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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被劫持的人消失在汽车的尾汽里
他是谁?出了什么事?为何会遭人绑架?
所有的推测都是没用的,已经发生了的事件
只剩下一条断了的尾巴,你跑下楼
街上已是一片沉寂,卖油条的一对年轻夫妻
正忙着红火的生意。‘听说那个男的是欠账不还,
让人抓去当人质了。咳,这有什么稀奇的?
我们见得多了。还是买一斤油条吧?’”
上午10点20分,一架波音747朝海南飞去
我的朋友带着妻子女儿举家搬到海口市。
“在海大的校园里,一半是海水,学生上课
要穿游泳衣。那里话语潮湿、阴柔如海底
的鱼儿,在珊瑚砌成的图书馆里,火焰是蔚蓝的工具”
我愿放下对春天的所有误解和敌意,祝福你
我愿拥抱中原山野的荆棘祝福你,春天
不该成为我们生命中的遗留问题。现在,天空
湛蓝,城区明媚,只要我从窗口跃出
就会赶上你所乘坐的飞机,“可是,你若后悔呢?”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1999。2。23——28
面对群山而朗诵
面对群山,以风弯曲树枝的
节奏朗诵,不留任何痕迹
甚至连一声喟叹也显多余(说不准会搅乱
蜥蜴的春梦、蜜蜂的早餐和兵蚁们出仗的仪式)
每一个词都渴望消失,离开字面上的意义
每一个词都不甘于搬运工的角色
每一个词都渴望嘴巴烂掉,置入空气
如果它能变成一株草、一滴露、一粒沙石
我愿意和它呆一起,以它的方式感受或消失
一张诗稿和一片树叶的区别不在于色泽或重量
在于她们各自散发出的味道、气息
我从没想过一首诗会超过一片嫩树叶
虽然叶片的纹理和诗的分行有些近似
我常常以烧树叶的方式写诗,烟薰火燎
污染空气,连化作花肥的企图也急功近利
面对群山,我再说一次
我的生命一半由废话构成
一半是火焰和空气。我朗诵的同时
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张开的嘴露出机械的
牙齿,舌头也是橡胶做成的。看见的字
如长翅膀的蚂蚁爬来飞去,读出的音瞬间分离
我感到腹腔里藏着一个旧喇叭
它在唱着过时的戏,电压不稳,思路老化
需要一只梯子爬出自己的躯体
我竖起野兔一样的耳朵,想抓住这一感觉
抓住它,我的生存能力就有保障了
稀拉拉的掌声、咳嗽在山谷间响起
像树下的蝉壳毫无意义。这是第一次
面对群山而朗诵,下一次,我将邀请
豺、狼、虎、豹、蛇、蝎、鼠、兔作我的听众
如果是在夜间,还将邀请归巢的群鸟和繁星
1999。6。29 18:19
夜宿山中
夜色抹去了几个山头,登山的路像两小时前
的晾衣绳已模糊不清,我们饮酒、聊天
不知不觉中夜已深更,乡村饭店跛脚的老板娘
烧好一壶开水,等着我们洗脸、洗脚
她还铺好了被褥,补好了枕套
星星大如牛斗,明亮得让人畏惧、吃惊
仿佛它们有一双银色的弹璜手,伸出来要将
我们劫走。多少年了,我以为这种原始的宗教
感情不存在了,今夜却它活活生生地扯动我
没有润滑油的脖颈,向上,向上,拉动,拉动
千百只萤火虫、蝙蝠、飞蛾扑入我怀中
我耳边回响起蜜蜂蜇过一般的低语
“头顶的星空,内心的道德律。”大学毕业时
我曾把它抄在一位好友的留言本上,星空和道德
也舍我而去。这几年,我在陋室里和影子争论
终极价值和意义,却没有跳出紧闭的窗口
呼吸一下夜空的芳香。一位女散文家
曾同我聊过她去高原的感受“夜里,月亮
大得吓人,我一夜不敢睡觉……”
此刻,我似乎明白了,或者是愈加糊涂了
童年蒙昧中所敬畏的事物,不是没有缘由
或许,我出生前曾在月亮或火星的陨石坑里睡过觉
更坏的说法是我被洗过脑,像传说中的
玛丽莲·梦露在澳洲成了牧羊人的妻子
今夜,我感到自己似乎犯下了“重生罪”
覆盖,一代覆盖一代。我自以为清醒地在
楼顶间写下过这样的诗句:
“城市的浮光掠影惊吓了胆小的星星。”
现在看来那完全是胡扯,自欺欺人罢了
我抬头寻找着银河,在乡村饭店前的小河旁坐下
脑海里忽然冒出来一句话“宇宙诞生于大爆炸。”
1999。4。15 16:01
在昭平台水库观浪
有一刻钟,我伫立于岸边
看水涌起巨澜,经卷般一卷推动一卷
像时间和爱情拍打印有白色鸟屎和游人喟叹的礁岩
飞溅的水花触摸往事的伤疤,噢,似乎是要重新
撕开它,流出殷红的血。风的咒语
唤起低沉的朗诵,来自水底、鱼腹、贝壳和念珠
如果我能把水库倒过来,让鱼在空中飞,贝壳在
屋顶闪亮,我就是念珠,就是青蛙王子鼓出的双眼
在我的姓氏中缺少水,所以我常爱到水边转悠
我所能做的事很简单:洗把脸,涮涮脚
剩下的时间,多余的时间,陷入发愣和观看
大脑一片空白,各种信号中断,有一刻我感到自己
浑身湿透,手纹上的情感线绞在一块
我想起这座水库下面埋葬的古镇
滔滔巨浪只是它繁华街市的一景,小脚女人一样的
卵石亲密地依偎在岸边,她们闲散、谈吐优雅
像吃绿豆糕一样细细品尝着亘古的时间。我,一个读书人
离她们不近不远,长衫、布鞋、短剑,水面铜镜般
倒映出一张清瘦的脸。现在,我是走在古镇的石板路上
去探望我的表妹,她是我姓氏中的近亲
洼地、小河、商道、关帝庙和香客,丝绸卷动的
酒旗和窗帘,夕阳西下时我叩动表妹家的门环
“你来得不早不晚,正好赶上清明这一天”
我走入天井,晚霞流彩的丝带映入她会说话的瞳孔
表妹莲花一样的步履带有油菜花地的芬芳
暗香浮动,她的纤手无意中触了一下我的手尖
“糟糕!”我跳闸的大脑中枢系统又接通了电源
“汹涌的波涛呵!你成了我想入非非的画卷。”
一波一波的大浪平息在岸边,一卷卷经书散落到岩石上
生命、历史、个人生活和民间故事
不过是白日梦中的拾遗,但我爱过这一刻钟的水
汹涌澎湃的往事,卷走我一生的人与水结缘
1999。4。23 17:40
乡间公路
如果我没患上感冒,就可以嗅到油菜花和香椿的味道
雨过之后一切都是新鲜的,嫩绿,春天最短暂的绿
在树叶和草尖上立住它独舞演员的小脚,你想让它
停留多久就停留多久,在心弦的颤音上我听到
有谁在哭?是那个绰号叫灵魂的家伙
平时,他被埋得太深,以致让人疏忽了
体内还有一个没有长大的小动物。夜里我曾听他说过
暂借宿几宿,没想到他影子一般赖着不走
他不嫌我这身皮囊太旧,却相中了会战栗的毛孔
现在,微风一吹,皱纹里似乎有小虫在爬
痒痒的。有人说忧愁是幸福感的最原始的表达
像全身针灸,麻木、痛感和痒都源于手的爱抚
如果春天是这只手的主人,它也是大地的保健医生
它令僵死者复活,给儿童服下绿糖丸
而你所付给它的费用却少得可怜。在城里
我最怕去的地方是医院,我最不想见的
人是医生,我否认自己有病,不认为自己脑子
不正常,除了在梦里游荡,我没到过他乡
现在,我承认电脑损害了的视力,电视和报纸
夺走了我的想象,还有噪音变改了我耳朵的内部构造
为了适应,我不惜将自我拆散了重新组装
我是一个纪律性很强的人,一直以为自己还是个
有道德、自律的人,其实,我比动物园里的
那些同伴好不到那去,我歌唱或书写都带有被教导声、电汽声
服从声、无法形容的城市混声。我还一直认为自己
很纯洁,自从我的自信中多了个“很”字,一切都已变形
我生活在奥维德《变形记》的时代吗?哦,时代
像个随意嫁人的新娘,自从我取了她,就跟了她娘家的姓
还是说说春天吧,我走在乡间公路上,部分地赞同
现代文明,你别怪我观点右倾,恋旧喜新
阳光照在我身上,一半是光亮一半是阴影
我坐汽车用最短的时间来乡间做一次心灵的漫步,希望自己
能久病成医,脱口道出我们一代人的病症
1999。4。13 18:39
选自《诗生活》
灵石岛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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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禽诗选
火鸡 跃场 长颈鹿 树 涉禽 无言的衣裳 屋檐 灭火机 逃亡的天空
火鸡
一个小孩告诉我:那火鸡要在吃东西时才把鼻子上的肉绶收缩起来;挺挺地,像一个角。
我就想:火鸡也不是喜欢说闲话的家禽;而它所啼出来的仅仅是些抗议,而已。
蓬著翅羽的火鸡很像孔雀;(连它的鸣声也像,为此,我曾经伤心过。)但孔雀仍炫耀它的
美——由于寂寞;而火鸡则往往是在示威——向著虚无。
向虚无示威的火鸡,并不懂形而上学。
喜欢吃富有叶绿素的葱尾。
谈恋爱,而很少同恋人散步。
也思想,常常,但都不是我们所能懂的。
跃场
满铺静谧的山路的转弯处,一辆放空的出租轿车,缓缓地,不自觉地停下来。
那个年轻的司机忽然想起的空旷的一角叫〃跃场〃。〃是呀,跃场。〃于是他
又想及怎么是上和怎么是下的问题——他有点模糊了;以及租赁的问题,
〃是否灵魂也可以出租……?〃
而当他载著乘客复次经过那里时,突然他将车猛地煞停而俯首在方向盘上
哭了;他以为他已经撞毁了刚才停在那里的那辆他现在所驾驶的车,以及
车中的他自己。
长颈鹿
那个年轻的狱卒发觉囚犯们每次体格检查时长的逐月增加都是在脖子之后
他报告典狱长说:“长官,窗子太高了!”
而他得到的回答却是:“不,他们瞻望岁月。”
仁慈的青年狱卒,不识岁月的容颜,不知岁月的籍贯,不明岁月的行踪;
乃夜夜往动物园中,到长颈鹿栏下,去逡巡,去守候。
树
记忆中你淡淡的花是浅浅的笑
失去的日子在你叶叶的飘堕中升高
外太空中寻不着你颀长的枝柯
同温层间你疏落的果实一定白而且冷
涉禽
从一条长凳上
午寝
醒来
忘却了什么是
昨日
今天
竟不知时间是如此的浅
一举步便踏到明天
无言的衣裳
一九六○年秋、三峡、夜见浣衣女
月色一样的女子
在水湄
默默地
捶打黑硬的石头
(无人知晓她的男人飘到度位去了)
萩花一样的女子
在河边
无言地
搥打冷白的月光
(无人知晓她的男人流到度位去了)
月色一样冷的女子
萩花一样白的女子
在河边默默地捶打
无言的衣裳在水湄
(灰蒙蒙的远山总是过后才呼痛)
后记:
一九六○年秋,尝与诗友流沙游三峡,宿背街临河旅馆,房子
本架支撑之小楼,半悬于河上,风并水俱流于其下,遂喝米酒
如饮高梁,醉而卧。夜有捣衣声惊梦,推蓬窗视之,月色、萩
花、水光,澄明一片,天地寂然,唯一女子浣衣溪边,磕磕砧
声回响于山际,不胜凄其。因忆儿时偕诸姑嫂濯衣河上之欢,
水花笑语竟如昨日,不禁戚然。欲推流沙再饮未果,独酌寻句
又未得,遂辗转以终夜。后又与秀陶等人醉此小楼,不复闻砧
声,亦未得句。二十年后,诗成,故友已星散,怀想之情不能
自己,是为后记。
屋檐
这是一次夜间施工。第一击吊锤开始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