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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矛盾和痛苦得近乎诡异的感觉,从而,注定了乔菁是个不讨喜的孩子,一个在人际关系之上绝对失败的人。
很多年后,乔菁仍然能够清楚记得,她升上中学的时候,到班主任那里认领书籍时的情形。有些事情,留在心里便很难忘却。
第一章少女与螳螂(3)
那是一个三十六岁男人和一个十二岁小孩子的对话。那男人,可能在当天晚上,就能把这事情忘个一干二净,因为对象是一个对他的前途完全不会构成任何威胁的孩子。然而,他那几句话、他当时的表情却深刻地烙在乔菁的脑海里,以致乔菁在今天,仍然略显轻蔑地认为,教师是心理质素必然绝对优质的行业,它不是只为谋生糊口,升职加薪,它还要为一个孩子的心理健康而负责,时时刻刻地,哪怕在她(他)心情最抑郁的时候。谁叫你的职业必须育人子弟?
〃你叫乔菁?〃那个叫班主任的男人睨了乔菁一眼,淡淡地问。
〃是的。〃乔菁一贯地诚惶诚恐。每逢面对比自己高级的人,她的感觉都会异常的尖锐。她甚至感觉男人那一眼,是先睨过自己的衣服和鞋袜,然后才是面孔。
〃你父母是干什么的?〃
〃他们是工人。〃
他嗯了一声,收拾着台面上的报名册,又问:〃家里多少兄弟姐妹?〃
〃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
男人扭头看着乔菁,挑起眉毛,好奇地问:〃家里没有男孩子?〃
〃没有。〃乔菁快速扫了他一眼,立即因为他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而不自在。
男人哈哈笑了几声,然后歪起嘴角又睨了乔菁一眼,拖长着声音大声说:〃家里怎能没生养个男孩子啊,这样还有啥意思?〃
他邻座的几个老师也笑着睨过来。
〃那样倒是省心,把女儿嫁光了就完成任务了!〃另一个老男人嘿嘿笑说。
〃你生了三个儿子,才这么说话吧你!〃班主任笑睨他一眼,随手在乔菁的注册本子上写着什么。
〃生女儿是人家的,生儿子家道才会兴旺嘛。哈哈,我大儿子今年年初娶老婆,明年就添丁,希望第一胎就抱个男丁!〃
〃哗,老李要抱孙子了!保佑你生个白胖小子!〃一个半老的女老师笑着朝那老男人叫,然后抬头望了乔菁一眼,用颇同情的口吻叹了一口气,说:〃家中没生个儿子,确实容易被人看不起的。〃
乔菁没做声,垂着眼睛看向自己脚下的白球鞋子。
〃就是嘛。〃班主任轻笑了一声,一手把注册本轻扔在乔菁面前的台面上,〃行了,出去吧!〃
乔菁快速走出教务处,走下楼梯的那一刻,她咬着牙回头瞪望着那个写着〃班主任办公室〃的胶底红字牌子,然后噔噔地跑下楼去。
乔菁知道,她必须尽早学会如何平衡所有存在于人性之中的丑陋和美好。正如生活中有艳阳高照的日子,也会有乌云密布的时候。然而,在得悉丑陋之后,她总是不懂得如何理性地把它融合在认知之中,甚至因此而厌倦那个人,从此都讨厌。
开学后的第三天,在语文课上,有三个同学在开小差。那个叫班主任的男人淡淡地喂了两声,然后在课堂上对着所有的同学说:〃说话的同学请注意!从现在开始,你们必须尽早明白一个道理,你们在座位上聊天不一定真的妨碍了我。如果你们真要聊下去,我也没有办法。我讲课只是在履行我的工作,你想学习就注意听课,你不想学习我也没有办法。总之我把课本上的知识都教授下去,便是完成任务,你的成绩好还是不好,是你个人的事情,以后别怨老师说得不清不楚就行。〃
那些聊着天的同学都抬起头看他,乔菁也是。男人无所谓地摊摊手,自粉笔盒中抽了一枝长长的粉笔,用食指和拇指啵的一声拦腰截断它,扭头在黑板上写字。
那一刻,乔菁觉得自己更加地讨厌这个男人。虽然在不久之后,她已经明白,那其实是一个非常现实又有用的警告。然而,男人似乎忘记了,他不是在警告成年人,而是在警告一群只有十一至十二岁的孩子。他们不会太懂内中的意思,却会因此而更加地懒散。而她,则是心寒。
后来,那男人当了那所中学的校长,每每在学校碰见他,都是一脸光辉的样子。乔菁仍然讨厌他,不知为什么。有时还会刻意地别过脸去不与他打招呼。
如果在多年后,有人问乔菁,你这一生之中,最不喜欢的阶段是什么,她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中学时代。那是个青涩、彷徨、忧伤的时代。她总是觉得孤单而寂寞,敏感而脆弱,面对因为生活奔波而变得近乎喜怒无常的大人,轻易地簌簌发抖,无比害怕他们总是过于突然的斥责,极度渴望得到他们一声称赞,一眼关爱。
得到了,便觉人生充满希望,否则,觉得死了比活着好出很多。
或许,她对中学时代惟一留恋的,是学校内一些重复而迂回的景物。那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半新半旧,包括石米墙的楼层,小小的莲花池,椭圆形的水塘,年老的垂须老榕,高大的木棉树和梧桐树。上面总是带着一层淡淡的,又真实存在的墨绿颜色,弥漫着一种深沉内敛的味道。除了班主任和一些脸容现实得令人害怕的老师,乔菁其实很喜欢这所中学。
步入学校门口,一条石子路一直延伸至山坡上的课室和一高一低的两个操场之上。地方非常阔落,无论是操场、体育室、音乐室抑或图书室,都在一处独立的地方,有很多小路能通往那里去。每个地方之间,门前总有几棵婆娑大树或青砖石台的掩映。然后是一条小路擦边而过,穿往不同的地方。
所有的路都斜斜地伸着,上面铺着凹凸不平的石头子或青砖,带着灰黑的颜色,给人一种沉实宁静的感觉。
乔菁很喜欢慢慢地走在上面,身子微微向前俯着。沿途种着很多巨大的木棉树和法国梧桐,每到下暴雨的季节,梧桐树的叶子变得生气勃勃。木棉树烤焦似的树皮,会湿润而有层次地向外张开。
她会上前撕它的皮,看里面鲜嫩的深褐色。树脚掉了很多鲜红的木棉花,没有人捡的,因为老师都警告过他们,学校里的木棉花不准学生捡拾,会由校工收拾晒干,交到药材站里去。
路边的美人蕉会被打得七零八落,一地落红。乔菁踩着它们走过,胶凉鞋会吱吱地叫,脚趾头很快被泡得雪白。几只老师养的狗在池塘边绕来转去,通常有一只在撒尿,有一只在起劲地抖着身上的水珠,有一只在瞪着她。乔菁会狠狠地回瞪它几眼,丑狗会立即撑硬着脖子瞪过来,她不得不加快了脚步。
此时,她的手已经悄悄拔过种在路边的矮树的叶子(忘记树名了,每在雨后拗掉它的叶茎子,会冒出很丰富的胶汁),糊了一手乳白色的树液,然后两只手起劲地搓揉,待上数学课的时候,在台底下用四十四分钟专心地把它揉离自己的手。
第一章少女与螳螂(4)
坐在隔壁的张子峰总是起劲地瞄着乔菁在开小差。她有点怕他告诉老师去。他是个很可恶的男孩子,知道她害怕昆虫,有一次还在学校的后山捉了一只灰色的小蚱蜢扔在她书桌的抽屉里。乔菁吓得尖叫连连,他就和几个男孩子很阴险地笑。
还有一次,一个叫朱汉文的男同学更是狠毒,在哈哈大笑之际,突然从衣袋一掏,朝她凌空抛出一只全身呈绿色的物体!
乔菁立即猜出那必是某种体积颇大的虫子,条件反射地尖叫着闪开身子,小脸迅速变得青白。待那虫子坠地后,乔菁立即看出是一只足有十厘米长的螳螂她的直觉从来准确得惊人。
乔菁狠狠地睁着他们,心中暗叫不妙,因为欺负自己的有两个男孩子,而她从来没有什么要好的女同学,遇到这种事,她们只会更加怕怕地窝在课室另一角,很娇弱地捂着半边俏脸,幸灾乐祸地看着乔菁势单力弱地与几个男生斗争。
她知道自己必须躲得远远的,尽量拖延时间,好等上课铃响起来。然而那个可恶的朱汉文却一步上前,吊起螳螂扔放进乔菁的抽屉里!这一招真绝啊!上课时,她就得亲自近距离地把那只可怕的东西弄走!
头皮瞬间一阵发麻,乔菁甚至能够想像得出它脚上的毛毛有多密多长。恶心死了!
张子峰得意地大笑,伸出手用食指和拇指自她抽屉里拈起那只东西摇来晃去,阴着嘴说:〃死味精,你最好别走回来坐在我身边,不然我把它塞进你的书包里!让你把它带回家里,等到半夜时,它会突然地弹起身子,挥起大刀斩你手臂!〃
乔菁全身绷紧,鼓着小脸死死瞪住他她非常明白,这伙无情的小男人们是绝对不会对她手软的!她必须做一些什么惊人的举动,才能把他们的气焰给压下来!
所谓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当她的神经全线绷紧的时候,极容易激发出一种死而后已的坚韧意志。乔菁一吸气,突然大步上前,一手抢过张子峰手上的螳螂,朝他狠狠砸去!把虫子握在手心之际,她甚至能够感觉那只家伙腿上恶心的毛毛正微微刺着自己的皮肤。
两个男孩明显地一呆,互望一眼后,居然没有举动。乔菁咬牙再度捡起那只丑陋的家伙,吊晃在张子峰面前,恶狠狠地说:〃你以为我会怕吗?你错了!我不怕的!〃
那家伙回过神来,竟然望着乔菁吱吱地笑,然后仰着脑袋张大嘴巴得意地晃着脑袋,一副就算她把虫子放在他口里也不会害怕的神色!
乔菁咬紧牙关死盯着他,心中知道现在的自己确实可以把那只恶心的虫子扔进他的嘴里。不过,她实在做不出这种冷血的恶心行径,于是一手把那家伙扔出窗外,随即奔出去,嘴里一边咒骂他们一边抬脚把虫子踩扁,免除后顾之忧。
两个男孩愣盯着乔菁,脸上有着明显的不相信。他们似乎无法相信,一个刚刚还被吓得脸色苍白、连连尖叫的女孩,怎么可能在突然之间,会面无惧色地拿着恶心至极的螳螂,吊在他们的脸前?
偏着视线把虫子踩个稀巴烂之后,乔菁冷着脸走回教室。看着男生们脸上不相信的神色,她连连冷笑,当然还有些得意、害怕、惊栗、心酸。她从小就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小孩子,也不相信在最艰难的时候,会有什么人能够帮助自己。因此,危难时刻,只能靠自我意志萌生勇气,尽力化解摆在面前的恐惧。
那件事过后,张子峰和朱汉文居然没有再戏弄乔菁了。有一次上英语课的时候,张子峰的笔滚在她的脚下的另一边,如果他要捡,必须整个头颅钻进桌底,伸出左手并越过乔菁的膝盖,才能把笔杆取回。
当他俯下头颅的时候,乔菁突然无意识地伸出左脚,把那笔杆朝右边轻轻一撩,挑赶至他的脚边。张子峰呆了一呆,半晌,把笔捡回,一声不哼地继续听课。
似乎是因为乔菁主动的示好,张子峰对她的态度明显地友好了。乔菁感觉,他其实是佩服她的勇气。自此,两人虽然聊天不多,但每当测验课上,乔菁对着数学题冥思苦想之时,张子峰会悄悄地把课本挪过一点儿,让她抄袭答案,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