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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问越气,越问越不客气。倒是青桐,语气仍是一如既往的舒缓平静。中途,她还抽空安慰何正伦几句。
然后事情便反转了过来,这次轮到青桐反问何正伦。
“请问何大人是怎么找到这里的?那突然出现的匪徒又与大人什么关系?我的父亲为什么会被人推入粪池中?听说他几日前悄悄去见了大人,请问你们当时谈了些什么?可问透漏一二?”
……
何正伦今日痛失爱子,气得理智半失,方寸大乱。他像半疯一样大嚷大叫起来:“林青桐,你休要狡辩,我儿的死与你脱不了干系!”
青桐淡淡道:“何大人,千万别像泼妇似的胡乱攀扯,若怀疑请拿出切实证据来。我还怀疑是你让我害了我父亲呢。”
……
两人互相质问时,陆绍衡一直在旁边静静地听着,何正伦情绪过份激动时,他才会劝上几句,其余时间均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时,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缓步走了进来,吩咐几个衙役道:“你们将尸体收拢好,抬回去,明日请杵作来验尸。”
陆绍衡慢声安慰何正伦:“何大人,至于令郎是不是被人谋害,相信知县大人和府尹大人会给您一个交待的。请大人务必保重身体,节哀顺变。”
陆绍衡说罢,将目光投向青桐,他的眸子相较五年前,显得愈发锐利,举止也更沉稳些。
“林姑娘,由于目前只有你和令尊在宝珠寺附近,我等不得不向你打听一些事情。但请放心,为了你的名声着想,我们不会轻易请你上公堂。”青桐知道,这个时代的人们对打官司有着一种天然的恐惧,一般都是走投无路了才不得不上公堂。而未婚女孩子更不会轻易进衙门。
“好的,我随时恭候。”
两人正说着话,那何正伦贸然□□来话,他咬着牙恨恨说道:“不,我今晚就请杵作来给我儿验尸!”
青桐心中暗笑,五脏六腑都被吃了,去哪儿验啊。她心中虽然高兴,面上却仍佯作一脸沉痛。
他们出来时,林安源和灰灰菜喇叭花等人正在庙外候着。
陆绍衡一看到关雷横,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关雷横在对方如炬的目光中多少有些不自在。陆绍衡对他就没那么客气了:“请你随在下走一趟。”
“……是。”关雷横低头答道。他想看青桐,但又不敢看。
何正伦被人搀扶着半靠着树干,一众官差衙役仍在搜寻证据。
过了一会儿,忽听得有人大声喊道:“还有两个活口!”
众人精神不觉一振,一起循声望去。
等到衙役押着那两人走过来时,灰灰菜和喇叭花的脸微微变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关雷横也有些紧张。青桐虽然内心略有波动,但表面仍是无波无澜。
那两个衣衫褴褛、神情猥琐的男人正是何景贤找来的二十个乞丐中的其中两个。
两个乞丐腿脚酸软,一路哆嗦。他们的脸色不知是吓的还是怎么了,一副青加交加的难看样子。
何正伦一看尚有活口,立即激动起来。
他迫不及待地上前质问:“快说,到底是谁要害我儿?”
两人的目光木木地转了小半圈,不停地翕动着嘴唇,但就是说不出话来:“是……”
“是谁?快说,快说啊。”何正伦急得恨不得上两人的嘴里掏话。
☆、第七十九章 千钧一发
两个乞翻着白眼珠;斜楞着众人;全身抖得愈发厉害。舌头像是僵了似的;怎么都捋不直。
何正伦急得双眼冒火,他正待厉声可喝斥,陆绍衡上前阻拦何正伦:“大人请息怒。这两人的身体似有不适;先带回去让大夫医治好再问不迟。”
何 正伦满心不愿意,他才不在意乞丐的身体是好是歹;他只想快些知道真相。他突然想起;那程元龙与林青桐一向走得很近;而陆绍衡又是程元龙的表兄;谁知道他会 不会徇私枉法?想到这里,何正伦脸色一沉;略有不快地说道:“陆公子辛苦了;这两个叫花子就交给我来审理吧。”
陆绍衡明白他的隐忧,并不恼怒,当下只是微微一笑,默默地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何正伦上前一步,凶巴巴地瞪着面前的两人,毫不掩饰对两人的轻蔑和不屑,暴喝道:“快说,只要你们肯说实话,我就饶你们不死,否则——”
那其中一个乞丐翕动着嘴唇终于说出一句:“俺、俺们是何少爷请、请来的,他先让俺们吃了一顿、好饭……”
何正伦气冲头顶,极不耐烦地再喝:“拣重要的说。”说到这里,他用阴狠的目光瞟了一眼青桐。
青桐感觉到他的注视,面不改色地转过身来,对着两个乞丐淡淡一笑:“哦,那饭好吃吗?”
那两个乞丐也不是傻子,他们的目光在何正伦和青桐身上缓慢地穿梭着,似在衡量着什么。衡量的结果是,他们谁也得罪不起。何正伦自不用说,人称笑面蛇,是个两面三刀的狠人。这种人谁敢去惹?而林青桐,对于一个亲眼见识她手段的人更不消说。
何正伦盯着青桐的反应,冷笑一声:“你们谁都不必怕。只要肯说出凶手是谁,你们的身家性命,下半辈子的着落都包在我身上。”
他的话音一落,程元龙也跟着冷笑:“哟,何大人这是用好处诱供呢?能不能先告诉小爷一句,你这次想绊倒的是谁?”
程元龙说完,鼻孔朝天,轻哼一声,表达自己的不屑和鄙视。那表情与以前如出一辙,但瞧上去比以前可爱多了。
何正伦敢怒不敢言,他尽力压下怒火,用凄怆伤感的口吻说道:“程公子,请看在老夫与你父亲同朝为官的份上,也看在一个死去儿子的可怜父亲的份上,请勿阻挠我为犬子申冤雪恨。”
程元龙语气稍缓了些,无奈地说道:“那好吧,您继续。”
何正伦的目光重新转回到两个乞丐身上,那两个乞丐缩肩拱背,蜷缩在地上。
气氛再次凝重起来。
灰灰菜和喇叭花心里急得不行,但又极力忍着不敢表露出来,她们偷眼观瞧自家小姐,见她仍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不禁暗自佩服。
此 时青桐的心情并不像表面那样平静,她在想万一事情暴露了自己要怎么办?她必须要检讨,自己当初光顾着报复的痛快,而对于后果考虑得不太严谨。她转念又一 想,她来宝珠寺之前得到的消息并不确切,关于乞丐和杀手便超出了她的预料。很多人很多事赶到了一起,有时她甚至别无选择。
她飞快 地将思绪拉了回来,如果她注定在劫难逃,那所有的后果就让她一人承担吧。她尽量不连累母亲和弟弟,然后将灰灰菜和喇叭花摘出去,也算全了她们主扑的情份。 当然,她不会坐以待毙,她可以试着越狱,将该杀的人全杀了,然后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嗯,上山当土匪也不错,听说这在古代是一个不错的职业。
青桐心电念转之间,只听何正伦再次沉声逼问。两个乞丐在他的威压之下终于憋不住了,又断断续续地说了起来:“他、他让人捎话给我们团头儿,让俺们来宝珠寺说有好事等着俺们弟兄——”
青桐听到此处,突然指着庙门前的一棵大树高声喝问道:“什么人在那里?还不下来!”
何正伦正要恼怒问话被打断。
就见那树影一动,然后便听见哎呀一声惨叫,一个黑影坠落了下来,“扑通”一声落在地上。
官差亚裔立即举着火把一涌而止,不大一会儿,便架着一个人黑乎乎的男子过来了。这也是一个乞丐,不过,他比另外两个胖上许多。
何正伦见又有一个活口,不觉悲中带喜,心说真是老天有眼。
他连珠炮似的迫不及待地发问道:“你为何一直躲在树上?快将你知道的通通说出来。”
这个胖乞丐两眼发直,口角吐着白沫,他盯着何正伦看了一会儿,突然诡异地笑了起来,他喘着气问道:“老爷真要我说?”
“当然!”
“我知道的全都说?”
“废话。”
“好好,我说我都说。”
那胖乞丐不客气地推开拉扯着他的两个公人,恶声恶气道:“滚开,老子腿断了,肠子烂了,跑不了。”
说完,他突然弯腰抱着肚子蜷缩成一团。那两个公差将他话说话竟敢不客气,习惯地踹了他两脚。
胖乞丐怒目以示,忍着痛,呸呸吐了几口脏沫,两人怪叫着跳开去。
胖乞丐艰难地直起腰,目光在众人脸人扫过一圈,喘着气,说出了一个令人愤怒令人欣喜的真相:“小的是这伙人的头儿,今天早上,有人来找我,说有好事,事后有重谢,还请我们大吃大喝一顿。飘香楼的头等席面,山珍海味都有,哈哈……”
何正伦脸皮抽搐,低吼一声:“拣重要地说!”
胖乞丐比野狗还凶,冲着何正伦怒斥道:“你娘的,老子说话你别插嘴,你以为你是什么鸟东西。”
何正伦:“……”他没料到自己会挨一个乞丐的骂。
其他人也一齐愣住了。程元龙暗暗叫好。唯有陆绍衡和青桐一脸若有所思。按理,这个乞丐不该这么大胆。他是怎么了?
青桐不及细想,只听那乞丐哈哈狂笑两声,接着语调一转,变得悲哀而愤怒:“他娘的何胖子,原来他早打好了主意,他怕俺们泄了他的底,在饭菜中下了毒,呵呵,他娘的被狼吃是天意!”
何正伦脸皮发青,气极败坏地喝令他住口。
胖乞丐用嘲讽恶毒的目光睨着他,脸上带着快意的笑容。如果何景贤不将事情做绝,没准他权衡之下会将真相说出。毕竟,林家的势力比不上何家。对方既然已经做了初一,他何不做个十五?何景贤人死了,他快意的同时,还不解恨。想伸冤报仇,做梦去吧。
胖乞丐的话像一块巨石砸进了水里,激起一阵阵浪花。
同时,他的话也让其他两个乞丐如坠冰窖。那两人瞪大眼睛,张着嘴巴,颤声问道:“老大,是真的吗?咱们都中毒了?”
胖乞丐骂道:“还假的了?你没看我都快死了吗?——我吃得比你们都多。”
说着,他再次痛得弯下腰来。
陆绍衡高声说道:“来人,把他们抬进马车,进城医治。”
说罢,他看也不看何正伦,径直走过来,亲自命令几名公差将三人搬进车来。
那名胖乞丐瞳孔涣散,无力地摆摆手:“我活不成了,我知道。”
接 着他似乎用尽了平生的力气,说出了下面一段话:“那何景贤玩腻了调戏妇女,玩腻了各种勾当,他想换花样当土匪,他带着几个真土匪藏在这里,专门截过路的客 人。他还说,若截到了女子,他们玩够后就赏给我们开荤,事后还有银子……我他娘的脑袋长在屁股上,竟然信了他,哈哈……”他的笑声渐渐弱下去,汗出如浆, 嘴边的白沫变成了血水,脑袋突然歪向一边,没声了。
另外两个乞丐一见他们的头儿没了气息,又怕又难过。他们先前还在权衡,如今看这情形,能不能活着还是一说。他们也顾不得许多。一齐疯咬何景贤:“那个王八日的,他自己害死自个的。”
“呸,他是老天收了的。”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大放厥词,胡喷乱骂。
何正伦的脸皮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他摇摇欲坠,哑着嗓子再三喝止。
这两个乞丐无家无业的,唯有的一条贱命也快没了,哪还有什么顾忌,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
何正伦又伤心又生气,两下一夹击,竟然一头载倒,磕碰在马车壁上。
两个乞丐骂累了,也没力气了。后面的路上再没声响。
众人一齐沉默着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