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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请问有晚上七点的吗?”
“七点?七点不行,七点你来干吗?”
老板娘又仰脸看电视去了。潘玉龙只好点了点头:“那麻烦了。”
离茶楼不远的是一家烧烤店,一个腆着大肚子的老板和几个朋友坐在餐厅的后院里吃着烧烤,他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个青年,声音中透着干脆和爽快。
“七点啊,行!交五百块押金吧。”
“还要押金啊?”
老板瞪圆了眼睛:“哪儿不要押金啊,我把服装发给你了,你一调屁股溜了,我怎么办?”沿着这条街再往前走,灯光显得有些暗淡,潘玉龙在一家名为“深红”的酒吧门前略停半步,望着门口的灯红酒绿,他犹豫了一下,继续朝前面的一家大排档走去。一个满身油污的小老板拿着潘玉龙的学生证翻来倒去地审视半天,才把证件又递了回来。
“哟,学酒店管理的?那您别上我这儿啊,您上那儿啊!”潘玉龙顺着小老板的手望去,他的目光穿过一片低矮老旧的建筑看到远处的一座摩天大厦,大厦顶部的霓虹灯写着“万乘大酒店”几个辉煌的大字。小老板笑着说道:“我这儿是招农民工的。”
一无所获的潘玉龙回到小院,对面的女孩从楼上急匆匆地跑了下来,和潘玉龙在窄窄的楼梯上狭路相逢。潘玉龙主动侧过身来,让女孩先过。女孩的目光和脚步同样,都在潘玉龙的身上停顿了半秒,然后咚咚咚地跑下楼梯。潘玉龙站在楼梯半腰,视线尾随着她的背景,她跑到小院门口,和她一起跳舞的一个男孩骑着一辆破旧的摩托车正在等她。女孩上了那辆摩托,双手搂了男孩的腰部,摩托车随即风一样地开走。
潘玉龙呆愣了片刻,才慢慢转过身来,走上二楼。
这个晚上终于安静下来。
潘玉龙一边翻书一边作着笔记,房间里静得几乎可以听到笔尖的游走。他突然听到门外传来吱吱嘎嘎的声响,像是有人正在上楼,他抬头仔细倾听,脚步声却忽然停住。紧接着正房那边响起敲门的声音,潘玉龙的视线重新回到书本。敲门声响了一阵停下来了,脚步随后朝他这边走过来,有人很快敲响了他的房门。敲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请问那家有人吗?”
潘玉龙站在门前,并未请来者进屋:“不知道,可能出去了吧。”
“你跟他们是一家人吗?”
“不是,我在这儿租的房子。”
“那你知不知道正房那家,是不是一对夫妇带着一个女孩呀?”
“噢,她爸她妈我没见过,我见过那女孩。”
中年男人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那女孩多大?”
潘玉龙反问:“请问您是干什么的?”
“啊,我是搞城市历史研究的,我姓王……这片老城区不是在申请旧城保护吗,我正在搜集这方面的资料。听说那家人在这儿已经住了好几代了,我想找他们采访一下。”
潘玉龙点点头,说:“噢。”
双方似乎都找不到什么可说的了,中年人只得告辞:“啊,那好吧,那我改天再来。”
中年人走了。潘玉龙把门关上,回到窗前的书桌。透过窗户,他看到中年人从二楼走到院子,院里随即一阵白光闪烁。他明白中年人在用照相机拍摄这座小楼。中年人走出院子,闪光灯又在小巷里闪烁了一阵。潘玉龙有些疑惑,却又不知所疑何来。
第二天一天的课,潘玉龙心事重重。只看见老师在讲台上张嘴,却不知自己听到了什么。下课时学生们像往常一样争先起座出门,老师收拾着东西正要离开,潘玉龙犹豫着上前叫了一声:
“李老师……”
“什么事?”老师抬起头。
潘玉龙等了一下,见教室的人已走空,才低声说:“我想退学。”
“可你还差大半年就要毕业了,你怎么也该想想办法……”
潘玉龙为难地:“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退了学,你这三年不是白读了吗!”
潘玉龙说不出话来。
老师想了一下,说:“如果你实在交不上学费的话,可以先申请休学一年,等你凑够了钱,可以再接着上嘛。”
“休学?”
“可以保留学籍休学。”得到这个讯息,潘玉龙急匆匆地赶回小院。在楼梯上就听到正房父女争吵的声音。
父亲听上去有些激动:“那个深红酒吧……你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
女儿的顶撞也毫不相让:“我那是去演出,是去挣钱!你是去干嘛!喝了还不给人钱。上个月我的演出费差不多都被扣光了!”
潘玉龙小心翼翼地从正房的门前走过。
“我养你这么大,喝你点酒都不行吗?”
“你老这样人家非把我们给炒了不可,炒了我我还怎么给你酒钱?再说你身体本来就不好,还天天喝天天喝……”
“诗人斗酒三百篇,我不喝倒要生病了!”
……
潘玉龙沿着回廊走向自己的房间。刚刚进门,就听到正房的大门砰的一声,他在窗前看到了女孩的父亲下楼的背影。这是一个瘦瘦的中年男人,一头凌乱的软发,步伐略显蹒跚。潘玉龙又往正房望去,正房门窗紧闭,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
院子里安静下来,潘玉龙在小桌前坐下,找出一张白纸,铺开,在白纸的眉头中央,落笔写下这样几个字来:休学申请。
这时,正房那边突然传来钢琴奏出的乐曲,缓慢而又忧伤的音符仿佛从天而降,像在娓娓述说一段往日的爱情……潘玉龙意外地停笔抬头,音乐从他的心田水一样地流过……
钢琴如水流淌,潘玉龙走出房门。他轻轻走过回廊,来到正房门,停了一下,似乎是不忍遗漏每一段音符。少顷,他缓缓走下楼梯,感觉这支乐曲恰是为他而奏。
钢琴的旋律犹如他此时的心情,伴随着他孤单的身影穿过人流车流。在街边的一个小卖部里,他买了一个面包,然后信步走到河边,坐在台阶上,慢慢悠着双脚,认真地吃下面包。河水映出城市的夜景,那迷乱的反光也像是一段无声的咏叹,关于这个城市,和这个城市里无人知晓的爱情……
正文 4
潘玉龙走上楼梯的时候,听到正房有人敲门。
在梯口昏暗的灯光下,他认出敲门者还是那个姓王的中年男人,那人正扒着汤豆豆家的门缝朝里探望,听到背后有人连忙直起腰身,回头正与潘玉龙的目光相对,表情不免有几分尴尬。
“啊,你知道这家人又上哪儿去了吗?我每次都不凑巧啊。”
潘玉龙摇头说了句:“不知道。”便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中年人追了几步:“麻烦你小伙子,你能帮帮忙吗……古城研究对大家都挺重要的。你看我来好几次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哪里能找到他们?”
潘玉龙停住了脚步点点头。
他带着那个中年男人,从昏暗的小巷,走向繁华的街区。那一片街区,灯火辉煌。
站在这里继续远眺,远景中的万乘大酒店气宇轩昂,不愧为这座城市的标志建筑。在它傲岸的俯瞰之下,这片街区的每一家餐厅酒吧都备觉渺小,唯有深红酒吧靠些时尚的点缀支撑着门面,略觉高楼。
中年人跟在潘玉龙的身后,走进了这家酒吧。酒吧的规模远远超了它的门面,激烈的踢踏舞舞曲震撼人心。喧哗的人声连同光怪陆离的气息,全都无可躲避地扑面而来。那女孩和她的舞蹈组合正在台上尽情表演,台下众人击掌助兴,场内的空气已近沸腾。
潘玉龙冲中年人指指吧台,女孩的父亲已在那里喝得半醉。他看到中年人向吧台那边走过去了,便把自己的视线转向舞台,他欣赏地看着女孩被光强光照亮的俊美脸庞,他为这群少男少女完美的表演激动起来。
在音乐和踢踏的节奏中他忽然听到了不和谐的声音,他循声转头不由目瞪口呆——女孩的父亲和中年人不知何故起了冲突,他醉醺醺地推开中年人离开吧台。中年人似乎还想缠着他谈些什么,女孩的父亲则拒绝再谈,他甩开中年人时与一个醉酒的壮汉撞在了一起,被那壮汉一把推开,推得他踉跄几步撞翻了身后的酒桌。好几个女人发出尖声惊叫,场面霎时混乱起来。音乐还在进行,女孩却已中断了表演从台上跳了下来,她冲进人群扶起父亲,年轻的醉汉还在骂骂咧咧,台上的四个男孩也都跟着冲下来了,拉扯醉汉高声理论,言语不合拳脚相向,整个酒吧乱作一团……
这时,潘玉龙的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光,他转头移目,竟看到了一个奇怪的情形——中年人趁着混乱在人群中朝女孩和她的父亲连续拍照,然后侧身退至酒吧的门口,随即消失的无影无踪。
酒吧里,桌椅狼籍,人头涌动,人们还在打来打去……
潘玉龙回到小院已是夜深人静,他趴在台灯下继续写他的“休学申请”。楼梯响动,有人上楼。潘玉龙侧耳倾听,能听出是女孩扶着她父亲回来了。他听到父女两人进了正房,院子随后恢复了安静。
他站起身来,想要拉上窗帘。视线被正房窗内女孩走来走去的人影摄住,他听着她拿盆倒水的声音,听着她对父亲低声的埋怨……但很快,她的身影淡出了窗框,再也没有重新露出。
他夜不能寐。
小院静静的,小楼的灯光都已熄灭。小巷也是静静的,石板路反射着路灯幽幽的光。似乎有些零星的雨点飘落,打在窗户的玻璃上,顺着玻璃快速流淌。雨越下越大,雨点打进了回廊的木板,地板发咄哔哔剥剥的声响。
轰隆一声,天空响起一声闷雷。潘玉龙被雷声惊醒,原来是有人用力砸门。他赶紧套上裤子下床开门,他吃惊地看到,正房的女孩半湿着身子站在门前,脸上说不清是雨是泪,声音已经喑哑:
“对不起,求你帮帮忙吧!我爸……我爸他生病了!”正房那边咣当一声,风吹门动,女孩诉求了一声又慌张地跑了回去。
潘玉龙扯了一件上衣,跟着跑出了房门。在正房的门口,女孩正在使劲推门,是风刚刚把门给吹上了。潘玉龙把女孩拉开,一拳打碎门上的玻璃,伸进手去,把锁从里面打开,不顾碎玻璃的利刃在他的手腕划出了一道血痕。他们冲进房子,发现女孩的父亲歪坐在卧室的地上,已经昏迷。潘玉龙冲上去把他背了起来,女孩打开一把雨伞,两人一起冲出屋去。
暴雨如注。潘玉龙背着女孩的父亲,踩着积水冲出巷口,来到街上。女孩伸手拦车,几乎站在了马路的当中。
第一辆车是个小轿车,绕开他们冲了过去。
很快,第二辆车出现在街口,是辆出租车!女孩迎着车头拼命挥手,出租车减速停了下来。急救室门上的警示灯砰的亮起,显示出“正在手术”四个红字。也许女孩刚刚看到潘玉龙的手腕流血不止,她把自己的护腕摘下递了过去,潘玉龙摆摆手说了句:“不用了,没事。”女孩一把拉过他的手,硬把护腕给他戴上,护住了伤口。
不知过了多久,急救室的大门忽然打开,一个护士走了出来,汤豆豆连忙迎上前去。护士没理她,急匆匆地走了,女孩拦住了紧跟在后面的一位医生。
医生语速很急:“你父亲以前脾肿大,你们家里人知道吗?”
女孩惊慌地摇头。
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