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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片对句益发沉重,“环佩只应归月下,钿钗何意寄人间”,上句用杜甫《咏怀古迹》五首之三的“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夜月魂”,是过昭君村而吟咏昭君之作;下句用白居易《长恨歌》“唯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是杨贵妃死后,方士为之招魂,“上穷碧落下黄泉”,终于得见,杨贵妃取金钿钗合,合析其半,让方士转交唐明皇以念旧好。容若用这两个典故,反用其意,说旧时故物何必再见,徒然惹人伤感,不能自拔。这样的话,自是“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愈见沉痛。这两个典故同时还点明:伊人已逝,心期难再。词义到此而明朗,自是为卢氏的悼亡之作无疑。
末句“多少滴残红蜡泪,几时干”,明说蜡烛的流泪,实指自己的流泪;明问蜡泪几时干,实叹自己的伤痛几时能淡。词句暗用李商隐的名句“蜡炬成灰泪始干”,所以,问蜡泪几时干实属明知故问,容若明明知道蜡烛要等到成灰之时泪才会干,也明明知道自己要等到生命结束之日才会停止对亡妻的思念。
三十三
山花子(昨夜浓香分外宜)
昨夜浓香分外宜,天将妍暖护双栖。桦烛影微红玉软,燕钗垂。
几为愁多翻自笑,那逢欢极却含啼。央及莲花清漏滴,莫相催。
诗词之道,想来愁易写、乐难抒,最极端的情况就是所谓“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但不幸或幸运的是,国破家亡国的事情并不是人人都能赶上的,那可写什么呢?那就是爱恨情愁、悲欢离合。可是,如果就连爱恨情愁、悲欢离合都少,日子实在太过平安舒坦,那又该写些什么呢?——还有一条路:闲愁。
快乐的人生是一种不完满的人生,一个人如果总是要什么有什么,他很可能就会对要什么没什么的状态产生一定的欲望。于是,富贵少年的失恋有时候就变成了一种审美活动,失恋的过程让他们如此心痛却又如此享受。人在水深火热之中自然向往平安快乐的日子,但在平安快乐的日子里却转而追求适度的“求而不得”以及由此而来的适度的惆怅与失落。
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生似乎永远都是不完满的,一旦达到完满却又渴求缺憾。愁,是人的一种本能需求,仅次于吃饭睡觉。
快乐很少会比烟花更持久,艺术作品中的快乐也很少会像哀愁那样得到人们的共鸣。快乐的意义往往是短暂的放松,而哀愁的意义却是深刻的感动。在一部美国的老电影里,一个失业女工用掉最后一点钱买了一张电影票,这个情节就其中那位女工而言,是在最难过的时刻用尽最后的钱去换来片刻的快乐,而对于观看着这个情节的电影观众来讲,这场观影活动正是一个“寻愁”的过程。
好了,偶然也应该快乐一下,我们就在容若许许多多情深恨大的作品里看看这一首或许缺乏感染力的快乐的小词吧。
一般认为这首词是写新婚,而且是新婚的第二天来回忆“昨夜”。“昨夜浓香分外宜,天将妍暖护双栖”,已经很香艳了,接下来还要继续香艳下去:“桦烛影微红玉软,燕钗垂”。
如果不熟悉典故的话,恐怕很难看出这首词应该属于十八禁之列。
桦烛,是用桦树皮当中卷蜡,是一种很高档的蜡烛,现在“桦烛影微”,也就是光线变暗了,镜头到这里应该一切,然后就是第二天早晨的响晴白日,但容若还是以马赛克的方式继续写了下去,也就是“红玉软”。
红玉并不是玉,而是人。这是《西京杂记》里的记载,说赵飞燕姐妹都是绝色天香,“色如红玉”,后来人们便以红玉来比喻美人的肌肤。花间词里有“肌骨细匀红玉软,脸波微送春心。娇羞不肯入鸳衾,兰膏光里两情深”,是说一位肌肤如红玉一般的美女娇羞着不肯和情郎上床,还有“酒醇红玉软,眉翠秋山远”,酒是醇的,红玉是软的。姜夔也有一首词,说:
如削肌肤红玉莹。举措有、许多端正。二年三岁同鸳寝。表温柔心性。
别后无非良夜永。如何向、名牵利役,归期未定。算伊心里,却冤成薄幸。
说一位“如削肌肤红玉莹”的女子很好,温柔体贴,一起同床共枕好几年了。而男主角为了名利出外奔波,归期难定,想来那红玉女子一定把他当作薄情郎了。
施肩吾写夜宴,也有“被郎嗔罚琉璃盏,酒入四肢红玉软”,这个“红玉软”是说三陪女喝醉了。孙棨有诗“彩翠仙衣红玉肤,轻盈年在破瓜初”,诗题叫《赠妓人王福娘》。韩世忠的妻子,巾帼英雄粱红玉,名字便叫红玉,大约因为她出身风尘的缘故。
因此,在诗词里,红玉是一个很香艳的意象,尤其是“红玉软”,那就到了极至了。现在的问题是:以这样的语言来描写新婚之夜,是否合适呢?这真的是一首新婚之作吗?
燕钗本来也有个出处,是神女赠汉成帝玉钗,后来玉钗化为白燕飞走了,宫人们仿其形制作钗,因名燕钗,也叫玉燕钗。容若这里用“燕钗”当无什么深意,只是泛指那女子的首饰而已。
下片“几为愁多翻自笑,那逢欢极却含啼”,形容那忽喜忽嗔、乍啼乍笑的情态:正绷着脸呢,却突然忍不住笑了;正在“欢极”,却略略带着啼哭。诸家注本普遍推断这是新婚之词,实在很难让人相信。
这两句化自王彦泓“悔多翻自笑,怨极不能羞”。到现在为止,我们见过了不少容若化用前人成句的例子,化用最多的就是这位王彦泓了。王彦泓,字次回,是明代后期的一位诗人,一生仕途不顺,诗却写了不少,传世诗集有《疑雨》、《疑云》,顾名思义,多是男女艳体诗,婉转相思,回肠寸断,有许多漂亮的句子。但现在怕没几个人还知道王彦泓这个名字了,他那些漂亮的句子也只是借着容若的化用而存在下去。
这个倒霉的人啊,他出身于一个书香门第,娶妻贺氏,恩爱之极,然后,三十六岁丧妻,混到晚年也只作了一个无品无级的县学教官,五十多岁时死在任上。他要是能够预知今后,不知会生出怎样的感慨呢。人人争唱饮水词,彦泓心事几人知?
末句“央及莲花清漏滴,莫相催”,是二人陶醉于“几为愁多翻自笑,那逢欢极却含啼”的快乐,求闹钟晚些再响,如果换在皇帝身上,那就是“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央及,就是恳求。莲花清漏,是一种雅致的时钟,具体的说法就很不一致了,一说惠远和尚因为山中不知更漏,所以用铜片做成莲花形的容器,底下有孔,放在水盆里,水从底孔里慢慢渗入,渗到一半的时候容器就会沉下去。一昼夜会沉十二次,是为十二个时辰。至于是不是还要有人在旁边守着,看这个莲花清漏一沉下去就赶紧捞出来重新来过,这就不得而知了。
这首小词到底背后有什么真实的故事,那位女主人公到底是谁?这也一样的不得而知呀。
三十四
山花子(小立红桥柳半垂)
小立红桥柳半垂,越罗裙飏缕金衣。采得石榴双叶子,欲贻谁?
便是有情当落日,只应无伴送斜晖。寄语东风休著力,不禁吹。
“小立红桥柳半垂”,是谁在垂柳的掩映之下小立红桥呢?不是容若自己,而是——“越罗裙飏缕金衣”,越罗,具体的意思是越地的丝绸,向以华美精致著称,这倒不一定是实指,而是以“越罗裙”代指华美的衣着;缕金衣,具体来说就是绣有金丝的衣服,也称金缕衣,唐诗名句有“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这可不是“金缕玉衣”哦,用“金缕衣”,意义和“越罗裙”一样,是描述衣着的华美。“越罗裙飏缕金衣”,正是这样一位衣着华美的女子在垂柳的掩映之下独自站在小红桥上。
诗歌语言,描写衣着之美,一般也是在暗指人之美,是让读者通过衣着之美来想像伊人之美,所以,“越罗裙飏缕金衣”这一句最简单的翻译就是:美女。
美女站在桥上做什么呢?她“采得石榴双叶子”,“双叶”是说成双成对的叶子,进而由叶子的成双联想到人的成双——诗歌里提到双叶,通常就是情侣相思的意象,比如宋词里有“凭将双叶寄相思”,“欲寻双叶寄情难”。不止石榴才长双叶,但似乎有一种石榴是特定地生长双叶的,大约又因为石榴之“榴”与“留”谐音,所以“双叶”常常会和“石榴”连在一起,比如宋词里有“寻得石榴双叶子,恁寄与、插云鬟”,有“石榴双叶忆同寻”,有“双叶石榴红半吐。倩君聊寄与”。
和石榴双叶相关的最常见的一个动作就是“寄”,意思大略也就是容若“欲贻谁”的“贻”。摘得了象征相思的双叶,就要寄给情人。但是,这位“采得石榴双叶子”的女子却在小红桥上痴痴地站着,这石榴双叶虽然已经采在手里,却不知道要寄给谁才好。——从字面推测,事情至少有三种可能:一是多角恋爱,这女子还拿不定主意;二是这女子虽然到了怀春的年纪,却还没有情郎;三是这女子已经有了心上人,却害羞而不敢表白。
到底是哪个意思呢?这就是文学作品给读者留下的歧义空间,任由我们去发挥想像了。
“采得石榴双叶子,欲贻谁”,这一句,真把少女心事、少女情态描绘得栩栩如生,但这还是从前人诸多成句中化用来的,尤其是王彦泓也有这么一句,是:“空寄石榴双叶子,隔廉消息正沉沉”。
王诗是已经把石榴双叶寄给了心上人,忐忑地等着消息,却一点反馈也没等来。容若的这番化用无疑强出了王诗原句,这就是文学笔法的一个特性,好比高手描绘战争,要尤其着力的地方往往是战争的“未发生”,而不是“正发生”或“已发生”。
下片对句“便是有情当落日,只应无伴送斜晖”,落日和斜晖其实是一个意思,用在对仗里,意思重叠,通常不为诗家所取,但容若用了一“当”一“送”两个意义完全相反的动词使落日与斜晖的意义重复反倒生出了一番特殊的修辞意味。一个“有情”,一个“无伴”,写出了少女的孤独,那孤独并不是深沉的,恰恰因为肤浅而透出了几分憨态和可爱。
结句“寄语东风休著力,不禁吹”,这个动词“寄语”,主语既可以是那位少女,也可以是旁观的诗人,无论如何,他们都是怜惜那小红桥上因伤情而孤独、因孤独而孱弱、因孱弱而弱不禁风的少女,所以叮嘱东风,轻轻地吹呀,不要吹坏了她。
主语取少女还是取诗人,意思上虽然都是可以的,但这个选择却足以考验读者的审美层次。取诗人显然是更高一层的,因为诗人这个旁观者的突然出现无疑给这首小词增加了几分突兀的戏剧性,并且,正像卞之琳的那首《断章》: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至于容若这一句里的“东风”,也是一个巧妙的手法:东风本来就是春风,是和煦温柔的,又不是萧瑟的西风或者凛冽的北风,东风只会吹得花开,吹得叶绿,哪会把人吹坏呢?但这少女之孱弱却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