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们那个本子里,还有普希金的、希克梅特的诗等等。
不知有多少个夜晚,好像那时候爸爸又出国了,妈妈就拿出这个本子,轻声读诗给我听。我每次首先点的都是希克梅特的《医生,我的心不在这里》,因为他一个土耳其的诗人,在监狱里写了这样的句子:
医生,我的心不在这里,
它现在在黄河之滨……
我感觉得到他对中国、或者是对真理的爱也笼罩着我,心里涌起阵阵热流,对他的诗,对妈妈的朗诵,百听不厌。
艾青伯伯可是长得不太像诗人,可能是因为我妈妈一直挂在我床边的是诗人拜伦像,还有后来看到的诗人雪莱像。我以为诗人都必须长成那样才对,至少也得长成马雅科夫斯基那个样子才能写出诗来。
好在艾青伯伯对我很和气,见了我就大笑起来,说:哈,你长大了样子还可以嘛。在延安的时候,他说话又幽默又刻薄。我哥哥小时候又白又胖,他就给他起了“吧啦咋、吧啦咋,煎鸡蛋”的外号。据说那是来自一个俄国话剧里的一句台词。
我妈妈把我抱回来的时候,他掀起襁褓看了我一眼,那时我满脸皱纹,他就说:布文啊,你抱回来的不是个儿子,是个爸爸。
说得我妈妈哭笑不得。看在他诗写得不错的份儿上,也就算了。
艾青也给我送了一个外号——小青蛙。
我到北总布胡同他们家,许多时候是跟我爸爸一起先去看艾青伯伯,然后我和艾端午去玩儿,他的姐姐清明也和我一个学校,清明比我高一年,端午比我低一年。那时候圭圭和梅梅还都小呢。
有一次我和端午去放风筝,那是我爸爸刚给我买的,很大的一个黑锅底,艾青先生和爸爸(摄于八十年代初)
爸爸又特地自己给它加了几笔对比强烈的颜色,所以特别精神。端午以为是我爸爸自己做的风筝,因为所有卖的风筝都没这么好看。我告诉他,这是送给他的,他高兴极了。
我们又笑又跑,把风筝放到了云霄。就在最高兴的时候,风筝断线了。我们俩就跟着风筝飞快地跑。结果它老兄不慌不忙地飘进了海军大院,我和端午急着想进去找风筝,结果被站岗的战士坚决地挡住了。端午一看心爱的风筝变成了解放军的战利品,就放声大哭。我当时觉得我有责任,就去和那个战士理论一番,人家根本就不理我。我只好带着哭哭啼啼的端午回家,见到艾青伯伯赶紧汇报了情况。他无所谓的样子,说:算了,没办法。你们玩别的去吧。
我本来以为他一定会去帮我们要回来,因为那时候他是大名鼎鼎的诗人,似乎在中央很受重视,如果他去要,战士一定会给他的。可是,他根本不会去的。这时我才知道:诗人也不是万能的。
后来,从延安起就和我爸不断搭档的吴劳先生,搬到了小雅宝胡同,我才有时候向那个方向运动。我会经常沿着这条街走,先去看吴大刚和吴小鹿,这就是吴劳先生的两个儿子。在北池子那会儿,他们也住在斗鸡坑。他们都比我小,我就是顺便看他们一眼,然后就直奔禄米仓。
禄米仓胡同在后门就是一条康庄大道了,我弟弟大伟的托儿所就在禄米仓的路南。妈妈没时间的时候,我会来这里接弟弟回家。那会儿弟弟就一本正经地看书,老皱着眉头对各种书籍仔细研究一番。他不爱说话,自己搬个小板凳在黄叔叔家的窗下听古典音乐。
黄妈妈大为吃惊,问:你听得懂吗?
他平静地只说了两个字:好听。
她连忙说:进来听吧。
他也不客气,就搬着自己的小板凳安放在黄家的角落,自己静静地听。这时候要是有人问他什么问题,他基本就听不见了。就是听见了你的声音了,也疑惑地望着你不明白你说什么。他在音乐里。
第五部分第十九章 大雅宝周边(2)
黄叔叔哗哗大笑,对我们说:这个孩子像个哲学家似的。黄叔叔家当时的音乐在我们院儿是头份。那些密纹唱片,黑得像古代美女的头发一样——水光油滑。他小心地托起唱片,记得是莫扎特的,轻轻放在唱机上,再把宝石唱针柔和地托到适当的地方,让它静静地软着陆,几乎同时,溢出了优美的提琴声,仿佛直接拉动了你的心弦,大伟屏着呼吸死盯黄叔叔的这套魔术。黄叔叔在换唱片的时候,舒了一口气说:也许你们知道,托尔斯泰说过,音乐就是一个并不存在的回忆。
大伟似乎此后有了那样一种特权,他任何时候听见黄叔叔家的唱机响了,都可以静静地走进去,听完再静静地走出来。
他们托儿所的对门儿,也就是禄米仓的路北,那里是一个解放军的被服厂,每天都有大队的汽车从那里出出进进。
我小心避开这些车辆,就窜上了南小街。
不知道为什么,我过去的朋友都搬到南小街一带了,我掐指一算还真是不少。禄米仓对面就是干面胡同,往前走不远,就到了东罗圈胡同,从这里可以一直穿到史家胡同。其实我去看兰兰不用这么绕远,他们家就搬到了史家胡同五号,在胡同的东口,我从南小街走可以更近的。
因为东罗圈胡同里有一个路西的小红门儿,门上有一小块汉白玉上面镌刻着“凌宅”两个字。这是我爸的老同学、老难友、老朋友凌子风家。我不告诉过你吗,我爸和他是在张恨水办的美术专科学校的同学。当时我爸个子矮,他个子高。俩人互相不认识,但是都知道对方有两把刷子。凌子风当时名字叫凌飞。
一天在校门口,两人狭路相逢,都远远地站住了。我爸就大喝一声:
凌飞!你画得真不错,咱们交个朋友怎么样?
他应声而道:好,我也正想和你交朋友!
于是,俩人就“扑通”一声相对而跪,从此成了把兄弟。
我每次去他家一定可以看到许多新奇的小玩意儿,都是凌伯伯自己做的。他人大心细,培植的小植物我都不知道他怎么种出来的。指甲盖那么大的小莲花,开在茶杯大的花缸里,深红的莲花旁边还有小小绿玉般的莲叶,那时我就怀疑他是个魔术家。
他的大女儿梅子和我姐姐差不多大,小女儿桔子个子很高,比学文学的姐姐活泼多了。小弟弟的名字就接着叫凌飞,他比我小。那时我觉得他淘气得很,被爸爸妈妈惯得不行了。可是后来在巴黎见到他的时候,已经变得非常稳重,非常成熟的样子。他是巴黎的一个成功的摄影家。
从他们家出来往北走到史家胡同,往东一拐,就是兰兰的新家了,他们那个院儿是个正经的几个套院儿。这里是人民美术出版社的宿舍,前院儿住着邹雅先生,中院儿住着方菁女士,还有安静叔叔一家。
北京四合院——东城区雨儿胡同十三号齐白石故居(李玉祥提供)安静叔叔原来就在东北画报社当摄影记者。我小时候语言有障碍,说不清复杂的事情,就干脆叫他眼镜叔叔。因为他脾气好,我当时就老去找他玩儿。他很喜欢小孩,也很有耐心,老带着我到处去玩儿,也给我照了不少照片。
我发现他也住在这个院子里,就喜出望外。他现在有了自己的家,对我还是很热情的,每次都要和我聊一会儿,但是我觉得他真是没有时间带我去玩儿了。他的太太小侯也是搞摄影的,那时她主要搞体育摄影。几年不见他们已经有了两个女儿,大女儿叫安安,小女儿叫静静。
安安的身体不好行动不便,成了他们的心病,可是安安自己很平静,很愉快的。我和兰兰也常常和她玩儿,其实我们男孩子本来就不喜欢和这些小孩子玩儿,尤其是和小女孩儿玩就更没兴趣了。安安是个例外。
我们要上房够枣,要和隔壁院儿的男孩子打土坷垃战斗。可是如果安安要我们陪她玩儿一会儿,我总会留下来陪她的。和她、静静还有来做客的亚男一起过家家。大概我的童年时代,只有和她们一起安静过。谁让她们的名字就是安安静静呢。
如果出了史家胡同东口,不远的马路对面就是竹竿巷,听说后来改名叫方嘉园了。就在竹竿巷一进口不远一个不起眼的小门,走进去第一家就是黄苗子和郁风家。黄苗子先生是个有名的才子,书法家、诗人、画家,他的太太郁风是作家郁达夫的侄女,是个画家。
我爸经常和黄伯伯交换书来读,我就是那个跑腿送书的孩子。
往院子里走,北屋的主人是王世襄先生家,黄叔叔告诉我们,这位王伯伯是北京第一大玩主儿,人家也玩儿蟋蟀,也玩儿蝈蝈过冬的葫芦,可是人家的每件东西,都把玩多年上了层次啦,就连黄叔叔的那些玩意儿都不敢到这里来拔份。
我们玩的那些,不过只是低级阶段的顽童把戏。不仅如此,人家王世襄伯伯连桌椅板凳一起玩。每次跟爸爸到王伯伯家做客,事先受到爸爸再三预先警告,到他家随便什么东西都价值连城,千万要留神,别给人家磕了碰了的。
我想那里一定和阿里巴巴“芝麻开门”的宝洞一样珠光宝气、五彩斑斓了。可是,到了他家举目望去,样样东西都灰头土脸的,看不出一点贵气。他老人家在那里一坐,哪里像一个曾经家藏万贯的富家后裔,哪里像学富五车的北京第一藏家、第一玩主儿?讲起话来,倒是和蔼可亲。如同一位街坊的和气老头儿,我就纳闷儿,爸爸是不是认错门了?
孩子那时候就是两眼空空,就算是你真的走进阿里巴巴的宝洞里,也照样两手空空、一无所获。因为压根儿没明白,您至少得有眼力架儿,至少还得带上结实的口袋。
再往里走,就是张光宇老先生家了。我们两家搬开以后,爸爸还是经常来看他老先生,爸爸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恩师。我每次来看兰兰以后,也会到这里顺便挂角一将。到这院儿里,每次都有所得。这三家总是让你不会空手而归的,或者替爸爸背几本画册,或者帮黄苗子伯伯带回我家一函线装书,或者是听几个永铭在心的典故,或者趸几个叫你难以忘怀的逸闻。
唯一让我略略失望的是临春哥哥现在很少能见到了,他似乎一直很忙。而且他也不再临摹迪斯尼的动画人物了,听张家阿妈告诉我,他现在一心研究无线电,而且越钻越深,以后和艺术无缘了。也许那是对的,那个年代选择文学艺术就是选择了一种危险的游戏。
第五部分第二十章 大字报
这时突然觉得这里的阳光颜色开始变样子了,人人的表情都不对了。就觉得这些漫画和大字报不好玩儿了,我看不下去了。“财迷大院”是大生子先发现、沙贝正式命名的。这时候实用美术系搬家了,因为在西郊白堆子成立了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所以原来这个系的后院,就剩下了许多零七碎八。
我们到中央美术学院当时只有三个目的:
一、 打乒乓球。
二、 看看学校走廊里的各种学生作业,和老师的示范作品。还有从列宁格勒美术学院学生的示范作品,都是契斯卡克夫学派的经典素描。
三、 到财迷大院看看有什么新的宝贝出笼。那里其实已经成了变相的垃圾场,但是仅仅限于是废旧物品,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