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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破破爛爛的衣袖下面,一顆爛西瓜似的腦袋抬頭望著我,大概是嘴巴的地方
裂到耳根,幾根很長的頭髮稀稀疏疏的黏在頭皮上,兩個眼窩爛到眼珠都掛不住
,掉了出來。
「下來…下來…」她的聲音真的很難聽,像是指甲刮著玻璃。
怕不怕呢?我是個人,當然是嚇個半死。但是你不要忘記,我是個熱愛寫作的作
家。我勉強用力撐住,仔細的觀察她的長相,甚至她有幾顆牙都數清楚了。
在這種要命的時候,我腦子裡轉著的除了害怕,居然還盤算著要將她寫進哪本小
說,要怎麼描寫她,讓她在那個場景跑出來…
「下來!」她的尖叫非常淒慘,幾乎要把我的耳膜震破了。
「我不要!」我把她看清楚了,用力的把自己的手拔回來,「我還要寫小說呢!」
但是她的力氣這麼大,我急出滿身的汗。我不要死,我還要寫小說呢,我還有那
麼多小說要寫…我想起讀者喜歡開的玩笑,別簦Я耍也灰粺吒鍐巍D切o
良的傢伙一定會燒成打的催稿單給我,活著償還稿債就很慘了,死了還要收催稿
單,有洠в心屈N倒楣?有洠в校
更何況死亡不是一切的結束,你看那個爛兮兮的女鬼就知道了!
不知道從哪兒跑來一團白白的光亮,那個女鬼讓這光亮穿過去,就哀叫著消失了
。
用力過猛的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發愣,手臂上有著烏黑的爪痕。
發了一會兒的呆,我跳起來,趕著跑回自己房間。雖然我頭發昏,太陽穴一陣陣
的痛,但是我想到那個糾纏不清的小說該怎麼發展了,就算痛死也要先寫出來。
好不容易敲完鍵盤,我的手機響了。
「弟弟呀,我是媽媽…」媽媽在電話那頭哭了起來,「你身體怎麼樣?有洠в泻
好睡呀?」
我吃了一驚,雖然給過媽媽電話號碼,但是媽媽是文盲,阿拉伯數字一個也不認
識,真不知道她為了撥這個電話花了多少時間。
「媽…」吃了這麼多苦頭,我強忍住眼淚不掉下來。
「你爸爸不讓我打電話給你,他還在氣你呢。」媽媽喘了一下,「你要照顧自己
,台北壞人多…」
「我知道。」哽咽了一下,狠狠地在肩膀上擦去眼淚。
「媽媽不認識字,你的書都看不懂。」媽媽還在哭,「但是你同學說,你寫的很
好看。以後說給媽媽聽好嗎?」
「好…」
「弟弟啊,媽媽真捨不得你。」媽媽越哭越傷心,「你爸爸牛,你也牛。我也不
知道寫囡仔冊好不好,洠Э吹侥阈母味家袅恕N液孟肴タ茨悖孟肴フ疹櫮惆
…」
「媽,我去接妳來台北!」雖然我賺的錢不多,但是要養活我們母子是洠栴}的
。
「別傻了,你爸爸哪有可能給我來。」媽媽啜泣,「媽媽的心都跟你一起的,知
道嗎?弟弟呀…」
掛了電話,我摀著臉,淚水還是不斷的流下來。從來洠в羞@麼想念過媽媽…她是
溫順的傳統婦女,爸爸就是她的天。不知道為什麼,離家這麼久,我第一次這樣
想念她。
很可能是我病得太久,今天又受到很大的驚嚇,所以才想念起她吧?
等我平靜一點,我把思念母親的心情寫進備忘裡。我的確無可救藥,而且根本不
像個人。再怎麼憂傷痛苦,我都會化為文字,設法融入小說中。然後就像是封印
了這種情緒,不再難過。
為了寫作,我真的失去許多許多。也說不定為了寫作,我早就喪失了人的心了。
我洠г儆鲆娔莻女鬼。說不定她還出現過,只是我不知道。手下的這部小說進入
最後階段,我苦惱的重寫很多次,卻洠мk法寫出我要的感覺。
幾乎都洠в兴X,我甚至洠ё⒁鉃鹾诘淖燮鹆怂荩流膿。
在電腦前苦惱,我根本不關心身邊發生什麼事情。只是累到一個程度,我還是昏
沈過去,也說不定我昏倒了。
等我醒來,手溼溼的,指甲縫也很髒。
可能是我無意識中起來洗手吧?在這麼累的情形之下,現實和虛幻我已經分不太
清楚了。
搖搖晃晃的起來刷牙洗臉,覺得口腔一陣陣的刺痛和發苦。煙抽太多了,我搖頭
。牙刷一片烏黑,我漱口很久,刷了好幾次,才把噁心的感覺刷掉,洗澡的時候
,身上一道道的污痕。
真糟糕,把自己搞成這樣。
好不容易把自己洗乾淨,爬出浴缸的時候,頭昏眼花,差點跌了一跤。更糟糕的
是,我開始拉肚子。
唉,我怎麼一直跑醫院呢?
到了醫院,醫生看粤艘粫䞍海负孟袷鞘澄镏卸尽D愠粤耸颤N腐敗的食物嗎?
」
但是我真的不記得我吃了什麼。
醫生開了藥給我,囑咐我讓腸胃休息。我想我不只是腸胃要休息,我的大腦也得
休息一陣子。當然我想趕緊寫完,但是我也明白,故事,是永遠寫不完的。
總要留住一條命才有故事吧?
那天我早早的睡了。但是我睡得不太好。整晚都有人在我耳邊吃枺鳎乘懒恕
醒來我牙關很酸,嘴巴好像破了。刷牙時又是一陣陣的烏黑,我刷了好久。壓力
太大磨牙?很有可能。但是我又拉肚子了。
拉肚子拉足了一個禮拜,真的非常痛苦。我把煙戒了,但是口臭越來越嚴重。我
自己聞到都犯噁心。出門看醫生的時候,我得戴上三層口罩,省得薰到別人。
醫生大概也很受不了,總是給我一大包的藥,他的眼神很希望我別再去了。
身體越來越弱,感冒一個多月就是好不了。現在又加上拉肚子和嘴巴痛,我真的
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當然我也不只一次想到自殺,很恍惚的,就從心裡掠過。我相信只是精神衰弱,
很堅決得把這種傻念頭排斥在外。
但是我不知道,我的精神衰弱這麼嚴重。直到警察在墳地按住我,我驚醒過來,
迷惘的看著他。我回眸,看到我抱著懷裡腐爛不堪的屍體,我嚇得馬上扔下來,
但是我的嘴裡充滿了噁心的腐屍味道。
我想,每個人都有一定的忍受強度,超過了那個強度,就像是保險絲燒斷一樣。
我昏了過去。
我不知道昏倒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模模糊糊的知道我在尖叫、在狂笑,發
出奇怪的聲音,對著別人吐口水,並且失禁。我想我是瘋了。
不管我外在怎樣瘋狂,我的內在卻有個角落很清醒。我甚至還觀察自己發瘋的樣
子,想著怎麼寫小說。
說不定,我早就瘋了。
只是好奇怪,我怎麼可能瘋得這麼難看?我想不通。我為什麼要去挖墳吃屍體?
天知道我這樣的挑嘴,我是寧可不吃也不吃難吃的枺鳌N疫記得那種恐怖的口
感,我不想告訴你。
我只記得,我被關進精神病院,受到很大的折磨。我洠мk法控制的撞牆,也不能
控制的倒在地上抽筋。醫護人員可能揍過我或踢過我,但是我只記得痛苦,卻不
記得過程。
這些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我的清明常常被弄糊了,連讓我想故事的乾淨
角落都洠в小
直到有一天,我還記得是個下著流星雨的夜晚。有一顆光亮的微塵,融入我要喝
的水杯裡。
我喝了。
那真的是很好喝的一杯水。喝完以後,我腦子清明的角落突然擴大很多。一直
罩在身邊的霧氣消散了。而且,我也看得到依偎在我懷裡,一直控制著我的那個
女鬼。
她將腐爛得非常恐怖的臉湊在我眼前,「你怎麼還不死?你怎麼還不趕快去死?
」她的低語這樣怨恨,這樣惡毒,「你根本不是人!你連你媽的屍體都吃了,為
什麼還洠Н傔洠溃俊
我不是真的瘋了嗎?我就知道,我不會瘋得這麼難看。
「我媽不在台北。」好久了,我好久洠дf話了。但是能夠說話,是多麼棒的事情
。
女鬼趴在我身上,腐爛的眼珠搖搖欲墜,她陰惻惻的笑,「你媽來台北治病,死
掉了。」她輕輕的在我耳邊說,「你知道她為什麼會死嗎?」
我搖了搖頭。能躲我也想躲,但是我被瘋子穿的緊身衣紮了個結實。
「因為她昏迷的時候,臁瓿龈'跑來保護你。她,是你間接害死的。」腐爛的味
道刺激著鼻腔,我洠в斜砬椤
也說不定,我早就習慣了。「哦?」
「她住的醫院,也是這個醫院。」女鬼歡欣的笑起來,「她過世的第二天,終於
讓我弄瘋了你。」輕輕的,她殘忍的笑起來,「在你等待轉詴r,我附了你的身
,將她吃了個屍骨不全。」
她冰冷腐爛的手在我脖子旁邊游移,「被兒子吃掉,不知道她能不能好好的走啊
…哈哈哈哈~」瘋狂的笑聲在小小的雪白房間漂蕩著。
我也笑了,淡淡的。「為什麼呢?我生平洠в泻^半個人。」
「我生前也洠Ш^半個人!」女鬼咬牙切齒的,啃掉了自己的唇肉,「但是你的
祖先害死了我!我要你們絕子絕孫,不得好死!好不容易你來到我埋骨的地方…
我等好久啊~」
個人造業個人擔。為什麼要害死我?就因為那個死到不知道往哪去的祖先?這關
我什麼事情,關我媽媽什麼事情?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會被拳打腳踢了。那不是醫護人員幹的,而是我氣憤的爸爸下
手的吧。
打得好,老爸。這輩子就你這次打我打得最好。
對了,你還不知道我寫什麼故事吧?我寫得很雜,什麼睿亩紝憽6遥疫寫
過這個故事,這篇叫做「瘋狂」的故事。
只是這個故事斷了頭,我還洠懲辍
「我知道我要死了。」難得的清醒中,我一陣陣的平靜,心灰的平靜。「我會死
在這個精神病院,被人當作瘋子。但是我希望在我死前,讓我完成一個願望。」
她腐爛的頭顱湊在我眼前,咻咻的氣息,像是野獸。
「讓我…說完我還洠дf完的故事。」我喃喃著,「一個瘋子的故事。」
我想,我補足了我不足的部份。我知道光有才氣是不夠的,我還得經歷一些什麼
,才可以將我的故事說得更吸引人,更緊緊的抓住世人的目光。
或者是鬼的目光。
我說了整個故事,這個故事像是在我大腦生了根,讓我這麼自然的說出來。我不
知道說了多久,白天或夜晚,哪怕只有一個害死我媽、把我逼瘋的女鬼,我也要
把故事說完。
終於說到我瘋到住院,和女鬼對話的部份。接下來,我還洠憽
「後來呢?」女鬼的眼珠子雖然爛到掉出來,卻寫滿了狂熱。和一般的讀者洠
樣。「繼續說!你若說得好,我就讓你活著說故事!」
後來嗎?我笑了一下。咯咯的笑,在陰森的雪白房間裡,很像是鬼的哭聲。
啖食母親的屍身,是很大的罪孽。罪孽大到陰曹地府不能不管。但是在神智昏亂
的時候,陰差找不到罪魂。
直到罪魂清醒,陰差才找到了路,來到這個雪白而陰森的小房間。
「啖食母親屍身的罪魂是哪一個?」陰差的聲音宛如雷鳴,「速速隨我前往!」
我停住。就如我說的故事一樣,陰差來到這個陰森的雪白房間,如雷的問了同樣
的話。
我微笑著,指著還趴在我懷裡的女鬼,「就是她。」
「然後,」我越來越開心,朗聲笑出來,「陰差將妳帶走了。」
錯愕的女鬼被陰差一把抓住,慘叫著消失在虛空。但是她慘叫著的是,「我還想
知道後面!後面怎麼樣了~別抓我,別抓我~我要知道後面怎麼了…」
我不斷的笑,越笑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