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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岚苦笑,“我回长安,想办法斡旋一下。”
“你现在回去,安全如何保证?你如果出了事,长安马上就乱。子龙把你送到晋阳,不就是担心你出事吗?”长公主气苦,用力摇了摇手,“上次你能斡旋成功,是因为大将军正好病危,大家对未来局势无法掌控,所以才各自退了一步,现在……”长公主长叹,“现在局势明朗了,大家都在赌,赌大将军是不是有意篡夺社稷。如果大将军还是像过去一样坚决辅佐陛下,不再威慑长安,那么长安各方谁能得到陛下的支持,谁就能获得最后的胜利。陛下要南征,要打仗,要钱粮,要朝堂稳定,要掌控最大的权柄,他的选择很明显,所以仲渊这次……”
“晋阳必须出面。”筱岚微皱黛眉,语气非常坚决,“仲渊如果退出朝堂,改制随即失败,新政极有可能全面颠覆。那时就不是陛下南征能不能胜利的问题,而是社稷能不能保全的问题了。”
“他不会同意我出面,他自己更不会出面。”长公主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筱岚。
“不要你出面,也不要大将军出面。”筱岚从容一笑,“许劭大人和襄楷大师都测了一下日子,正月初七是黄道吉日,大吉大利,可以举行迎亲大礼。”
长公主两眼蓦然睁大,清秀而美丽的面孔上突然显出一抹红晕,单薄的身躯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起来。她盼这一天盼了十几年,总算盼到了,心里非常激动,非常喜悦,但兴奋之中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惆怅。为什么我这样凄苦,我嫁给豹子大哥应该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然而,这幸福的背后却隐藏着朝堂上的惨烈博弈,甚至还有可能沾染血腥和仇恨。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就因为我出生帝王之家?
长公主送走筱岚,回到了内堂。
内堂里欢声笑语,小雨、风雪、李雯、李秀围坐在李弘身边,正在说着什么,突然李秀叫了起来,“唱一曲,给爹唱一曲。”
李雯清了清嗓子,轻声唱了起来,“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歌声悠扬委婉,意味无穷。
“姐姐,唱这首曲子应该且歌且舞……”李秀从榻上跳了起来,兴奋地说道,“姐姐,我吹横笛,你一边唱一边跳,再给爹爹欣赏一次。”
“好了,好了……”小雨一把拉住李秀把她抱进了怀里,“你们姊妹两个唱了好几曲了,够多了,还是让你爹休息吧。”
“今天晚上谁陪爹爹?是娘还是殿下……”李秀坐在小雨怀里,用手推了推风雪,笑嘻嘻地问道。
“不要乱说话。”风雪痛爱地揪了揪李秀的小脸,“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
“把她嫁出去,你就省心了。”李弘一手搂着李雯,一手指了指李秀,笑着问道,“刚才那歌很好听,是名动天下的佳人歌吗?”
“爹,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李秀瞪大眼睛,一副绝望至极的样子,“爹,难道你除了打仗,什么都不知道?”
一家人被李秀逗笑了。
“爹,这就是佳人歌,相传是孝武皇帝朝的乐府协律都尉李延年所作。”李雯轻声轻语地说道,“孝武皇帝因为听了这首歌而心动,意欲目睹伊人,于是召见了李延年妙丽善舞的妹妹,也就是后来深为孝武皇帝宠爱的李夫人。”李雯转头望着李弘,娇声问道,“爹,你也觉得好听吗?”
“嗯……”李弘稍加沉吟,摇了摇头,“没什么意思,不过是乐调好听而已,应该算是靡靡之音吧。和张机大师所唱的《七哀诗》相比,差得太远。王桀所作的《七哀诗》应该有七段,张机大师仅仅唱了第一段,你们就泪如雨下,由此可见……”
“王桀之才,天下罕见……”李雯脸显仰慕之色,“张机大师后来吟唱的《登楼赋》也是王桀所作,几年前就曾传抄天下。据说他在寓居荆州期间,有志不遂,于是登上麦城城楼,借景抒发乡关之思,继而忧思王道未一,天下未治,意欲建功立业,一展抱负。此赋风格苍凉悲慨,境界道劲阔大,情感深挚沉郁,语言精炼晓畅,乃今世之佳作。在长安的时候,很多大儒名士都认为王桀之才,甚至可以和当年的孔融大师相媲美。”
“孔融?”李弘心里蓦然一痛,脸上的笑容不禁僵住了。
长公主正准备走进去,听到李雯的最后一句话,心里一窒,身形顿时停住了。
“孔融大师死后,江淮和荆襄两地的士人曾重金求购孔融大师的辞赋之作,徐州的曹丕甚至出金百斤。”李雯并没有觉察到李弘表情的变化,继续说道,“大师的《临终诗》传遍天下,最为有名。”
“言多令事败,器漏苦不密。河溃蚁孔端,山坏由猿穴。涓涓江汉流,天窗通冥室。谗邪害公正,浮云翳白日。靡辞无忠诚,华繁竟不实。人有两三心,安能合为一。三人成市虎,浸渍解胶漆。生存多所虑,长寝万事毕。”
李雯悲声长叹。“爹……孔融大师遭受诬陷,无辜被害,虽然他襟怀坦荡,无疚无悔,从容就死,但他‘谗邪害公正,浮云翳白日’的悲愤天下皆知。”
“大师死后,长安太学曾有争论,儒生们到底应该如何选择自己的人生?是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候?还是苟利国家生死以,不因福祸趋避之?或许邦无道,卷而怀之,才是明智之举。像孔融大师这样,生死族灭,最后以一捧黄土掩埋自己凄惶的壮心,难道不是很可悲吗?”
李雯语不惊人死不休,吓坏了小雨和风雪。李秀更是目瞪口呆,心惊胆战地望着李弘,生怕他勃然大怒。
“你长大了,长大了……”李弘搂紧李雯,欣慰地笑道,“我一直以为你痴迷于琴棋书画,两耳不闻窗外之事,谁知你竟有这样的见识,好啊……”
“爹爹明白女儿的意思?”李雯低头问道。
“我懂,我懂你的意思。”李弘苦涩一笑,缓缓吟唱,“言多令事败,器漏苦不密……谗邪害公正,浮云翳白日……生存多所虑,长寝万事毕。文举兄(孔融)言辞犀利,锋芒毕露,死得不值啊……”
烛火轻轻地摇曳,火盆里燃烧的木炭偶尔发出清脆的“噼啪”声,敲碎了深夜的静谧。
李弘斜靠在榻上,闭着眼睛,默默地想着心事。长公主坐在他身边,抱着李弘的手臂,右手轻轻地梳理着他的长发,神态幽雅而娴静。
“正月初七。”长公主忽然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时间不合适?”
李弘睁开眼睛,搂住了长公主的细腰,歉疚地笑了笑,“不是时间不合适,而是筱岚这个提议有问题。你我都知道,陛下在新年之前不可能夺取南阳,陛下没有夺取南阳,没有一战立威,我们就不能成亲,否则会严重损害陛下的威信。这件事筱岚很清楚,但他为了让仲渊(李玮)在新年之前离开长安,为了让长安感觉到我们对仲渊的有力支持,不惜损害陛下的权威,这说明什么?”
“筱岚不会做出损害陛下权威的事。”长公主皱眉说道,“这一点,我绝对信任她。”
“我也相信她,所以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说明仲渊(李玮)、子龙(赵云)、子泰(田畴)和彦才(傅干)已经联手了,说明内朝、外朝和行台要联手铲除他们共同的对手。”
长公主不再说话,俯身把脸贴到李弘的额头上,幽怨地叹了一口气。
刚才李雯的话对她的刺激同样很大。孔融是改制的牺牲品,是中兴大业的祭品,他理解这一切,权势之争利益之争有赢就有输,输了就要付出生命,没什么好抱怨,所以他从容赴死。中兴需要改制,改制需要付出代价,当这个代价血淋淋地出现在人们眼前的时候,很多人往往接受不了,一辈子生活在良心的谴责里。
“大哥,一生一世,我都守在你身边。”长公主樱红的嘴唇吻在李弘的长发上,天籁之音就象美丽的云雾迷醉了李弘的心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李弘心弦震颤,泪水差点涌出了眼眶。
罢了……老大臣们都已辞世,羽行兄(鲜于辅)和云天兄(麴义)已经归天,子烈兄(徐荣)远走西疆,飞燕兄(张燕)北上晋阳,长公主也成了自己的妻子,我也该离开朝堂了。我们这一代人尽力了,在大汉倾覆之际,浴血奋战,力挽狂澜,终于奠定了中兴的基石。该做的我们都做了,现在应该由小天子、仲渊、子龙、子泰和彦才这一代人去重振社稷江山了,他们会用自己的血和泪重新锻铸大汉的浩然天鼎。
“正月初七,我去悬瓮山迎亲,我娶你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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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上,南阳。
汉军三路攻击鲁阳,互相支援策应,进展顺利。
十二月初,颜良率军攻克穰城和新野两城,成功切断了襄阳和宛城之间的水陆联系。
十二月初,钟繇率军攻克西鄂城,逼近宛城,其前锋军和穰城的于毒顺利会师。
十二月上,王当率军攻克博望城,沿着淯水河东岸南下,逼近宛城。三天后,彭烈率军攻克棘阳城,逼近育阳城,其前锋军和新野的颜良顺利会师。
十二月初七,玉石、张绣率四万大军赶到宛城城下。
至此,汉军十五万大军完成了对南阳叛军的包围,把南阳六万大军包围在宛城、涅阳和育阳三座城池里。南阳军队在蒯良的指挥下,在这块不足百里长的锥形地带顽强抵抗。
前将军玉石奉旨节制诸将,指挥各路大军围攻宛城。
十二月中,鲁阳,天子行台。
御史大夫荀攸和太仆卿崔琰详细解释了官制修改的必要性和紧迫性,着重提到了当前新政中诸多政策和南征平天下策略相互矛盾和冲突的地方,认真阐述了皇权和相权严重失衡后给社稷可能造成的危害,最后归结为一句话,官制修改与否,直接关系到南征胜败,关系到中兴大业。
小天子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他端坐在案几后面,全神贯注地练习书法。荀攸和崔琰说了一个多时辰,他就一丝不苟地写了一个多时辰。
他离开长安快三年了,在边疆艰苦的行军和惨烈的征伐中,他的心智远比同龄的孩子成熟,他的经略学习和实际紧密相连,与那些坐在舒适的书房和明亮的学堂里抱书苦读,高谈阔论的儒生们相比,他学到的知识更加全面更加深入也更加富有成效。从荀攸和崔琰的眼里可以看出他们对小天子的失望和鄙屑,同时因为小天子这种无礼的举止让他们还感到几丝不快。小天子看上去置若罔闻,但两人的表情他都看在眼里,两人的话他也记在心里,他有他自己的想法。
“陛下,臣等已经奏禀完毕。”崔琰拱手说道,“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小天子咧嘴一笑,放下笔,指了指案几上墨迹未干的字,说了八个字,“言,心声也;书,心画也。”
荀攸和崔琰四目相对,脸上的神情顿时凝重起来,眼里的轻鄙之意霎时一扫而空。
这八个字是本朝著名鸿儒扬雄说的,后来成了书法美学的重要论断,光耀书史。现在天子说这句话,肯定不会是因为自己写了一个多时辰的字而心生感慨,他是意有所指。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案几上的白纸黑字。
天子写的是隶书,字体平整端庄,浑厚凝重,给人一种雄健有力的感觉,由此可见天子性情朴实,意志坚定。
隶书是本朝的规范用字,历代擅长隶书的有萧何、曹喜、蔡邕、王次仲、师宜官等人,但书法名家们从隶书中又创出草书,如史游、杜度、崔瑗、张芝、张昶等草书“圣贤”。孝桓皇帝朝的颖川人刘德升创制行书。当世名家钟繇是楷书大家。自史游创章草以来,草书大行,大儒赵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