟说的这是什么话呀,我真是混账到头了,您是国储,当然不能不管这军国大事——好吧,听大哥的,往回走吧。臣弟年幼,嘴里没轻没重,您可别记在心上。”李建成强挤出一丝笑来,笑得很难看:“怎么会呢?你大哥我是那种为一句半句话就记恨别人的人吗?再说了,你方才说的也是句实在话,这种事情我在与不在均无大碍。不过呢,虽说父皇用二弟用的得心应手,可我这个做太子的该替朝廷尽的心还是要尽呀!就算不是块儿上阵杀敌的材料,摇旗呐喊总是可以的嘛!”李元吉一脸诚惶诚恐:“大哥真是胸怀宽广,臣弟是打心眼里佩服您这度量呀。”
众人纷纷举起鞭子,准备离开,突然间有人喊了一声:“太子爷,这人好像还有一口气!”李建成回过头,只见孙达蹲在地上正在伸手探那汉子的鼻息,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喜。李建成感到有些意外:“怎么,他没死?”在这么一条斑斓猛虎的利爪下居然有人能死里逃生,着实让人难以置信。李元吉已跳下马,把手伸过去探了探,回头看看李建成,用确信无疑的口气说道:“不错,是还有一口气。”
李建成对身后的随从下令:“那就把此人驮上马带回去,看能不能救得过来,还有那只大虫也带上。虎肉赏给你们吃了,记着把虎皮给我留下,虽然是拣来的,也算讨了个好兆头不是。”
因为整个长安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所以这一天宫城里的夜来得很早。酉时不到,东宫一角的书房里已经亮起了灯,两个三十来岁的官员正在坐立不安地等待着什么,二人一胖一瘦,胖的是太子中允王珪,瘦的是太子洗马魏征。
外面终于响起一阵脚步声,王珪脸上一喜,先开言道:“是太子殿下回来了!”二人一齐站起来,门“咯吱”一声响,东宫率更丞王晊挑着一盏风灯引着太子李建成走了进来。王珪与魏征一齐行礼:“臣参见太子殿下。”
李建成的脸色不太好看,瞥一眼二人,应了声:“免礼!”就径直走到前头一张团凳上坐了下来。王珪与魏征面面相觑,二人心里明白,太子一定是没受什么好气。王珪看看李建成,上前一步道:“太子殿下,往河北发的救兵定下来谁挂帅了吗?”李建成没好气地答道:“这还用问?”王珪问道:“难道又是秦王?”
李建成端起桌几上的一杯水饮了一口:“除了他还能是谁?父皇下令让元吉这两天先领三万人渡河东进,后续的人马由他秦府带着随后跟进。”一旁的魏征说道:“太子殿下您就没有站出来跟皇上说一声,您愿意挂这个帅?”李建成看一眼魏征,皱起眉头道:“我倒是想争这个帅位来着,可父皇把前敌的情形一说完,秦王这边就把调哪几支兵去,多少骑兵,多少步兵,先打哪儿后打哪儿,粮草怎么运过去都说了一番,一副舍我其谁的架势。你说,我还能争什么?”接着李建成叹了口气,仰脸看着屋顶说道:“唉,每一次都是这样,父皇习惯了,众臣习惯了,我也习惯了。”
二、虎符
国丈府门前“撞车事件”发生的时候,秦王李世民正坐在王府书房里,静静地看自己的宠姬玉屏一笔一笔地写字。这一年李世民二十六岁,多数人在这样的年龄还显得不太谙世事,可是他却已经在马背上征战了十年。这个有着汉人和鲜卑人两种血统的年轻王爷,不光长得一半像汉人,一半像胡人,性格也被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面。在马背上的时候,他无比勇猛,像一只渴望与强者搏击的矫健苍鹰;回到宫中,他又变得非常沉静,喜欢吟诗,喜欢怀古,喜欢琴棋书画,还喜欢静静地欣赏女人。
李世民属于那种追求完美的男人,同时又怀着强烈的征服欲,所以,他打过的每一仗都那么惊心动魄,他喜欢过的每一个女人,也都是极品。而玉屏堪称是这极品中的极品,她的美是那种羊脂玉一般无瑕的美,透着月光一样的高贵。特别是她的眼睛,带雨含烟,投出的每一瞥都让人生出如梦如幻的感觉,那种韵味就像四月的江南。正因为这样,李世民的妻室中虽然有了德才兼具的正室长孙王妃,还有出自前隋的杨姬,并且都是世间罕见的出众女人,可他心里最喜欢的还是玉屏。每次出征前,他都要形影不离地守在玉屏身边,傻傻地看上她几个时辰。他感到自己的心在玉屏水一般的神情中平和下来,可以冷静地去面对任何复杂的战场局面。而每次凯旋,他又总在心里盼着早些见到这个女人,一如期待着花儿新一季的绽放。
李世民曾私下里在心中许愿,假如这个美丽的女人能替他生一个儿子,他一定会立他做世子。可是玉屏却没有能让他这个心愿变成现实,她替他生了个女儿,生产的时候正好传来他在战场上阵亡的谣言,玉屏因惊吓过度而难产伤了元气,从此就只开花不再结果。不过,这丝毫没有改变李世民对她的眷恋,每次出征前,他还是像过去一样,就这么久久地守在她身边,无语地注视着她,如同欣赏一幅画。
玉屏停下笔,抬起带雨含烟的眼睛看着李世民:“怎么,殿下又要出征了吗?”她的声音带着未被长安官话化尽的吴音,如莺声燕语,听起来分外悦耳。李世民点点头:“嗯。”他的眼睛依然驻留在玉屏身上。玉屏又用柔柔的声音道:“那臣妾去替殿下准备一下行装吧。”李世民一摆手止住了她:“那些事有王妃操持,你用不着费心。”平日里这些琐碎的事也都是由长孙王妃操持的,李世民已经习惯了,在秦王府里,每一个女人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似乎已经形成了定式,这一点玉屏也十分清楚,她只得留在了原地,柔声问李世民道:“不知这一次殿下要去多长时间?”
李世民轻描淡写地回答:“不会太长吧,刘黑闼不比薛举,更不是王世充,他的人马虽众,却不强悍,顶多两个月,我就会回来。”玉屏长长的睫毛一挑,真切地说道:“两个月,在别人眼里或许不算长,可是在臣妾眼里,它却像二十年。殿下不在的时候,这里就会变得冰凉冰凉的,长安毕竟是长安,不是江南。”说这话的时候,玉屏眼中透出一丝忧伤来。她生在江南,长安城里除了李世民和一个年幼的女儿,就再没有别的亲人,李世民一走,孤独就会从白天伴随她到黑夜。
李世民心头的怜意像一层清寒的雨水漫过,他伸出手对自己心爱的女人道:“过来吧,让我好好暖暖你。”玉屏伸出一只小手,李世民紧紧地抓住,一股暖意顿时涌遍了这个女人的全身,她睁大眼睛看着李世民,二人的目光像磁石一般吸到了一起。
突然,外边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一边喘息一边喊着:“殿下,殿下——”李世民的眼睛依然看着玉屏,用沉稳的语气应道:“什么事儿?”门外的声音很急:“皇上传来谕旨,让你马上进宫。”玉屏把手从李世民手中挣脱出来,轻柔地说:“外头那人的声音这么急,一定是有什么大事,殿下您还是快些去吧。”李世民慢慢站起身来:“等着我,待会儿我还回来陪你。”说完,李世民迈步向外走去,伸手推开门,一阵风挟着雪末迎面吹来。李世民看看天,自言自语道:“又下雪了。”他转过脸,一眼看见玉屏跪坐在屋子的一角正看着自己,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