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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体操-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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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为和任何排行榜都不搭界而焦虑。上面举了文学为例,其实人生中的任何领域里,能“前排就座”、列入“百强”“十佳”、常能榜上题名的情况,都只是少数人才能享受到的“成功宴席”,而且,往往最终入席者,倒并非苦心孤诣的营求者,“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是个规律。青年人问我:难道不要进取心了吗?难道人生就该一直靠边站着不能舒舒服服地坐下吗?我回答说,当然要有进取之心。但进取什么?进取一份力所能及的工作,进取一种温饱无虞的生活,为此付出一定代价,特别是在年轻的时候,属于必要之事,但更重要的呢,则是进取一种与人为善、与自然为友、朴实清爽的生活境界。我说我努力多年,还不敢说已经进取到了这种境界,可是邻居老裴,他只是个普通的保管员,论座次、排名、上榜,一无所有,但他下班以后,总提着个小马扎——就是没有靠背的可以折叠的简易小凳——自得其乐地消费他的生命。公园里长椅设置不够,绿地里坐凳也常常客满,他就绝无与情侣闲人争座位的焦虑,走到哪儿,树荫下,湖水畔,想坐,就支开马扎,悠哉游哉。今年春节,他回老家,只买到没有座号的硬座车票,可是他提个小马扎,在车厢门洞里一坐,哼着歌,十几个小时很怡然地度过了,丝毫没有去想什么人在软席包厢或者大飞机里头。他老家没有直系亲属了,去看望的,是他捐助的两个希望小学的娃娃以及他们的家庭。他也不求传媒报他的善行,而且论他所作的这点事就是排名也排不到最前列,没有太多的生动情节和刺激性因素。我几次想以他的事情为素材构成一篇小说,却挖掘不出惊心动魄的细节,他就是那么个提个马扎随处坐的生命,但是,他像一道光,比任何排行榜上的英雄杰俊,都更能照亮我的内心。我在自己内心深处,看到了虽然有所蜷缩却并未消弭的焦虑:为什么那些坐席没请我去就座?为什么这回排名把我遗漏?为什么那些张榜者将我剔除?我什么时候才能像老裴那样,真正有一个平静恬淡,只把给予他人当作快乐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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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个马扎随处坐(3)     

  那天傍晚,青年朋友跟我一起下楼,远远地,看到老裴坐在他的小马扎上,那是绿地边上,一个摆摊修理自行车的师傅正在给一个车轱辘“拿聋”(将其恢复正圆),老裴似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闲篇,以使那修理的过程,不那么枯燥乏味。我指给年轻的朋友看,他偏头看了一会儿,点头说:“唔,真该画成一幅画!提个马扎随处坐——这幅画如果拿到威尼斯双年展去,排名肯定在前六位之内!”我忍不住嘴角打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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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草明年绿(1)     

  “如果不在星巴克咖啡厅,就在去星巴克咖啡厅的路上。”这是阿铿教给我的一句形容白领一族的话。但是这天阿铿说他现在的状态是“肯定不在星巴克咖啡厅,可能正在路过星巴克咖啡厅的人行道上”。

  阿铿是所谓“80年代后”的一员,他本以为大学本科毕业后,能顺利进入京都白领一族,喝星巴克咖啡,吃新款比萨饼,贷款购小户型,开血红QQ车,用宜家家具,书架上摆几本

 ——今年应该是耶利内克的小说……但是,我也看到了传媒上的消息——是好消息:今年应届大学毕业生就业率比去年提升了好几个百分点——不过仍有约百分之二十几的“80年代后”学士不能马上获得他们期望的职位,阿铿即其中一位。

  阿铿也曾动考研的念头。据他说,考研更有利于女生,导师大多爱红妆——我不大相信他这一判断,但女生考起试来势若破竹——这个判断我颇认同。一位以极大分数优势取得读博资格的女生就自己笑着对我说过:“世界上有三种人,一种是男人,一种是女人,一种是女博士生。”想想这话,既忍俊不住,又不寒而栗。

  阿铿放弃了考研,去秀水街的美国领事馆外头看了看那阵势,探了探深浅,也放弃了留学。

  阿铿来找我,不是为了求职——他知道我无职无权无关系网,只不过来散散闷。他说知道过去有“愤青”,而他现在只是郁闷,他们“80年代后”多属“闷青”。阿铿坦言他面临两种解闷的东西,一种是摇头丸,一种是心灵鸡汤。他当然是拒丸就汤,但交替着喝了洋人和本土作家烹制的若干心灵鸡汤后,他现在见汤生腻。他问我,难道就没有更好的东西,可供“闷青”们破闷?

  我沉吟良久,心生惭愧。我虽然没有刻意地去炖熬什么心灵鸡汤,但写出的一些文字,也往往只停留在助人化解焦虑、求得心理平衡的层面上。确实应该超越所谓心灵鸡汤,哪怕用最拙朴的话语,来和我们共和国的“80年代后”的青春群体,一起冲决那份郁闷了!

  我对阿铿说,我的想法是,设法将自己定位在一个好的职业位置,谋求过上稳定的小康生活,这仍然应该是你们这百分之二十几的待业群体的近期目标;拒绝摇头丸为象征的邪恶诱惑,喝心灵鸡汤滋润胸臆,应该是你们永久坚持的生活方式。但是,无论是已经进入白领阶层的,还是像你这样“晚白”一步的青春生命,在构筑自己的小康人生的时候,都不应该放弃社会关怀,说穿了,只有整个社会不断地朝良性的方向调整,这社会中的成员才有良性生存和良性发展的可能。社会关怀最能破一己“郁闷”,建立这种关怀不是喝鸡汤所能奏效的,要给予自己的生命更强有力的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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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草明年绿(2)     

  阿铿告诉我,他目前屈就了一份灰领工作,而且“灰得发蓝”,吃一碗马兰拉面就算“打牙祭”。我并不劝他就此“灰蓝”下去,这于他显然屈才。但我建议他不要放过接触“灰蓝”的机会,无妨就此积累些社会阅历,甚至着手搞一点社会调查。过去的“愤青”那社会关怀往往会滋生出非理性的过激言行,他们“80年代后”则应告别过激,以理性为前导,从小处着手,浸润性地去优化社会环境。我想起了前些时一位艺术家的尝试:邀来许多农民工,与他们同时脱去外衣,链环般牵站在一起,构成一次行为艺术。这件事很小,颇有争议,

 但经传媒报道,于受众心灵而言,却仿佛墨水滴在宣纸上,有着难以言传的、浸润性的启迪效果。我以为,像这类力所能及的体现社会关怀的事,我们都可以做一点。这比炖熬呷饮心灵鸡汤意义大多了。

  阿铿跟我告别时说,起码他现在不郁闷了。他说没时间,也没必要老来访我,但明年春天无论他是个什么状况,他会再来跟我交流。

  明年春草绿,我心多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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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识到我是自己(1)     

  ——嵌在生命年轮中的《约翰·克利斯朵夫》

  16岁至20岁的时候,我最心仪的作家是法国的罗曼·罗兰,最喜欢的一部书是他的巨著《约翰·克利斯朵夫》,附带也喜欢这部长篇小说的译者傅雷。说喜欢,其实还不够准确,读那部书时的感动与憬悟,其实已经超出了喜欢,达到灵魂为之震颤的程度。



   我的16岁至20岁,正当1958年到1962年。那是一个强调集体主义、批判个人主义的时代。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却是一部宣扬个人主义的作品。这样的作品能在那样的历史阶段在中国公开出版,让我这样的青年人看到,有其特殊的历史原因。原因之一,是罗曼·罗兰这个作家在政治上左倾,他反对第一次世界大战,对通过革命而出现的新兴国家苏联充满善意,与苏俄作家高尔基友情甚笃,是冲破政权封锁率先去苏联访问的西方作家之一,苏联也投桃报李,一直将他视为西方的进步作家,对《约翰·克利斯朵夫》的诠释,也尽量强调其抨击西方社会和文化的虚伪腐朽一面,把体现在主人公身上的个人主义一分为二,指出其脱离群众斗争的不可取,却也肯定其拒绝同流合污的可贵;原因之二,是中国1949年以前的左翼文化和1949年以后到1960年左右的新中国文化,在对待西方文学的态度上,是取法苏联,步其后尘的,比如苏联充分肯定爱尔兰女作家伏尼契的《牛虻》,我们也就从俄文转译过来大量印行,其实在整个西方,这不过是本籍籍无名的通俗政治小说罢了,罗曼·罗兰可是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在西方的名气是伏尼契辈无法望其项背的,苏联大力肯定,我们当然更乐得推介;原因之三,是中国左翼文人参加革命的最早动力往往是追求个性解放,完全没能预见到真地加入革命队伍后,最后会推进到革个性的命,他们一度理直气壮地把《约翰·克利斯朵夫》视为反抗资产阶级虚伪腐朽的教科书,而1949后他们当中许多人进入了文化界的领导层,这也就使得这本书一度被普及,像我那样的青年(其实1958年我初读此书时还是个少年)很容易从图书馆和新华书店得到它。

  1956年到1957年,报刊上已经有文章批判《约翰·克利斯朵夫》,严厉指出其宣扬的是地道的资产阶级个人主义,是与我们所强调的无产阶级集体主义相抵触的,不过那些批判基本上还是讲道理的。后来中、苏两党的分歧逐步公开化,再后来是文化大革命,大字报式的批判可就蛮横不顾逻辑了,连《牛虻》也扫荡了,遑论罗曼·罗兰的文字,傅雷也在那场浩劫中殒命。改革开放以后,傅译《约翰·克利斯朵夫》重新出版,我激动地去重购一部,那时我已37岁,读时依然心往神驰,不过也增添了许多的沧桑之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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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识到我是自己(2)     

  现在的年轻人似乎很少有读罗曼·罗兰这部篇幅浩荡的长篇小说的。一位女白领要求我把这部书的内容给她“速成”一下,我试制了“方便面”式的“提要”给她,谁知她略尝几口就对我说:“啊,原来主人公以贝多芬为原型,太古典了,那样的个人,承载的社会历史责任也未免太沉重了,读起来我会脑仁儿疼,还是读些轻松的成人漫画,更有利于我在激烈的生存竞争之余润滑心灵。”我也不跟她讨论,只是更痛切地意识到,正如“一朝天子一朝臣”,可谓“一茬读者一茬书”。



   不管别人怎么样,就我个人而言,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已经嵌在我的生命年轮里,再难消除。也无需消除,关于这本书,我不想在个人主义和集体主义的框架中去讨论它。书被我消化了,融进了我的生命。我对它心存感激,是因为它使我懂得了,我毕竟是一个独立的自己,我当然要努力合群,要尽力使自己于群体、他人有益,要有社会责任感,但自我的尊严、独立的思考、人格的完整、意志的自由,特别是内心深处的良知积累,是投入群体、交际他人的基础。这种铭心刻骨的“个人”感,不必称“主义”,却是生命中最可宝贵、不可出卖、绝难放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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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唱一首自己的歌     

  我上中学的时候,自己给自己编了一本杂志,虽是“手抄本、非卖品”,却有封面,有扉页,有目录,有插图,而且在封底还有“版权所有,翻印必究”的“郑重声明”;在扉页上,用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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