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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凤梅吐出一个字:“棉。”
“就是新来的那个伙夫?”
凤梅点点头。
“这个……棉来唐府才刚刚几天?他是个伙夫,这菜还没学会几道呢,就开始想着男女之事,那怎么专心钻研得了?现在就给他许个媳妇,恐怕……不太合适。”
“说得也是呀,可是……”凤梅看看夫人,心里有些急了,“这事,夫人您还非得答应不可了。”
“怎么?”
“有句话,凤梅本来不想说。可是凤梅就是太担心咱们小姐了,唉,如花似玉的……”她注意观察着夫人的表情。
“什么?这跟三彩有什么关系?”
“夫人,您是不知道啊,这个棉……他……”凤梅装作犹犹豫豫的样子。
“你快说!”
凤梅立即附在夫人耳边,神秘地说道:“夫人,棉对咱们小姐居心叵测!他不安好心哪!”
夫人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棉前几天去了一趟叮当寺。您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吗?测姻缘!”
夫人已经听得胆战心惊。
凤梅隐秘地笑着,亮出一张薄薄的宣纸来。
第二天早上,夫人看着刚刚端上来的蛋花汤,“三彩,这是你点的吗?”
“是啊。”
夫人盯住唐三彩的脸,“你不是不喜欢喝蛋花汤吗?你爹每次一出门,咱们娘俩是从来不会喝这道汤的。”
唐三彩依然毫无戒备,“哎呀,娘,人家现在喜欢喝了嘛!”
“什么?喜欢?!”夫人失声叫了出来。
“对啊,娘,你今天是怎么了?”
“哦,没事,没事。”
夫人担忧地看着唐三彩,她正带着美美的表情,专注地喝汤,一勺又一勺。
“夫人,您就不想知道小夭想嫁给谁吗?”
“反正我看她哪儿都不顺眼……就,就堵得慌!”
“不听不听,皇太子也不要!”
“这事,您还非得答应不可了!”
夫人越想越觉得可怕,事情已经严重了,这还怎么得了?这不是引狼入室吗?不行,一定要掐断那只“狼”的念头!
“有句话,凤梅本来不想说。可是凤梅就是太担心咱们小姐了,唉,如花似玉的……”
这个凤梅,太让人感动了。
夫人吩咐身旁的丫鬟:“小翠啊,你去我房间里拿一瓶玫瑰花油来。巧云,去把凤梅叫来。”
“是,夫人。”
小翠和巧云都出去了。
夫人摸摸唐三彩的头发,轻声说:“三彩,你会喜欢宋公子的。”
三彩惊恐地抬起脑袋,“谁?”
凤梅正好颠颠地进来了,她诚惶诚恐,“夫人,小姐!早膳用得可好?”
“嗯……好好。”夫人见到她,心里宽慰了不少。
“夫人有什么吩咐?凤梅听着哪!”
“凤梅呀,这道‘玛瑙马蹄’晶莹剔透,我很欣赏。是你做的吧?”
“呃……”那是棉刻苦了一个早上做出来的,“回夫人,是凤梅做的。”
“嗯……很是不错。我跟了老爷这么多年,总算也懂得点美食之道。”
“夫人,您太谦虚了。您和老爷,那可都是见着菜盘子就能作出‘诗’来的人哪!您刚才说的那个……呃……晶,晶莹体(剔)透,凤梅把脑袋憋炸了也想不出来呀!”
“是‘剔透’,凤梅。”唐三彩在一边纠正道。
“什么?‘踢’透?”凤梅有点摸不着头脑,“哦,对对,小姐真是有学问,凤梅都不敢说话了,‘踢’透!‘踢’透!”
“凤梅,为了你这道‘玛瑙马蹄’,我要赏你。小翠呀,拿给凤梅。”
凤梅喜滋滋地接过小翠手中的瓶子,“夫人,这是……?”
“天竺的玫瑰花油。”
凤梅张大嘴巴,激动得险些把瓶子掉在地上。“谢夫人!谢夫人!唉呦,凤梅实在是太喜欢了!”她双手捧着瓶身,瞅着上面纹着的红花,“瞧瞧,这个艳哪!啧啧。”
棉一有点空闲就揣着他的宝贝菜谱溜回仆人房。
六爷虽然老了,脑子偶尔还会犯上一小会儿糊涂,而且,说话也时常慢腾腾的,但是棉开始喜欢他了。在他干枯发瘪的身体里,蕴藏着一座宝库,对棉来说,他是一个博学的老宝贝。
“嗯……这乳酿鱼嘛,可谓一道御菜。”他把菜谱放下,闭眼回想着,“上席时以西凤酒烧沸,夹鱼块蘸姜醋汁食用。鱼肉鲜嫩,色白如玉,汤浓味醇……”
棉满心崇拜地望着他,“六爷,您怎么会对菜这么有研究呢?”
六爷的小眼睛里立刻闪出得意的光彩,“哼哼,我爹便是宫里的御厨!”他神情又瞬间落寞下来,“只可惜,风华往事,随风而去……”
棉默不作声,等着六爷继续说下去。
“唉!我爹厨艺精湛,其他御厨妒贤嫉才,结果,他遭人陷害,招来杀头之祸,满门抄斩。可怜我,孤身一人,连夜逃离长安,一路凄凄惨惨,来到幽州,又逢夜半,城门紧闭。那时,我可……哼哼,年轻力壮,身脚利落着哪!我翻墙而过,行如飞燕!”六爷又开始得意了,脸上现出晕乎乎的表情。
棉想起来了,他在历史书上学过的,幽州就是北京。原来他真的还在北京!地点未变,只是光阴倒退千年……
“哟!六爷,又在讲故事啊!”
棉回过头,“马大哥!”
“六爷,你那段‘光荣历史’,我也能背出来了!‘风华往事,随风而去’我没背错吧?”
“哼,你这小鬼头!专门回来取笑六爷的是不是?”六爷假装嗔怒地说。
“噢!不是不是,这不是天儿热了吗,我这汗都糊了满身了,回来换件儿衣服。”
棉看着马大哥穿上一件无袖的开襟布衫。夏天到了吗?夏天已经到了!棉恍惚了。糖那里现在是什么季节?
“行啦,六爷你慢慢讲,我走了啊。哎?”马大哥走过来,眼睛盯着炕上的菜谱,“棉,你在和六爷研究学问哪?”
棉慌忙捂住菜谱,“啊,是是,研究,研究曹操呢。”他得为凤梅姐保守秘密。
马大哥笑了,“哦,原来是曹操啊。这有学问的人就是不一样,佩服,佩服!哎,不过研究学问也不用偷偷摸摸的嘛,是不?反正我也不识字,你不捂上我也看不懂!”
“哦。”棉放心了,他拿开胳膊。
马大哥盯着书面上的“菜谱”两个字,“噢!‘曹操’这俩字儿原来是这么写的呀!”
棉好不尴尬,他担心地看看六爷,怕他会突然冲出来纠正。六爷已经坐在那里睡着了。
“这老头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迷糊过去一会儿。棉哪,我走了啊。”
马大哥走出仆人房。六爷打起了呼噜。
唉,还没聊到正题,六爷就睡了。棉想把他轻轻推醒,手刚伸到一半,又退了回来。算了,六爷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让他好好睡吧。
棉揣好菜谱,蹑手蹑脚地朝房门口走去。一个不小心,把门口的小书柜碰倒了。柜门开了,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掉出来。
“唔?”六爷醒了,“棉哪,我说到哪儿了?”
“哦,说到……行如飞燕!”棉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地上的东西。
成堆的线装书、字画,还有一叠散落的练字墨纸。棉在墨纸下面发现一只毛笔和一方砚台。
“嗯,嗯。”六爷又开始了,“那可真是行如飞燕哪!”
棉把书柜里的东西重新归置好。
“本想找家小店落脚,没成想,幽州城里灯息人寂,漆黑一片。我正走在街上,却被两个巡街的官差抓去,以‘犯夜’为名,将我痛打20大板,扔在路边。我是遍体鳞伤,苦苦呻吟,想起老父,含冤而死,一场阴谋,害得我家破人亡!心中酸楚,无以宣泄,叫天不灵,叫地不应!”六爷激动地敲着拐杖,悲痛欲绝,不停捶打前胸,几乎要背过气去。
“六爷……您,您别太难过了。”棉用手安抚着六爷的心脏。
“就在此时!”六爷的眼睛忽然睁大,“一扇大门敞开,从里面走出一位年轻姑娘来!”
“年轻姑娘?”
“你可知她是谁?唔……多亏老夫人将我救起,让我当她的书童。”
“等等!六爷,您说的年轻姑娘就是老夫人?”
“正是,正是!那个时候,老夫人真是美如天仙,樱桃小口,丹凤眼。”六爷说着说着,脸上泛出一抹红晕,“我和她,一见如故,情投意合……她叫我,小六子!”六爷陷入甜蜜中。
他忽然又变得激动了,“谁知,老爷闻之以后,大发雷霆,将我俩活活拆散,可怜我那老夫人,含泪嫁人,令我……痛苦终生……从此誓志不娶……”
这真是个凄美的故事,棉知道六爷说的老爷不是唐窦。
六爷抹去泪花,“好了,不提也罢!”其实已经提完了。
“嗯……这个这个,你要问我什么来着?”
终于提起来了,“是乳酿鱼,六爷!”棉找到“乳酿鱼”,示给六爷。
“嗯!此菜以黄河鲤鱼为主料,辅以鸡,还有……我看看啊,哦,是鸭,还有肘子、排骨,炖成,炖成……嗯……白色汤汁,配制后盛入铜火锅。”
“我该做笔记。”棉想。
“六爷,门口那个小书柜里的东西,是不是您的?”
“嘿嘿,你都看到了?那可是六爷的全部家当。我年轻的时候,习文作画,样样精通,而且呀……”
“六爷,我想借您的毛笔一用!我要把六爷的教诲全都记在纸上!”
“我的教诲?全记在纸上?”六爷兴奋不已,“用吧用吧。”
棉从柜子里找到毛笔和砚台,“六爷,有墨块吗?我得研磨。”
“墨块?呃……丢了。”
“那可怎么办?”棉很懊恼。
“这有何难?你且溜进书房,拿一块不就得了?”
“有道理!六爷,你等着我啊。”
“唔?”六爷呆愣一下。
“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六爷望着棉,“我想去茅房。”
棉把六爷扶到茅房,在门口守着。
“六爷?”
“嗯……嗯?”
“您先慢慢解决,我去书房拿块墨回来。”
砚台上摆着两块墨,棉拿起一个小的,“随便拿东西,不太好吧?嗯!我一会儿就送回来!”
棉刚跨出书房,迎面碰上了朱小夭。
“啊!”朱小夭吃惊地捂住嘴巴。
“你这是怎么了,小夭?”
“哎呀,不要让小夭说嘛,人家会害羞的!”
“什么?你今天说话奇奇怪怪的。”
“不嘛不嘛!”小夭跺跺脚,捂着脸跑开了。
棉站在原地,还是摸不着头脑。
“莫名其妙。”棉自言自语地说。
朱小夭跑到书房拐角,靠在墙壁上喘息着,忽然笑了,“那个棉,他还挺会装傻的!死样儿!”
棉跪在六爷身边,把床当成桌子,一边听一边认真地做笔记。乳酿鱼、菊花锅、葫芦鸡、八卦五牲