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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点起了一盏避风纱灯,和紫电一齐走到杨展面前,娇声说:“相公,我们送相公去。”杨展忙连声称谢,仇儿跟着,便辞了众人,走出厅来。出厅时,一眼瞧见院子里。黑压压地站着不少人,都鸦雀无声地站着,也不知虞二麻子已经释放没有。既已说明,不便探问,跟着紫电飞虹,匆匆走过,向后进内宅走去。
杨展主仆和紫电飞虹四人,走过危崖上的长廊,将近书斋当口,飞虹忽然停步,在杨展耳边悄悄说:“今晚我们夫人有机密大事,和相公商议,请相公在书斋内候她片时,小管家先叫紫电送回去好了。”杨展微一迟疑,不知齐寡妇有什么机密大事?也许和自己有关,便命仇儿先回,自己跟着飞虹进了书斋,飞虹却没让他在书斋内坐下,掀起罗帏,又领着他进了那座十锦格窗门的罗帷内,便是昨夜杨展和齐寡妇对酌之处。飞虹一进这屋内,默不出声的,提着纱灯,飞步进了侧面另一间复室去了,半晌没有现身。杨展有点诧异,飞虹怎地一声不哼便走了?正想着,忽听得后壁墙内呀的一声响,墙上原绷着富丽辉煌的通景织锦壁衣,突见靠近壁角的一幅,变戏法似的,直卷上去,露出窄窄的一重门户来,这种暗户,离地有三尺多高,飞虹在上面现出身来,笑嘻嘻擎着纱灯,娇唤道。“相公!请上这密室来!”说罢,身于往里一闪,等他跳上去。杨展心里起疑,今晚为什么这样鬼祟,但也不疑有什么歹意,走过去,一纵身。便纵上了暗户,飞虹擎着灯,等他进了暗户门,把这扇暗户一关,听得外面沙沙一阵响,大约卷上去的一幅壁衣又还了原,把这重暗户仍然遮住了。他一瞧立身所在,是窄窄的长长的一条夹弄,飞虹提着纱灯,在前面领路,走尽这条夹弄,又拐转了弯,转入另一条黑道。杨展暗中伸手一摸两面墙壁,并非砖墙,竟是壁立如削的石壁,脚底下是一级级的磴道,步步上升。不禁问道:“这好像从山腹里开辟出来的秘道,你引我到哪儿去?”飞虹笑道:“相公不要多心,这是我们塔儿冈的秘道,一半人工,一半利用天然岩壁造成的,这秘道除出夫人,道爷和我们有限几个人以外,便没有几个人知道了,从这儿过去,便到我们最机密所在了,夫人肯把相公引到最机秘所在,难道相公还疑惑我们有歹意么?”
杨展笑道;“这是你在那儿多心,我若起疑,也不会跟着你走到此地了。”飞虹嗤地一笑,又走上十几级磴道,忽地向左一拐,从一个一人多高的洞穴里钻了出去。杨展跟她钻出洞穴,豁然开朗,星月在天,立身所在,是一座孤立瘦削的岩腹.岩形奇特,好像一张卷心蕉叶,把岩腹一大块平坦的草地,卷入核心,草地尽处,盖着一所小小的精致整洁的院子,外面围着一道短短的虎皮石墙,回头一瞧,钻出来的洞穴,原来是一株硕大无朋的枯树根,树心中空,树身几枝枯干上,藤萝密匝,垂条飘舞,好像替这洞穴挂了一张珠帘。飞虹笑说:“杨相公,你瞧,这地方多幽僻,现当夏令,在这儿避暑消夏,最合适没有了。”杨展说:“你们把这儿当作机密处所,难道除出这枯树根的洞穴,别无山径可通么?”飞虹说;“正是!
相公,你瞧这奇特的岩屏,正把这块岩腹抱住,和四近的峰峦,绝不相连,四面又壁立如削,无路可上,便是大白天,立在别的山头上,也瞧不出这儿有房子的。”杨民说:“照你这样一说,万一被人堵死了这个洞穴,你们如果在这所屋内,不是也没法下山了。”飞虹笑道:
“我说的是别人无法上这儿来,我们自然另有秘径,平时我们也不常钻这洞穴,因为杨相公是贵客,从这条秘道走,省事一点。”飞虹说罢,却没动步,向杨展瞧了一眼,似乎有话想说。杨展看她口齿伶俐,眉目如画,年纪也不过将近二十,刚才大厅上,和她们逗了一阵,已试出功夫很是可观,换一个人,便制她们不住。这时见她想说不说,笑问道:“到了地头,为什么不领我进那屋子去呢?”飞虹抿嘴一笑,指着那所房子说:“你瞧!屋内还没掌灯,夫人还没到哩!”从她这句话,杨展便知另有秘道,通那屋内了。心想齐寡妇真了不得,在这塔儿冈内,不知费了多大心机,在这秘密地方,和我约会,不知为了什么?……猛地灵机一动,觉得自从被他们用诡计赚进塔儿冈以后,除出今晚在大厅内,和涵虚、金眼雕、飞槊张等谋面以外,始终都由齐寡妇本身招待,又把我留在内宅住宿,意思虽然亲切,到底有男女之嫌,何况她还是个寡妇,奇怪的是涵虚这般人视为当然,毫不闻问,这是什么缘故?他心里正在暗暗琢磨,飞虹忽然提着灯向他睑上一照,笑间道:“杨相公!你不言不语想什么心思?能对我说吗?”杨展故意说:“我正在想你们夫人叫我到此密谈,不知什么事?你知道么?”飞虹格格笑得娇躯乱颤。摇着头说:“夫人的机密大事,我怎会知道,相公见着夫人,便会明白。何必多费心思……相公!你年纪比我大得有限,你这一身本领,怎么练的,我和紫电佩服极了,刚才我们上了你的当,你那手功夫,我们虽没练过,却有点知道,叫做‘奇门游身循环掌。’又叫做‘脱影换形’。按着八卦步位,顺逆反侧,移步换形,我们一时粗心大意,不能以静镇动,反而以动继动,才上了你的当,不知不觉。跟着你的身影,转了许多糊涂圈子,还把衣衫上,戳了许多窟窿,当着许多人,真把我们羞死了。”杨展忙说:
“对不起!对不起!好在我们是闹着玩,不是真个性命相拼,你不要搁在心里去!”飞虹撅着嘴说:“唷!说得好轻松的话,你一狠心,我们还有命吗,但是我们倒不怕死,羞辱我们比死还凶。杨相公!你好意思,欺侮我们两个女孩于吗?”飞虹说得那么委屈缠绵,好像要掉泪似的,杨展不知是计,心里真还有点不好意思,忙安慰着说:“不要这么想,你们一时大意罢了,其实你们姊妹俩,功夫着实可以了,我听人说过,从前有一般吃横梁子的,想摸你们,被两个女孩子用绣花针,都弄瞎了眼,那两个女孩子,大约便是你和紫电了,我知道,不是绣花针,你们用的是梅花针,这手功夫很不易练,现在你们定然更高深了,你们有了这手功夫,足可称雄江湖,我也着实佩服呢!”飞虹噗嗤一笑,说道:“你真会哄人!谁对你说的?事情是有的,可是内情不是这么一回事,梅花针是我们夫人的绝技,那时我们年纪还小,初学乍练,没有十分准头,腕劲气劲都不足,虽然来的都是笨贼,没有夫人隐在一旁助阵,绝对办不到这样干脆,因为那档事,夫人并没露面,外边的人便认为是我们两个小孩子的本领了,你不知道我们夫人是天生的神眼,黑夜能够视物,梅花针是她防身的利器……嘿!
我话说远了……相公!你欺侮了我们女孩子,你得收我们做徒弟,赏给我们几手高招。替我们遮遮羞!相公,你好意思不赏脸吗?”飞虹口齿伶俐,巧舌如簧,死命缠住了杨展,恨不得这时,先背着紫电,传授几手高招,才对心思,杨展被她磨得没法,明白她灵心慧舌,故意说得那么委屈婉转,无非想偷学几手本领,却喜她说话动听,便笑道:“我这点年纪,怎配做你们师傅,那是笑话,我也没法留在这儿教你们,刚才确是把你们得罪了,总得想法补偿一点,这样办,明天你们有工夫时,我把逗你们那手‘脱影换形’的入手功夫,和其中一点诀窍,传给你们,像你这样聪明,轻功又这么好,一点即透,你看怎样?”飞虹大喜道:
“这可好!相公说话可得算数……我先谢谢我们老师傅的恩典!”说罢,嗤地一笑,真个向他跪了下去,杨展忙把她拦住了。笑着说。“不要淘气了,……你瞧,那屋里有人掌灯了。”
飞虹跳起身来,回头一瞧,喊声“啊唷!我们只顾说话,夫人已在屋内了,我们快走吧!”
杨展飞虹立身所在,地形略高,离那所房子,还有百把步路远近,中间隔着一块茸茸一碧的浅草地,草地上一条小径,直通到那所房子的门口。两人走近虎皮石墙中间的一座短栅门时,栅门内正好有个人推开栅门,现出身来,指着飞虹说:“我在窗口,瞧见你和杨相分站在枯树洞口,捣了半天鬼,你还给杨相公下了跪,这是干什么,你休瞒我,都被我瞧在眼里了。”原来说话的是紫电,嘴上说着,眼睛却盯着杨展。飞虹面孔一红,啐道:“我又不做亏心事,瞒你干什么,大约我手上提着灯,才被你瞧见了,你既然这么说,偏叫你闷一忽儿……相公,咱们进屋去!”飞虹赌着气,领着杨展穿过进门一条短短的通道;向中间堂屋走去。紫电跟在身后,冷笑道:“不识羞的丫头,几时又变成咱们了!”飞虹不睬,杨展听她们斗嘴,紫电还有点酸溜溜的,想得好笑,不禁回头,向她打趣道:“她说的咱们,也有你在内呢,她给我下跪,一半为她自己。一半也为的是你呀!”紫电所得大疑,飞虹却掩着口窃窃的笑。紫电想拉住杨展问时,大家已走上了堂屋台阶,而且齐寡妇已闻声迎出来了。
齐寡妇这时换了装束。一身可身的鸦青绉纱衫裤,脚上穿着窄窄的青缎挖花小蛮靴,上下一身黑,益发把玉面朱唇,雪肤皓腕,衬得珠莹玉润,柳媚花姣,从她一对梨涡内,漾出满脸的春风,和大厅上见面时,一脸沉静肃煞之态,又像换了一个人。在堂屋门口迎着杨展,笑孜孜的说;“杨相公,你料不到我们这儿,还有这几间隐士之庐?”杨展笑道:“真是隐士之庐,这样乱世,能够在这儿,埋名隐迹,理乱不闻,也是难得的清福。”齐寡妇叹口气说:“我也这样,可惜月易缺,花易残,假使……我真想在这儿度这乱世春秋。”杨展听得心里一动,进了堂屋,齐寡妇赶到右侧一重屋门口,素手一扬,竟亲身撩起湘帘,让杨展进这屋去。他口上谦让着,举步进室,只见屋内地方不大。却布置得精雅绝伦,桌椅几榻,都是利用天然老年树根,只打细磨光,不加髹漆,镶上坚木面子,椅子再加龙须草垫,四壁都糊上砑光银花笺,疏疏地挂着一两幅宋元小景山水,南向几扇纱窗,里面挂着落地素丝窗帘,两边矗地高脚古铜雕花烛台上,点着两支明旺旺的巨烛,照得虚室生白,别有静趣。杨展大赞道:“妙极!妙极!不是夫人,也布置不出这样幽雅屋子。”齐寡妇嫣然微笑,请他坐在右壁矮脚雕根逍遥椅上,自己在靠窗一张琴案旁边的小椅上坐了,微笑着说;“山居高寒,现在虽届夏令,这儿却和秋天一般,可是冬天,却不十分冷,因为这儿是岩腹,四面岩壁如屏,把风挡住了……”正说着,紫电托着两杯香茗进来,分献主客,飞虹也跟着进来,端着一个雕漆大十锦攒盒,盒上搁着一柄錾金酒壶,一直进了通连的一间内室。
紫电敬完了茶,又用身走到杨展面前,笑道:“杨相公没偏没向,我也给你下跪了!”
说罢,竟插烛似的拜了下去。杨展笑着跳起身来说:“快请起来!你们要折杀我了!”齐寡妇也笑道:“这是什么把戏?”紫电从地上跳起来说:“娘还说呢!大厅上道爷叫我们和杨相公比剑,娘还低低嘱咐我们:‘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