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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自信。我笑了起来,给她讲了这个故事。我的笑中渐渐有了泪意,我没有机会再和明明探讨这个故事了,他早已乘风归去。我们捉知了,主要的方式有这么几种:
第一是挖知了猴儿,也就是去挖知了的蛹。知了猴儿据说时间最长的已经在地下睡了十几年了,这时候已经开始运动,一点点接近地面了。挖知了猴儿需要有经验,要到多年的老树下的地面,细细观察。一看见那种很小可是很黑的口儿,趴下来再仔细看,里面漆黑,证明这个洞里面的半径要大许多。于是先轻轻插上一根席篾儿,给那个洞定位,然后仔细挑开洞口的薄土,那个笔直向下的洞顿时豁然开朗。有的知了猴儿已经在洞口了,那就很简单,它会主动抱住你的小拇指,让你轻轻把它拉上来;也可以用席篾儿探它,它一高兴就抱住了这根稻草,你可以把它挽救出来。最麻烦的就是它还深入在底层,你只好像发掘出土文物一样一点点从四周挖起,一不留神你手里的刀子就会伤到娇嫩的知了猴儿。
挖回来以后,就放在纱窗上,或者蚊帐里,等它慢慢蜕变。第二天清晨它已经出了壳,翅膀还是嫩绿的,缩成一团。如果你有耐心,就守在一边,看它的翅膀一点点地伸开,颜色一点点变暗,最后变成了油亮的漆黑,它就可以展翅飞翔了。你把它收服在合适的地点,例如用线绑住它的翅膀,放在你家的花圃里,从此它就在你家里纵情歌唱。第二种是在雨后或傍晚,去摸知了猴儿。你拿着手电,在每棵大树旁仔细搜寻,这时候它们开始出洞,当它们正在地下前进,或者正在树上爬动,你就一一使之就范。人的眼睛真是奇怪的东西,那时我们在晚上很远就可以感觉到,那棵树杆上移动的黑点是天牛还是知了猴儿,决不会错。可惜了,在书斋中伏案多年,这些本能恐怕早已丧失殆尽了。
知了猴儿蜕变成知了以后,可以卖给那些摆摊儿的,而剩下来的壳可以卖给药铺,那就是著名的蝉蜕。东安市场的手艺人也要,用来做微型猴子的原料。他们做的小猴子,和胡同里的百姓一样,有剃头的,有拉洋车的,有卖馄饨的,都做得生动活泼、惟妙惟肖。我一开始非常纳闷,他们怎么做得这么细致,连腿上的毛都做出来了。后来才知道,这是用知了猴儿的壳子做的,那些逼真的细节,都是造物主的杰作。他们的聪明在于借用天然材料来做成自然,这不是以假乱真而是以真乱假。那时候的人就是聪明。第三种在城里就很难进行了,要到香山或者西山一带。那边的知了儿多,而且似乎也比城里的傻。有时候,它们往往就在矮树的树干上,吱吱地唱个不停,因为听得见它的歌声,你很远就可以看见它在哪里,就可以利用树干遮住身影,也就是说,你要在看见它之后,远远绕一大圈,绕到它停留的树干后面。那时候,它看不到你,可是它可以感觉到你脚步的震动,所以你必须蹑手蹑脚地慢慢接近树干,悄悄伸出头,看见它的确切位置——只要看见它的影子或者它翅膀的一角就足够了,否则当你看到它全身的时候,它也就看见你了,那样,“喳”的一声,它就会消失在万里晴空中。所以,你只要确定了它的位置,把手慢慢垂下,轻柔地凑近树干,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把它攥到手中。手还不能攥得太紧,需要的是活捉。
香山的知了,和城里或豁子外的不一样,在它们额头上,有一个闪闪发光的星星,似乎是一块小小的宝石,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夺目彩光。这真是造物主顺手给你的奇迹证明。第四种就是最常见的粘知了,就是用普通的白面在水里慢慢洗出来一块面筋,然后把一小块面筋捻在一根竹竿的梢上。如果竹竿不够长,就把两根绑在一起——我们周围的知了儿都在大树的树尖儿上。我们就举着这个超级武器,到处瞭望。那时的夏天每棵树上都有不少知了儿,天越热,叫得越响。大中午的天都让太阳照白了,知了、伏天儿齐声合唱,简直震耳欲聋。
你看准了它的位置,把竹竿慢慢向它靠近,然后稳准狠地轻轻按在它的背上,在继续挣扎的呼叫中,它被粘在面筋上了。干这行要有手劲——举得动这么重的双重竹竿;还要有好的眼神,能从万绿丛中分辨出它微小的身影;同时,还要心静手定在那么远的距离,能够信手拈来,这才是真本事。这是大生子、小蛮子他们的拿手好戏,我们只是跟着哄而已。
第三部分第九章 家家花丛
一群群土匪从前院风驰电掣一直冲到后院,然后返回呼啸而过,又冲到前院儿。他们个个精力过剩,在飞奔中快乐无比。想起来我们每家的房子和现在的院子还真是不一样,里面布置得更不一样。可是院子里家家都要种花。如今北京发展得很快,然而平民百姓却难得有块地来种花了。那会儿院子很空,虽然家家离得那么近,可是每家门口或窗下总有块种花的地方。老赵他们家当然绝对没有种花的地方,主要是他们的门对着门洞,他们总不能往门洞里种花吧?可是家里照样得种点儿什么,小生子就用一个小碟子,里边放点儿水,切了个带点儿缨子的萝卜头,长出来鲜嫩的叶子,照样好看。小燕他们家种了一些西番莲、美人蕉之类的花,另外还种了豆角和葫芦,还用小绳把绿色引向屋顶,这样他们家就可以在绿阴之中了。沙贝他们家居然种了一丛矮小的竹子,那会儿在北京竹子极少,可能因为他们是南方人,他爸爸老家是浙江,他妈妈是湖南,那边的竹子翠绿婆娑,郁郁葱葱;虽说这里的这点竹子半青不黄的,可到底是竹子,照样在风中微摆,照样在雨中沙沙作响。他们还种了老窝瓜,肥厚的绿叶,鲜艳的黄花,再挂上一个秫秸蔑儿编的蝈蝈笼子,里边的驴驹子,叫得山响。
姐姐、大伟和寥寥在大雅宝前院,后面是
董家的门和竹子(摄于五十年代)我们家种的都是容易活的,指甲草,喇叭花,太阳花——那就是“死不了”,我们也种点儿猫耳朵豆角,可是没种其他的。我从胡同里小蛮子那里讨换了点儿葫芦籽儿,想自己种出葫芦,将来可以让蝈蝈过冬。
爸爸喜欢收集专门让蝈蝈过冬的小葫芦,当然,如果是古董又当别论,我爸收集的却是当时的民间儿童玩具,所以都是染成紫色的扁圆形葫芦,艺人用刀在紫地儿上刻出白色的花纹、图案,那些用刀子刻出来的线条,非常流畅,如行云流水,看来这些艺人也不简单,看见这些花纹,就可以想象那一双手,像黄叔叔的手一样,铁箍似地把葫芦紧紧卡在桌面,用刀如笔,龙飞凤舞、沙沙作响,一眨眼,一个个葫芦就刻完了。我把葫芦籽种在我家后面的小院儿里,也就是我们家厨房外边的屋檐下。我和娘娘说好了,就把洗米的水浇到我的园地里。可也奇怪,我上了这么大的心,结果,到了夏天一共只活了一棵。我天天小心呵护,它终于茁壮成长起来了,它的叶子肥大,瓜蔓儿也黑绿黑绿的,和大拇哥一样粗。一来二去,它就爬上了房。上房之后,才开了花。这下我可犯了愁:刚刚学过植物学,开花需要授粉,要不就结不了瓜。可是我的园地里只有这一棵瓜,哪里来的花粉呢?
想到这里,我决定向沙贝哥儿俩求援,因为他们家的老倭瓜藤子上上下下开满了耀眼的黄花。我趴在他们家的窗户一看,不错,哥儿俩都在,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画水彩呢,我敲敲窗户,沙贝的妈妈开开门:是你啊,郎郎,找沙贝啊,进来吧,一起画画。他们哥儿俩今天一定是答应了爸爸的要求,坐在那里仔细描绘对面的一盆儿菊花。那金色的菊花,真是灿烂。我耐着性子,看他们怎么画。他妈妈还偶尔给他们指点一下。我看着他们家靠墙的那幅巨大的油画《开国大典》,听说他爸爸为了画这张画还在北总布胡同租了一间小房子,充当画室。大概这几天他爸爸一直在修改这幅作品,所以搬回家里来了。现在他爸爸也正在画这丛金色的菊花,把它安排在画面的右下角。哈哈,原来是他们哥儿俩正在画蹭儿呢。
我小声和沙贝说,你们接着画我不打搅了,我想掐两朵你们家的倭瓜花。他问:喂蝈蝈啊?我含含糊糊地点点头。沙贝就和他妈妈说了一声,出来给我掐了两朵花,说:不够,再来拿。我连忙道谢,然后撒腿就跑。
跑到小院儿里,我把粘知了的竹竿给顺出来了,用面筋把一朵倭瓜花粘在竹竿梢头,就企图给我们家房上的葫芦来个人工授粉,可惜差一点还是够不着。我就搬来一个方凳,自己站在方凳上庄严地进行人工授粉。
我娘娘这时候就紧张了,怕我一不留神掉下来,就大呼小叫地喊道:“这孩子,你这是干嘛哪?快下来,快下来!”
我当时认真得要命,就给她一个根本不理:一句话也不说,继续授我的花粉。就这工夫有个人走过来,静静地站在一边看我。我顺眼看了看不认识,就没搭理他。〖〗董希文先生所绘的《开国大典》他大声说:小朋友,怎么这么淘气?也不听大人的话。你捅人家的花干什么?
我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好在我的人工授粉也完成了,就从方凳跳了下来,理直气壮地说:第一,这花就是我们家自己的花。第二,我不是在往下捅花,我是给我们家的葫芦进行人工授粉。我娘娘也连忙对他笑着解释,的确不是我胡来,她这样着急主要是怕我摔着。
我一边听,一边打量这个人。个子不矮也不高,年纪不大也不小,剃个小平头,穿着一双海绵拖鞋。我立刻对这双拖鞋很感兴趣,那时候有这样一双拖鞋那就阔了,可以做一副当时最时髦的海绵乒乓球拍了,那时候就缺少这种原料。他听完哈哈大笑,说:误会误会,原来你是个植物学家,苏联有个米丘林,那你就叫面丘林好了,哈哈。我叫黄永玉,今天刚搬来的,和你爸爸妈妈都见过了。黄永玉先生就这样搬到了贝亚杰他们家原来住的房子。黄叔叔为什么爱和我们玩儿,现在想起来,我觉得他那会儿就特别喜欢和小孩儿交朋友,他后来成了我们院儿的孩子王,是有道理的:他那时正好是不大不小的尴尬年龄,正好搬到了我们院儿。比这些老先生,他是个晚辈,和我们比他又是个大人,于是,就不好意思拿自己当外人了,主动请缨当了我们院儿的孩子王。
后来他告诉我们,那时住在这个院儿里的许多老画家都是他少年时代心目中的崇拜对象,现在居然能够搬到一个院儿里,还成为一个学校的同事,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的。他自己本来就是个大小孩,还没玩够呢,现在趁机补回来没过够的瘾,所以他叼着烟斗走来走去,开始了他的儿童外交。正是我们院儿要风来风、要雨来雨最旺盛的时候,黄永玉先生就搬来了。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的邻居是体育老师詹易元先生,就住到万曼先生原来住的房子。他们家也是三个孩子:老大叫小崽儿,老二是个女孩子,叫桂萍,小儿子叫小小儿,长大以后成了打破国家纪录全国有名的跳高运动员。你算算大雅宝胡同甲二号,这个院子有多少个孩子?二三十个!一群群土匪从前院风驰电掣一直冲到后院,然后返回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