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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虑三十多岁,相貌很普通,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一团和气。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声音和笑容。他说话很慢,声音很温和,听上去如沐春风,很舒服,而他的笑容恰恰给人一种春风满面的感觉。
初次见面,祢衡冷声冷语,没有给他半分好脸色。郗虑不以为意,说了一番恭维话。陈好很尴尬,送祢衡出去的时候,不高兴地说道:“你还要在京城里混,不能随随便便得罪人。你是不是打算到河西敦煌去做太守?”
祢衡嗤之以鼻,“话不投机半句多,我看到他烦。”
陈好瞪了祢衡一眼,无奈地摇摇头,“我现在看到你也烦。前段时间,请你回来你不回来。现在长安热闹了,要出事了,你反倒跑得比兔子还快?你想干什么?是不是想回来摇旗呐喊啊?”
“正是。”祢衡直言不讳,正色说道,“益谦,过一阵子,我们就要正面交锋了。你敢不敢和我在朝堂上唇枪舌剑,正面对决?”
陈好上下看看他,忽然哈哈大笑,接着脸色一冷,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做梦。我宁愿对着墙壁说话,也不愿和你辩一个字。”说完他转身就走。
祢衡捧腹大笑,冲着陈好连连挥手,“大斧,把我送到孔大人府上,我不认识路啊。”
“没空,自己找去。”
十一月中,除了幽州和并州北部郡国外,其它诸如冀州、兖州、青州、并州、司隶等地的大部分郡国上计吏陆续赶到了长安,并开始向丞相蔡邕大人呈送计簿,禀报具体情况。
本朝由丞相负责受计书,到了孝哀皇帝元寿两年(公元前二年),改丞相为司徒,司徒随即负责受计。尚书台权重的时候,皇帝常常亲自或委托尚书台负责受计。
丞相受计后,要和“中两千石”以上大吏(即三公九卿)一起审核上计文书,并征召郡国上计吏详细问询。
为了确保计书中呈报的事实与数字准确不误,尽可能杜绝造假违律之事的发生。《上计律》对计书统计中所发生的差错定性为“书误”和“实误”两种。“书误”即笔误,略加责罚。“实误”就是造假、欺骗朝廷,隐瞒罪责,如经查实,惩罚极为严重。各地郡国太守、国相为此非常慎重,对各县所呈上的计簿都认真校对、核实,还要求各县在呈送计簿的时候,将其中某些项目的明细账目另列清单(又叫“牒”),作为附件一并呈上,以备郡府直接复查、审核。
各地郡国为了“上计”要忙碌很长时间。而大汉有一百多个郡国,每当到了年底,朝廷也是忙得团团乱转,丞相府的掾属甚至都是通宵达旦地工作。现在朝廷直接控制的郡国只有五十二个,不过由于大汉处在战乱时期,军政事务非常多,各郡国的上计数量很大,朝廷审核的难度也很大。相对来说,审核的时间也相应较长。
在各郡国的计书中,朝廷主要审核的是人口增减,土地数量和土地分配,财赋的收缴和支出,赈济贫困等等直接关系到国力增长和社稷稳定的一些重要情况。
十一月下,朝廷在甘陵国的计书中查出了问题。
甘陵国相许混在计书中的奏报有多处和朝廷掌握的事实存有差距,和冀州刺史邢颙在计书中所提供的数据更有很大出入,尤其在“职分田”数量、兵户可垦田数量、赈济和兴修水利支出费用上有明显造假现象。
太常卿许劭是许混的父亲。丞相蔡邕奏请天子,请许劭即刻回避,不再参予上计的审核。另外,把此案移交廷尉府,羁押甘陵国的上计吏,详细查询。
与此同时,御史大夫刘和上奏弹劾甘陵国相许混,说他在郡国贪赃枉法,目无法纪,今造假计簿,形同欺君,罪在不赦。恳请天子即刻下旨,让冀州刺史邢颙赶到甘陵国,抓捕许混,以免许混得到消息后,和手下串通一气,销毁证据。
长公主仔细考虑后,驳斥了刘和的弹劾奏章,认为此案在没有彻底查清楚之前,不能妄下断论。不过为了有利于查案,长公主还是以天子名义下旨,让邢颙赶到甘陵国,暂时羁押许混。
这事发生得非常突然,不但许劭措手不及,没有任何疏通说情的机会,就连大司马大将军李弘和大司农李玮等人也是极为意外。现在许劭因为儿子陷入了困境,当然不敢再极力支持郑玄了,那么,丞相大人下一个要对付谁?杨彪吗?
十一月底,朝廷在上计审核中再度查出问题。
弘农郡太守杨懿在上计中禀报的全郡吏员人数远远超过了实际人数,其目的是为了多占“职分田”,为自己和下属谋私利。而更为严重的是,他虚报安置流民的人数,伙同僚属侵吞朝廷财赋。
朝廷为了妥善安置流民,不但要求各郡把流民就近入籍定居,分配土地,还要求各郡赐给流民宅院居住,赐给他们农具和种子等农耕物资。各郡县安置的流民越多,朝廷调拨的赈济财赋也就越多,朝廷嘉奖给郡县官吏的赏赐也就越多。今年大军收复了洛阳,弘农郡和河南尹都要安置大量流民。按照惯例,碰到这种事,郡国府衙或多或少都要虚报一点人数,一方面可以给郡国库房添一些钱粮,二来也可以给郡国大小官吏谋点福利。但杨懿胆子太大了,虚报人数太多,很快便给查了出来。
弘农郡的上计吏倚仗自己的上司是杨阀的人,拒不承认。现在杨家家主杨彪是太傅,同宗杨奇是九卿之一的宗正,权势倾天,怕什么?
司隶校尉陈宫马上举证,事实确凿,弘农郡的上计吏大眼瞪小眼,嚣张不起来了。
御史大夫刘和上奏弹劾弘农郡太守杨懿,恳请天子下旨,让司隶校尉陈宫赶赴弘农郡,把杨懿抓到廷尉府受审。
长公主暗暗吃惊。在明堂制度上,杨懿是站在丞相蔡邕这一边的,但现在丞相蔡邕为了不让杨彪帮助郑玄,竟然翻脸不认人,把杨懿推倒了。杨懿是杨彪的同宗,推倒杨懿,等于警告杨彪,不要激怒朝廷,否则朝廷可以把杨阀打得狼狈不堪。杨彪是杨阀家主,杨懿出了事,他的面子丢大了,暂时也只好躲在家里,免得遭人耻笑。
至于杨懿,他在天子脚下欺上瞒下,营私舞弊,未免太过张狂,迟早会给杨阀惹来祸事,乘着这次机会把他赶回家,对杨阀是个保护,而支持蔡邕这么做的显然就是杨奇。杨奇和杨懿虽是同宗,但关系一直不好。另外杨彪这个家主也处处压着他,几十年了,让他觉得很窝囊。此次正好一箭双雕,两个问题全部解决。等到将来朝堂稳定了,朝廷需要杨阀出力的时候,自己位列三公不成问题。
长公主渐感不安,她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她仔细征询了筱岚、陈群、刘放等大臣的意见后,最后还是决定下旨羁押弘农郡太守杨懿。
在半个多月的时间内,朝廷接二连三查出两个郡国的上计存在严重违律,九个郡国的上计存在不同程度的“实误”。一时间,长安城内气氛紧张,各郡国的上计吏们惶恐不安,担心自己被查出问题,也被关进廷尉府大牢。
十二月上,长安传出一个更加轰动的消息。
兖州刺史部的上计和济阴郡的上计都给查出了问题。兖州刺史丁立和济阴郡太守朱魭在安置流民和赈济贫困这两件事上贪赃枉法,狼狈为奸。两人不仅联手欺骗朝廷,诈取财赋,还伙同兖州部分门阀富豪私下买卖土地,从中牟取暴利。
兖州刺史丁立是前太尉朱俊的弟子、大司农李玮的同门。济阴郡朱魭是前太尉朱俊的儿子、大司农李玮的小舅子、中书左令朱穆的弟弟、长公主府长史朱筱岚的哥哥。
丞相蔡邕大人急奏长公主,请大司农李玮回避,不再参予上计的审核。请中书左令朱穆、长公主府长史朱筱岚回避,暂时不再处理政务,全力配合廷尉府调查。
御史大夫刘和上奏弹劾兖州刺史丁立、济阴郡太守朱魭,恳请天子下旨,立即派使者急赴兖州,抓捕丁立和朱魭,押回长安,交付廷尉受审。
长公主看到奏章后,顿时寒意四起,浑身冰凉,半天说不出话来。她的不祥预感得到了验证,狂风暴雨已经扑面而来,挡都挡不住了。
她第一次感到了相权的强大威力,感到了皇权的致命弱点。
任何权力都有利弊,皇权和相权虽然互相制约,但也互补长短。当双方达到一个平衡点的时候,朝堂上也就稳定了。现在,朝堂上的权力制衡不是皇权和相权的制衡,而是皇权、相权和兵权的三足鼎立,这本就是一个畸形的官制,是特殊形势下的产物。它的存在,使得朝堂上的权力可以互相制约,却无法互补长短。权力只有制约,没有互补,它的平衡就是一种假象。当外力入侵的时候,假象碎裂,剩下的就是三者之间的互相残杀,没有任何退缩的可能。谁退缩,谁就会遭到其它两者的攻杀死于非命,而剩下的两者还会继续厮杀,直到剩下唯一的一个。
今日的朝堂就陷入了这样的死局,而解救的办法就是把入侵的外力赶出去,也就是在三雍建设上采取五室明堂制,让这场狂风暴雨立即停下来,把损失降到最低。
长公主手诏丞相蔡邕、大司马大将军李弘,即刻赶到栎阳宫议事。
长安,大司马大将军李弘闻讯后,马上派傅干急速赶到大司农府和李玮见面,查问具体情况。
“仲渊兄,此事是真是假?”傅干焦虑不安,“大将军让我问你,请你务必说句实话,镜明兄(丁立)和仲平兄(朱魭)是不是有贪赃枉法的事实?”
李玮脸色阴沉,沉默了很久,突然他一拳砸到案几上,愤怒地说道:“没有,他们没有贪赃枉法,他们没有往家里拿一个钱。但现在的事实是,他们的所作所为的确违背了律法,所有证据都表明,他们的确贪赃枉法了。”
傅干愣了一下,没有听明白,“仲渊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镜明兄(丁立)和仲平兄(朱魭)既然没有中饱私囊,清清白白,那怎么又会有贪赃枉法的事实?”
李玮苦笑,连连摇头。“任何一个政策的最终解释权都在朝廷,州郡府衙如果理解错了,或者朝廷故意让你理解错了,那你就算有一百张嘴,也无法还自己一个清白。”
新田制中,朝廷对各类土地有个详细规定,在提封田(即田亩总数)后,分别列出了“邑居道路,山川林泽,群不可垦田,可垦不可垦田和定垦田”。问题就出在“群不可垦田”和“可垦不可垦田”之上。
群不可垦的土地虽然不宜农耕,不过它可能拥有丰富的矿石,可以种植桑树果树等树木,可以放养牲畜,而田赋负担则按照普通良田数量计征。所以即使早期投入比较大,但它的回报要远远大于农耕,因此一般有钱人会主动要求购买或者租种这些土地。
可垦不可垦田一般指未垦地,劣质的。
这两类地在授田的时候,一般是加倍,再倍,甚至三倍五倍授给农夫,但因为目前兖州基本上属于富乡,地多人少,所以这些地没人要。
朝廷为了增加赋税,曾下旨各州郡,这两类土地可以卖,并给了一个参考价格。兖州有钱人多,第一次出卖这些土地的时候价格又很便宜,因此许多人买了。他们在土地上投了大量钱财,结果回报非常高。大家尝到了甜头,又要买,而价格当然是水涨船高了。土地回报高,涨价了,而土地的数量还是有限的,于是有人卖,有人买。
但朝廷认为,这些土地中的一部分后来变成了可垦地,土地性质变了,属于严禁买卖的土地了,而州郡府衙还在放任和怂恿,甚至亲自参予其中的买卖,那就是知法犯法,是严重违律。这就是丁立、朱魭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